众织妇默默等看了一会儿,见岳员外夫妇竟不加呵责,更无半点要打骂的意思,知道此事就如此了结了,不再为之言语。蒋氏早已心生怒意,极看不顺眼,忍不住说道:
“你们夫妻俩的脾气也好过头了吧?依我的脾气,这孩子早就打成肉饼了!”
众织妇听了,笑道:
“你是个铁匠,和你比得?打成肉饼过分了,但孩子要有些怕惧。”
听到“铁匠”二字,蒋氏也自觉好笑,忍不住仰面朝天,笑了起来。
姚氏听到蒋氏说“肉饼”二字,心里好生不忍,道:
“大抵小儿女,年幼娇痴,料没甚大过失。不宜深责,更不好打骂。倘有不到之处,好言训诲,教他明事理、辨是非,就足够了。”
“你不深责,孩子哪来怕惧?到得大来,就便目中无人,天王也似的大了。哪会孝顺父母?前人把话早已说绝了的:‘娇儿不孝, 娇狗上灶。’” 蒋氏却另有理论,附和蒋氏的妇人不少:
“俗语云:‘棒头出孝子,箸头出忤逆。’说的是做父母的不能娇养孩儿。”
“古人有云:棍棍棒棒出好人。孩子不打,由着他们,会有什么出息?”
因蒋氏气性粗急,凌辱孩子,姚氏念其儿女可怜,早想对蒋氏好言相劝,正苦于没得机会,此时趁机便说道:
“我们做父母的,往往抱怨儿孙不孝顺,我常自想,做父母的若不慈爱,做儿女的怎会发自内心地敬爱父母呢,做儿女的不敬爱父母,又怎会真心诚意地孝顺父母呢?!我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还真担心人家不愿意做我的孩子。孩子们不埋怨投错胎, 我已经很欣慰了。”
姚氏力做慈母,也是有来历的。
在她儿时,有个要好的玩伴,一个可爱文静的小女孩。她的母亲脾气粗野,肆意凌贱儿女,家有三个儿女,这个女孩是第二,受凌贱尤甚。这小女孩走路动作,总是轻手轻脚的,有时若撞上她母亲那根筋不顺,骂她像个小偷。使得她终日担心吃打挨骂,郁郁寡欢。四、五岁起,她还没灶台高,就开始刷锅洗碗。一日,她搭着板凳,靠在锅灶边洗碗,失手打破了一只瓷调羹,吓得她自赴白沟河里投水。被人发现后救起,她母亲不但不安慰她,反抓住她的小腿,倒拖回家,一路厉声呵骂,拖回家门口扔下,仍骂声不绝。她渐渐胆小,夜里担心当顶的星星掉下来砸到头怎么得了?躺在床上,担心屋顶垮下来怎么办?又想到地开裂了,床掉到深渊里怎么办?日里,想到太阳落下会烧死人,终日脸色呆白,全身发抖,不能镇定。我把好言语安慰她,也不奏效。她们兄弟姊妹三人,骨子里全都胆小怕事,进城路过衙门,生怕里面走出人来捉拿他们。她的母亲还得意道:“我的孩子个个胆小怕事,不会去干坏事的。”遇一日,契丹人扰边,兄弟姊妹三人,闻得契丹人来了,刹地绝望。契丹人旌旗还未露头,他们三人争先恐后地投白沟自尽了。出了大事,引出议论,一个医者说是得了忧惧症所致。自那时起,姚氏就下决心,等长大了,要做一位慈母。
蒋氏听了姚氏这番话,顿时心生无名火:
“还怕他埋怨投错胎?我生了他们,还有错?我生得他出,就打得他死。”
姚氏见蒋氏豪不自省,以这切肤之痛,想来化诲她,说道:
“常言:杞人忧天。听起来好像是杜撰的笑话,我娘家那边,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将这小女孩的悲剧,叙说了一遍。
“我还怕他寻死!反正我是不怕鬼喊的。”蒋氏终究是个心硬的, 扬着脸振振有词:
“寇准的母亲不也狠心用秤铊砸出了个宰相?”
原来,寇准少时不修小节,颇爱飞鹰走狗。他的母亲非常生气,有一次用秤铊掷他,寇准的脚被掷伤了,流血不止,并留下终身伤痕。从此幡然彻悟,开始他的少年苦读,不久即中进士,后来官至宰相。
姚氏回言以辩:
“寇准母亲如此体罚,寇准心里是有隐痛的。他自己后来说过:他的母亲死后,他‘每扪其痕,辄哭’。”
见两不相服,织妇们诙谐道:
“寇母用狠心砸出了个文臣寇准;岳母用‘慈爱’护出个武将岳飞。”
如此辩论一番,有人感叹道:
“真是百个妇人百样娘啊!我又该做哪样娘?”
众织妇正要起身回家,迎面见僧氏挽着一篮粽子进来了,不由大为纳闷:
“端阳早已过去,还包粽子吃?”
僧氏只是笑而不答。
此时天色已晚,众织妇不再闲谈,各自吃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