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是个饱学秀才,十岁即工诗古,涉猎史子百家。十八岁,益事博览,精通数学,兼及岐黄、历算、韬略诸书。为的也是“功名”二字,指望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赴东京应试前,他的父亲文公,一再嘱咐道:
“要仔细答题啊。穿绸缎还是穿布衣,就是这一笔之差咧。”
也许过度紧张,一举不中。
正待应举下科,不期崇宁年间,宰相蔡京实施“崇宁兴学”,科举取士不再面向社会,只从官学按“三舍法”升贡。就是说,想要获取科名,唯有进入官学系统,先入县学,再升入州学,最后入太学。只有取得太学生的资格,才能参加殿试。后来干脆用太学考试取代了殿试。这意味着,那些自学者和私立学校的学生,排斥在科名之外。
何况入得了县学的学童,少之又少。汤阴县每年才录取三、四十人,那些贵显者子弟,既免考试,又免学费,欲入县学者前后接踵。虽说也招收庶民之俊异者。如何确认俊异者?内中机关,不知多少?
可怜的文先生,因出身乡野,未入官学。若钻山打洞入县学上小学,大大过了年龄。入不了县学,亦升不了州学。升不了州学,更进不了太学。这完全断了文先生求取功名的道路,他那向上的心不死也冷了。只得以讲诵为业,成天与一些小男女打交道。那副板板的习气,也不是天性所致的。
二十来个童子如此鱼贯而入,给文先生行拜师礼。
文先生自此教授这二十来个童子。那时,兴把小女儿送来附学,故学童中,有男有女。且长幼不一,一般自八至十二岁不等。岳飞年纪最小,只有七岁,王河朔最大,年过十二岁。
文先生终日不言不笑的,但教授学童起来,却甚是尽心。
他的第一堂课是《劝学》,无非讲些为劝学而作的宋词佳篇,诸如: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说的是读书的百般好处。这些小男女,哪里体会得到读书背后功名利禄的诱惑,一脸茫然。
文先生见学童与自己毫无共鸣,心想:真宗皇帝的《劝学诗》,语言诱人,比喻通俗,我就不信学童听不进去,不信他们不产生共鸣。遂向学童将真宗皇帝《劝学诗》吟颂了一遍: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愁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文先生遂细细讲解道:
“君临天下的一代皇帝真宗,用最诱人的语言,劝我们好好读书,功名利禄全在书中,读好了书,就会拥有深宅大院,如云美女,车马随从,任凭使唤……”
可谓说者津津,听者并不十分会心,文先生便换了一种方式,顺问学童有何志向:
“愿富贵否?”
“何为富贵?”
“富贵就是万顷良田,就是深宅大院,就是如云美女……”
此时,孩子们议论开了:
“我不要深宅大院,房子大了,好怕闹鬼的。”
“我不喜欢美女,嘴脸抹得好红好红,怪吓人的。”
“男人若喜欢乔模乔样装束的美妇,都会变成大灰狼的。”
“这么多学童,就没得个说出正经答案的。”文先生心里好不生气,鼓着眼睛将一屋学生扫了个遍,只有岳飞默坐案前,文先生眼睛盯着望着岳飞问道:
“愿富贵否?”
“愿有成就。”岳飞回道。
“欲有科名否?”教授又问道。
“欲有学问。”岳飞又回道。
“乡野孩子,纯朴见识,要吃亏的。”文先生心里遗憾不已,把堂中全体学童大大地埋怨了一番:
“来上学的,谁不多少长点学问?问题是,我们有学问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求取功名嘛?你不取得功名,国家怎么会用你?国家不用你,你哪来的成就?”
学童仍旧胸中漠然,文先生很不称心,十分不悦道:
“我这辈子是取不到功名了。你们日子还长,说不定那天‘崇宁兴学’中止了,你们还可以等到有春榜动,选场开的那一天。待那时再去求取功名。”
这孝悌里小学,不过是乡村私学。他堂中的学童,入学第一天,因为“崇宁兴学”,就与科名无缘了。但文先生并不为他的学生死心,他认为他的学生年幼,大有时光可以等待。他为他的学生梦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