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班澜缓缓从床上坐起,眯着眼睛,朝四下望去。
这间屋子并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家具物什被摆放的井井有条,黑木长桌上摊开着一本未看完的书,书名正巧被放在一旁的紫砂茶壶挡住。
班澜怔怔地盯着那茶壶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封面那几个字被挡住了。她不由轻捶着脑袋,感到头中一阵昏沉发闷,仿佛连着睡了几日几夜。
不过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因为她此时感觉自己快要饿疯掉了。可是偏巧在她最饿的时候,满屋飘得都是淡淡的药味,这让班澜着实不能忍受。
她四肢乏力地扶着床栏站起,定了定神,朝屋外走去。
才踏出门去,刺眼的阳光让她不由伸手遮目。
“姑娘醒了?”
班澜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一青袍老者,背了一筐不知是什么名字的草药,走了进屋。
班澜忙跟着回屋,开口便问:“这位……老伯,这里是空山岭?”
老者点了点头。
“那岑七呢?”班澜见他不答,接着补充道:“就是岑寂,那个送我来的男子,穿黑衣的那个。”
老者放下筐,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不饿吗?”
“饿。”班澜忙道。
老者回过身,道:“灶上有粥,自己去吃吧。”
“哦。”班澜也不和他废话,转身便出了门,才一出门,又缩回了脚,“灶房在哪?”
“出门右首。”
班澜离开后,老者走到桌前,摸了摸桌上的茶壶。
凉了。
才出去一阵,就已茶凉。
老者往身侧的扶椅上坐了下来。
他姓孙。
至于叫孙什么,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因为在空山岭,没有人唤他的名字,大家都只称呼他为孙大夫。
他的相貌令很多人觉得他是一个极难接触的人,所以他活了几十年,也没交几个朋友。
他端起茶壶,喝了口凉茶,一抬眼,见班澜端着一个青瓷大碗走了进来。
“怎的不在灶房吃?”孙大夫皱了皱眉。
班澜不答,而是端着粥坐到了孙大夫对面。
粥已经不算热了,碗里看不出丝毫热气,但是班澜却捧起大大喝了一口,连勺儿也不用,嘴角尽是粥渍,脸上却尽是满足。
大半碗粥下肚,班澜方才将脸从碗中抬起。
“谢谢。”班澜冲他笑了笑,随意拿衣袖摸了摸嘴角。
孙大夫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谢谢”这两个字了,空山岭没有人会对他言谢,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那两个微不足道的字眼。
“岑七呢?”班澜等不及地再次追问。
“不知道。”
班澜笑容一凉,“不知道?”
孙大夫又抿了口冷茶。
断断续续下了多日的雨,难得遇上个晴天,可这大好的阳光,怎地如何都暖不到屋里去?
哎…… 孙大夫摇了摇头,道:“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班澜摇头。
“三天。”
“这么久?”班澜有些惊讶,接着又问道:“那岑七呢?”
孙大夫看了她一眼,道:“区区三天,光听你喊这名字就听了十几二十遍了。”
班澜脸一红,知他是说自己昏迷中说胡话的事。
她侧过身,往椅背上靠去。
她想,三天前的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岑寂怀里吧?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最后在他怀里睡过去是什么时候,可对于他身上的气息,她却记忆犹新。
“他……没来看过我?”班澜小声问道。
“嗯。”孙大夫道。
班澜猛地坐起身,“一次都没来?”
孙大夫看着她错愕又失望的表情,缓缓道:“他送你到我这里后,说去生火烧水,但是出了门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班澜登时呆住。
孙大夫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换了又换,也没再说些什么,而是低下头搓着手中质朴的茶壶,细腻的朱砂泥在指腹下渐渐发热。
片刻后,他听到班澜站起身,冲出门去的声音,他眼也未抬,只是看着手里的茶壶,不觉出神。
从下人那里得知岑寂的住处后,班澜急忙跑了过去。
秋末冬初,木叶凋零,小路上荒草没径。
班澜奔跑在山间小路上的时候,突然想起幼年来空山岭和温黙吟一起玩的日子。
温黙吟虽然在鱼目谷学武,但会时常回空山岭小住些时日,班澜舍不得她回去的话,便会随她一起跑到空山岭住上两日。
不过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班澜都记不得那时温黙吟长什么样子了。曾经踏过的小径,谁都没能留下永久的足迹。
班澜跑进岑寂居住的小院,呆了半晌。
小院地处偏隅,寂寥地似是多年未有人来过,可班澜却对这种沉静感到说不出的亲近熟稔。
她忽然笑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院子就像岑寂这个人一般,有种内敛而沉默的气息。真是住得久了,连一块方寸大小的地方,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她推开岑寂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每一处都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好像主人才出了门去。
班澜朝桌上扫了一眼,见一木雕似的东西被随手搁在那里。她顺手拿了起来,瞧了半晌,硬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眼睛看不见,还要雕些小玩意儿。”班澜不觉好笑,又将木雕放回桌上。
她在屋里绕了一圈,看着岑寂平日里用过的各种物品,呆了许久。
终于,她紧紧抿了抿唇,转身出了门去。
离开的时候,她蓦地回头,目光中的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二、
温黙吟忽觉胸中一堵,一阵腥甜翻滚着拥挤至喉中。
“咳咳……”她捂着胸口,扭头咳嗽了一阵,果然,才一张口,滚烫的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下。
她呕出一口血后,就见一条黑影急速闪了上前。
“茶。”
温黙吟说完,接过递上来的茶杯,漱了漱口。
递茶的是一个黑衣人。那人看上去身形颀长消瘦,使得那一身黑袍看上去略有些宽大。他伸出的手肤色苍白,手指细长干瘦,似乎毫无温度。
“你下去吧。”温黙吟淡淡道。
那黑衣人闻言并不挪步,仍是站在原地。
温黙吟面露不悦,抬起头来朝那人看去。
她看到的,只是一副银质面具。面具是没有表情的,冰冷的银色比三九天里冻结的湖面还要让她感到冷硬。
面具后面的那一双眸子,看上去并不温柔。大概是被隐匿的缘故,那眸子似乎并不明亮,反而像沉杂了许多萧肃斑驳的煞气,使得那两道投向温黙吟的目光,被滤去了一半的柔软,眸中原本的关切和暖意,在暗淡的眸色下也显得微不足道。
温黙吟一直都不喜欢那样的眼睛。她觉得那眸子总是又冷又尖锐,看她的时候似是要一眼看进她心里去。
她很讨厌被人看穿,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怎么,我的话,你也开始不听了?”温黙吟声音不大,却显得冰冷异常。
黑衣人没有答话,却递上一件披风。
石室内极是寒冷。
温黙吟此时身下坐着的寒玉床虽然不大,却冰冷异常。
千年寒玉床的确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了的,可是她却为了突破霜寒掌第八层,硬是借助寒玉床的功效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无奈她自觉天赋过人,操之过急,使得内息引导岔乱而吐血。
闭关十天,毫无进展!温黙吟缓缓捏紧拳头,眉间恼怒之色渐深。
她不甘心!以她的天赋,她可以在一个月内将霜寒掌迅速练至第八层。可是自那之后,却是止步于此,再无进展!
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胸口隐约闷疼不止。
“退下,影疏。”温黙吟推开那人递上的披风。
她心中一阵焦躁,勉强调理了下内息,便又要再练。
黑衣人蓦地伸指,朝温黙吟点去。
温黙吟似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一闪身便躲了开去。
“放肆!”温黙吟低声怒喝,骤然暴起,出掌朝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却不和她正面交手,只是勉力避开她的招招进攻。
霜寒掌确是厉害,温黙吟仅是练至第八层,便已逼得那黑衣人连连后退,还差几步便退至墙边,无处可躲。
眼见温黙吟下一掌堪堪便要击在黑衣人身上的时候,蓦地,她一张口,点点鲜血喷了黑衣人一身。
原本内息岔乱便需要时间调整,她却不仅没有休息,反而强行运功,与黑衣人交手。
温黙吟下意识地向他扶去。她弯下腰,大口而缓慢地喘息着。
黑衣人一手扶着她,一手向她背心抵去,缓缓输送着内力。
温黙吟用力推开他,“你出去吧。”
“你出去啊!要见我出丑是吗?你是想嘲笑我吗?你给我出去!”温黙吟蓦地朝他大喊,继而又是一阵咳嗽,脸色变得煞白。
“是啊,我是要强,我要得到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你妄想阻止我!”
她一次次打开黑衣人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给自己运功疗伤。可是不管她怎么打骂,那人始终不言不语,沉默而倔强地无视她所有的无理。
一阵急怒攻心,她的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她深深吸了口气,满口的腥甜。她冷笑一声,蓦地转身,朝寒玉床走去。
耳后一阵生风,温黙吟猛的回手。
“啪!”
面具应声而落。
温黙吟反手朝黑衣人狠狠挥去一个耳光,自己也不由晃了晃。
面具掉在地上的一刹,她隐约以为,它会碎掉,她竟有些心疼。
可当她看到那面具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时,她蓦地发觉,心疼这种事情,有的时候,真是多余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