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反骨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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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石室

一、

班澜跑回去的时候,孙大夫正在翻看桌上的那本书。

“岑七不见了!”她跑到孙大夫身前急道。

“哦。”孙大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师姐也不在山中!”

“哦。”依旧是一声平淡的回答。

见孙大夫一副烟不出火不进的样子,班澜只得往一旁的大椅上一坐,深深叹了口气。

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炭火味,将原本苦涩的草药味,冲得淡了三分。

老人都怕冷,孙大夫也一样。所以尽管岭南的冬天并不是寒冷异常,但孙大夫还是在初秋之际便早早存了炭火,现下终于拿了出来,派上了用场。

班澜是一路跑回来的。

她拽着衣袖,一下下地擦着脸上的汗,时不时瞄一眼屋里的炭火盆,似乎在忍着冲动,不让自己跑过去一脚将那火盆踢出门外。

“今天的药还没有喝。”孙大夫翻了一页,继续看着。

“哦。”班澜随口应了声,却坐着没动。

孙大夫也不催她,自顾自地看着书。

不知过了多久,孙大夫突然发觉对面那个绯衣丫头似乎半晌没有开口,于是便抬起头来看她。

这一看,倒勾起他几分好奇。

班澜正怔怔地看着那盆炭火出神,思如走马,神色说不出的奇怪,似是费解,却又带着三分羞涩,两分犹疑。

孙大夫放下书,道:“想什么呢?”

班澜微惊之下,面色一动,脱口道:“没什么。”

说完她就蹙起了眉:明明就是在想些什么,干嘛要矢口否认,倒显得自己心虚。

“是在想些什么。”

见她这么快的改了口,孙大夫微讶之下,对这个女子率直的性情,倒增了不少好感。

班澜见孙大夫没有继续低下头看书,便道:“那个……那个夫妻不是应该同房而居的吗?为什么……呃……岑七他……却一个人住?”

孙大夫一怔。

此事被温黙吟视为大忌,空山岭上下无人敢提。此时这丫头突然问了起来,倒真叫他着实为难。

孙大夫思忖半晌,道:“他若想复明,需得一方静地,安心休养。”

班澜直起身,疑惑道:“那和同房有什么关系?”

孙大夫只得道:“既然看不见,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样比较方便。”

班澜了然。

“还未出阁的丫头片子,一天脑袋里就想这些。”孙大夫不知哪来的心情,竟破天荒地拿班澜开起了玩笑。

只是他一辈子古板怪了,这玩笑一经他说出口,早就变了味儿。

班澜下巴微微一扬,道:“这有什么不能想的。”

接着,她又向后靠去,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即将入梦的小动物。

缩了会儿,她又觉不甚舒服,便侧身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两个眼睛,怔怔地眼神不知正盯向何处。

这孩子,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空山岭这种地方的。孙大夫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叹。

班澜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她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让岑寂很为难,所以岑寂才躲起来不见她。

她不会怀疑岑寂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她知道,岑寂那样的人,是不会为了她而丢下自己的妻,更何况她也并不希望温黙吟因为她而被休。

背叛温黙吟,等同于背叛空山岭。

而背叛空山岭的下场,班澜不是没有替岑寂想过。

班澜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待得自己病愈,真的是时候回去了。

二、

皓月西沉,斜斜照着山谷里的一方碧潭。

碧潭不大,却很深,水面若不细看,便以为凝住了一般,光滑如镜。

潭边坐着一个人。

远看上去,冰冷的水面似乎将那人的身影衬得极是寥落。可看得久了,又觉得是那人周身缭绕的孤寂,覆没了他身前的那一方寒潭。

潭面折射出的月华,洒了他满身满脸。

那人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衫,大概是洗得多了,衣服原有的颜色渐渐褪去,在月光下显出一片淡淡的灰白。

耳旁传来一阵响动,那人闻声抬头。

岑寂拉开门,才发觉自己似是身处某个悬崖底部。

他从醒来的时候,就满心惊疑。

他一睁眼,发觉原本模糊不堪的视线,竟变得清晰不少,虽说并没有恢复到从前的那般清明,但已能朦胧地看到身周的事物。

他感到头颈很痛,似是受到什么重击,可伸手摸去,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伤口。

兴许是晕倒前那一击,意外地令他颅中淤血散去,才逐渐开始恢复视力。只是那一击下手委实不轻,岑寂只觉后颈现在还疼痛不已。

四周一片森冷潮湿,他就着一豆微弱的灯火,向四下看去,只见所处之地是座圆形石室,室内有四五个铜门,似是还有其他石室与此间相连。岑寂所在的这一间,几乎无甚陈设,除了他身后的床,便是身侧的石桌。

面前有一扇门,门上有十余枚碗大的门钉,那门似是用铜铁铸成,甚是沉重,但手劲使将上去,那门便缓缓而开。

岑寂推开那门,于是便看到了坐在潭边的那个人。

“是你?”

“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那人冲岑寂笑笑,道:“我十年没离开这个地方了,怎么可能是我?”

岑寂一怔,朝那人走去。

走得近了,他这才看清,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岑寂不由问道:“既然不是你偷袭我,那你又是谁?”

“容孚。”

容孚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细纹会微微上扬。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应是个精明的人,可他的眼神却透着松散和惫懒,似乎很难打起精神去做什么事。

岑寂转过身去,对着一平如镜的碧潭看了半晌,却始终觉得陌生不已,只得问道:“这是哪里?”

容孚道:“空山岭。”

岑寂道:“为何我从未来过这里?”

容孚笑笑:“空山岭何其大,你没去过的地方多得很呢。”

岑寂道:“那倒也是,却不知岑某为何会在这里?”

容孚摸了摸下颚,道:“你是空山岭第七个暗卫吧?”

岑寂点了点头。

容孚将脸转向岑寂,缓缓道:“我是空山岭第一个暗卫。”

闻言,岑寂侧目看向那个中年男子。

“你十年没有离开这里了?”

“是啊。”容孚道:“空山岭历来第一个暗卫,都负责看守此地的。”

岑寂有些糊涂,追问道:“此地有什么重要之物需要看守吗?”

容孚轻轻一摇头,“没有。”

“没有?”

“曾经有。后来没有了。”

容孚站起身,负手走上前,和岑寂一同面对着碧潭,续道:“空山岭既为武林第一大组织,必有其不同之处。”

那自然是如此。岑寂赞同。

容孚又道:“七十年前,空山岭就号称收集了天下各个门派的武功秘笈。此言一出,江湖鼎沸。”

岑寂追问:“是真是假?”

容孚道:“当然是真。”

岑寂面露微讶,却未做声。

容孚抬手,指着岑寂适才呆过的山洞,“秘笈就藏在那里。”

“如果你想看的话,随便看,只要不带出去就是了。”容孚拍了拍岑寂的肩膀。

岑寂淡淡一笑,“谢谢。”

那声“谢谢”说得淡漠随意,似乎根本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后来呢?”岑寂接着问道。

“有秘笈的地方,必然会有人来抢。只是若想来到这个地方,要么就从上面跳下来,”说着,容孚指了指头顶上直耸如云的悬崖,“要么,就被空山老爷带进来。”

“所以大伙儿忙着找了十几年秘笈,却连半页纸都没找到。于是关于‘空山岭有秘笈’云云的,就顺理成章地被认为是谣言了,即便空山岭再怎么说,也被江湖中人视为笑谈。真不知道那时候的空山老爷是怎么想的,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树大招风的后果。”容孚说着,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曾经有,后来没有’。岑寂眉峰微蹙,目中闪过一丝不解。

“既然现已无人觊觎那些秘笈,为何还需暗卫看守?”

容孚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缓了缓,道:“不是每一个空山老爷都如七十年前的那个一般,一生狂傲不拘,睥睨天下,根本不屑那些抢夺。”

“其实……”容孚的话音忽顿,他极目苍穹,半晌,方才道:“其实这一任空山老爷曾让我离开这里,只是我不愿罢了。”

岑寂侧目看向容孚。他的眼神中满是打量,他不理解眼前的那个人,但他也没有打算去理解,于是他只是浅浅一叹,不再言语。

两人谁都不说话,一时间,偌大的山岭静谧地可怕。

片刻后,岑寂蓦地开口:“如此说来,是空山老爷将我带进来的?”

“不是。”容孚一挑眉,“是影疏。”

“影疏?”

“空山岭第九暗卫,一个哑巴。”容孚淡淡道。

岑寂陷入沉思。

他犹记得当时奔出孙大夫房间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阵令人悚然的杀气。若不是他心急班澜,加上体力不支,目不视物,也不会被猝不及防地击中后颈晕了过去。

“影疏是空山岭唯一一个只服从温大小姐的人,即便是空山老爷的命令,他也要看大小姐的意思。”容孚道。

“也就是说,让我来此,是默吟的授意?”岑寂不由推测道。

容孚点了点头。

岑寂不禁想起前日里温黙吟将他幽禁之事,“默吟她……她又想做什么?”

容孚道:“依我看,大小姐只不过不想在空山祭开始前的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事端。”

岑寂愈发糊涂起来,“空山祭不是空山岭祭拜历任空山老爷的日子么?”

容孚道:“还有呢?”

“还有?”

“最重要的却被你忘了。”

岑寂垂目忖度,容孚却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去睡了,明天再说吧。”

说完,容孚转身便朝山洞走去。

岑寂忽道:“我要出去。”

“不行。”容孚也不回头,边走边道。

“为什么?”

“因为你出不去。”余音犹在,人已进了石室。

岑寂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班澜还在病中,他无论如何都要从这里离开。

他环顾四周,一片鸦黑。大半夜的实是难以看清地势,他只得作罢,寻思待得天明,再找出路。

岑寂转身回了石室,容孚不知跑到哪一间去睡了,于是他拿了一盏油灯,随手推开了一扇铜门。

还未跨步进去,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岑寂皱了皱眉,想是连容孚都很久没有踏进此屋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此间石室较适才那间要大上许多,室内竖着一排排木制书架,书架上凌乱地堆着无数书籍。

岑寂随手拿起一本扫了一眼——《澄静心经》。

他将书放回远处,连看了几本,都是些心法内功。想来这便是储藏武林各门派秘笈的地方。他对那些并无多大兴趣,想要退出门去,忽见墙角处的石桌上摊开来了几本书。

他走了过去,将油灯放在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随手翻看着其中的一本。

“甲辰年七月,顾少青,暗卫四,擅轻功,路数亦正亦邪。”

甲辰年?岑寂伸指推算,发现竟是五十多年前。

他往下扫了眼,见是关于顾少青的各种详细记载,便翻过一页。

“翌年三月,玄柯,暗卫五,擅养洛花,身负多门绝学。”

洛花不是早已灭绝了吗?岑寂一惊。相传那洛花是天下巨毒,无药可解,但养起来也是极难成活。

他又翻了几页,见每页都记载了一个空山岭的暗卫,于是便将书一合,朝封面看去,见那封面上只标了“甲辰年至丁巳年间”几个字。

岑寂一一看过几本书的封面,发现一本封页上只标记了“辛巳年至”四个字的书。那“至”字后是一片空白,想是还未填写。

岑寂略一推算,发觉辛巳年距今不到二十年,便将那书拿了过来,翻开浏览。

“辛巳年初,容孚,暗卫一,前龙门教教主。”

岑寂一怔,翻过一页,果见第二页上首标记着:“同年三月,凤,暗卫二,凤凰城主”。许是这本记载多年未改,空山岭第二暗卫易主之事并未记载其中。

他又向后翻了几页,包括自己在内,空山岭剩下的九名暗卫皆在其上。

原来空山岭历年的暗卫,都是有所记录的。

岑寂一番喟叹,便要离开。

蓦地,他顿了身形,将油灯移近,看着页眉处的一行字:

“庚寅年十月,影疏,暗卫九,无门派,武学天赋禀异,尤擅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