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卫骊忽然开口道。
温黙吟顿足,却不转身,“你还想怎样?”
清风徐来,银发翻飞,卫骊的表情在扬起的发丝下若隐若现,在场之人皆是无法看的清楚,可又都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压抑的肃杀之气。
风止,发落,卫骊冷冽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等了这许久,你还不出来谢罪,难道真要让我亲自动手么?”
温黙吟面露疑惑,转过身去,却见卫骊长袖一扬,青光一闪,接着听得衣衫簌簌,一黑衣男子从屋脊后翻身而下,手中却握着那把适才被温黙吟折断的长剑。
落地的男子身形颀长消瘦,面上带着一副银质面具,正是空山岭第九暗卫影疏。
温黙吟登时便觉不妙,不由朝影疏看去。
“如果不想我出手的话,那你就自行动手吧。”卫骊斜睨了影疏一眼。
“你不能要他的命。”温黙吟心里打了个突,影疏是她唯一的心腹,也是唯一让她觉得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卫骊一甩袖,冷哼道:“难道我卫骊的徒弟,就可以任人暗杀吗?”
影疏将手中断剑随手一扔,接着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那刀看上去像极了画影,却比画影长了几寸。
影疏握刀的手苍白干瘦,五指细长,骨节清楚地凸起着。
“你以为杀了方霍,将罪名嫁祸于岑寂,就能断了班澜对这小子的念想?”卫骊面色甚为阴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空山祭后,下一个遭你毒手的,就是小徒班澜了吧?”
影疏不答。他也无法回答。幼年的一场大病令他从此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上去不比一尊铜像更有生气。银质的面具隐去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眸子能证明他是活的,是个能呼吸能行动的人。
只是那眸子并不明亮,目光斑驳萧索,却又似是一眼能看到人心底去。
影疏握着短刀的手动了动。
他是左手拿刀的。他很少左手拿刀,因为他左手比右手出刀更快。
可惜他遇上了卫骊。
杀手的直觉真是准确的可怕,所以他感觉的出,卫骊是个可怕的对手。
影疏将目光转向温黙吟。
温黙吟说过,她很讨厌影疏看她,影疏的眼神比他手里的刀更尖锐。可此时温黙吟却迎着他的眼神,眸色一片若有所思。
偌大的空山岭,真真正正属于温黙吟的,只有影疏。她知道他的心思,可她却把他当成了一种习惯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早已习惯,所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
温黙吟胸口一窒,看着影疏的眼神蓦地划过一丝黯然。
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哀伤,影疏却笑了。
只是没人看得见他笑了。
众人看见的,只有破空而出的刀光和急闪而过的黑影。
刀光苍白的刺眼,犹如强光照射下的雪地。
如果影疏的攻击对象不是卫骊的话,那么卫骊一定会在此时意态闲适地欣赏影疏无与伦比的瞬间爆发力。
不过卫骊似乎真的在欣赏,因为当刀尖堪堪碰触到他的衣衫时,他仍旧没有躲避,而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找死。”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出口就被山风吹得神魂俱灭。
可卫骊出手却一点儿也不轻,宽袖下修长冰冷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扣上了影疏手腕上的脉门,生生断了短刀的去势。
影疏似是愣住了,他如何也没想到卫骊只用了一招便将他制住。
那一刻,卫骊离他很近,近的他可以看清卫骊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甚至连卫骊的声音都近的令他感到窒息。
“你是武学奇才,单论招式内力,杀你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
“错就错在,你不该跟我比速度。”卫骊平静的说完后,蓦地手腕一沉,只听得“咔”的一声,便见影疏的左手齐腕而折,断腕之处竟有一两根白骨直直戳出,甚是悚然。
影疏早已痛得浑身抽搐,喉中“嘶嘶”的声音比寻常人的大声呼痛更令人感到毛发皆立。
“留你一只手,是为了让你好好照顾默吟。”卫骊看了眼雪白的袖子上那几滴被溅上的血水,不由眉头紧蹙。
他向岑寂看去,“可以自己走吗?”
岑寂笑了笑,“不过是些刀伤。”
“那便走吧。”卫骊缓缓道。
“走哪儿啊空山大老爷?”
卫骊很讨厌跟他说话油腔滑调的人,更讨厌言语中带足了挑衅意味的人,偏巧接了他话的那位,两样全占满了。
于是卫老爷用吞了脏东西一样的眼神朝说话那人看去。
那人似是才登上南峰,对南峰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眼神在峰顶绕了一圈又一圈,才最终将目光定在卫骊身上。
那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绛紫缎袍,面容干枯,身材精悍,眼神中的锋芒忽隐忽现,难以琢磨。他的身后跟了二十个人,倒有八个是抬着棺材的。
四具棺材。且不说棺材本身极重,就是不重,两个人抬着上山也够喘了,可抬棺之人皆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绷着一张比棺材还黑的脸,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
温黙吟绣眉紧蹙,空山岭邀请的门派皆已到场,很显眼,这突然到场的不速之客并不在空山岭的邀请范围之内。
“卫老爷,许久不见了。”身着缎袍的男人笑着说着,说着走着,没几步便走到卫骊身前。
那人走得近了,岑寂才看清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疤痕从左眼眉骨至拉到耳根,颜色极淡,似是有些年头了。
“你可别说你来此是因为想念你表兄了。”卫骊微微向后仰了仰,拉远了自己和那人的距离。
那人一笑,脸上的疤痕因为肌肉的挤压变得有些深了,“卫老爷连幌子都不让我打,摆明了是让我实话实说么。哎,我们龙门教这次没有收到空山岭的请柬,这叫我这做教主的着实有些伤了颜面,不过你们目中无人,我们不能礼数不周,这不,虽然迟了些,好歹这空山祭还没结束,不是嘛?”
来人正是龙门教教主傅铭,也是容孚的表弟。
岑寂将傅铭上下打量了一番,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寻不出一点儿与容孚相似的地方。
傅铭说完,将脸转向岑寂,“年轻人,有骨气,连空山老爷这位置都不要。”傅铭的语气很是以长辈自居,实际上他根本大不了岑寂几岁。
岑寂并不搭理他,只是就地盘膝而坐,运气疗伤。
傅铭讨了个没趣,却根本不在意,仍是冲着岑寂道:“你对岭主一位不感兴趣,总得对我手里这东西感兴趣吧?”
岑寂依旧闭目调理着内息。
“你到底想做什么?”卫骊淡淡道。
傅铭一拍手,道:“没什么,若不是去寻那筹码,我们龙门教怎会迟来这么久?”
“什么筹码?”卫骊一挑眉。
“当然是换取宝贝的筹码了。”傅铭道。
“空山岭何来的宝贝。”这话的语气横竖听起来都令人不觉信服,因为对卫骊来说,除了碧潭潭底葬着的那个人,空山岭没有任何宝贝可言,可很明显傅铭不会对潭底那女人产生兴趣的。
只不过傅铭眼里的宝贝,虽不是潭底那女人,但离那也不远。
“秘笈呀!谁不知道你空山岭藏了多少武林秘笈呢。”傅铭的神情活像一个锱铢必计的市井商人。
啊,那些都是老黄历了,连卫骊都险些忘了那些快要霉烂掉的东西。
卫骊很想说“你既然喜欢就拿去好了”,但他想了想,却没那么说。
“你有什么筹码?”卫骊道。
傅铭回身,指了指远处停放的四具棺木。
“来时的路上,碰到一个叫班澜的小姑娘,这名儿听着耳熟,似乎是新任,啊不,是差点新任老爷的心头肉。”傅铭不去看岑寂,可岑寂却猛的睁眼,鹰一般的目光似是能将傅铭生生撕裂。
卫骊心头一沉,却是面不改色道:“一个姑娘,怎的需要你用四具棺木抬呢?”
傅铭“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我们龙门教为空山岭每人都订做了具棺木,还有很多正在往山上运,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到,谁想来路上就给一小姑娘先占了一具。只是这棺木密封性甚好,不知那小姑娘在里面呆了这许久,会不会……”
傅铭还未说完,便觉颈上一凉,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正贴着他的脖颈。
傅铭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却对岑寂快如疾风的身法不由刮目相看。
“年轻人,不如……”傅铭很想说,不如你入了龙门教。
谁知岑寂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放人。”岑寂的声音比刀锋还冷。
“好啊。”傅铭竟然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那谁,放人!”傅铭扭过头去,冲着龙门教教徒扬声道。
他扭头的时候,脖颈随着头部的转动,被画影的刀刃拉出一道细长的血印。
岑寂一怔。他的画影虽然只是贴着傅铭的皮肉,可换了任何人在匕首的压制下都不敢妄动,而傅铭却随意的扭过头去跟下人说话,仿佛那一道血痕不是划在他的脖子上似地。
龙门教中人得令后,随即将一具棺木抬至祭台上。
岑寂一收手,几个起落奔至那棺木旁,才一推开那沉重的棺盖,忽听得温黙吟在身后低呼道:“小心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