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钰回府之时,正遇上打算离开的古醉月,她神色略显匆忙,眉眼间却带着些笑意。
“钰哥哥,你回来了。”古醉月见司寇钰下轿,立马顿住脚步倾身行礼,娇弱娉婷的身姿,楚楚动人。
司寇钰微微颌首,“月儿来看娘亲?”这些年来,这丫头对娘亲一直关怀体贴,但凡来到京城,必定会过府陪她叙叙话,说说笑,点点滴滴间,竟比个亲生女儿还要细致。
“正是。近日正逢秋市,我来京城看看可有什么好玩的买些回去,顺道也来看看夫人。”古醉月弯起得体的笑容,水汪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喜色,“听闻昊哥哥就要成亲,夫人正高兴着呢。”
“哦?二弟能够成亲,娘亲当是欣喜。”司寇钰扬起一抹温文的笑,淡淡道,“月儿今年亦有十九了罢?不知未来夫婿是哪家公子?”这丫头对二弟的情意他是知道的,以她的年龄至今不婚,显然有她的执着。但此时于他看来,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女子再出现在府里是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以琼函那般孱弱的身体,哪里有精力应付这样的女子?
此话显然触到了古醉月的痛处,她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神情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好一会,她抬起头,略带羞涩地看向旁边等候的马车,低声道,“钰哥哥净拿月儿说笑,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和钰哥哥细聊。”她岂会听不出来他话语里的婉拒之意,但她想做的事情,她争取那么久的一切,又岂会轻易罢手?
司寇钰微笑颌首,“月儿慢走。”违心之意,岂是一个笑容便能遮掩的?
及至那辆精致的马车行至街角不见,他唇角的弧度渐渐敛起。这丫头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还真是让他意外。古家堡不是退出江湖了吗?她又是和哪家达官显贵走得那么近?
如今的女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就连婂婂……许是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罢?那个时而冷脸,时而俏皮的女子,那样不显山露水地将二弟的心思掳获的女子……
想到这里,他低眉长长一叹,快步走向书房。二弟成亲,虽有礼部办理,他司寇府需要打点事情还是有许多,半个之期,够他忙的了。
“大公子,那鬼大夫说要见你一面。”行至一半,景儿匆匆走来,弯身行礼,
鬼医?司寇钰点点头,前几天此人奉百里冰之命来给娘亲请过一次脉,曾说下次来时有事相商,他倒是差点给忘了。
……
此时鬼医正在给司寇夫人把脉。
司寇夫人精神明显的好了许多,见司寇钰进来,扬起笑容,“钰儿,你回来了。”
司寇钰应了一声,随即向鬼医抱拳行了个礼,“鬼医前辈,有劳了。”鬼医的医术他亲身所试,那诡异的金琴蛇毒,不过是在他谈笑间便被去除,这样的人肯为娘亲治病,着实让他欣喜万分。
鬼医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低头诊脉。许久,他忽然开口,神情忽然有些严肃,还带了些怒意,“夫人是否不信在下?”
司寇夫人一惊,“前辈何出此言?”自太傅去世,她不过是为了两个儿子苟活于世,即使是死马当活马医,她都不会有异义,更何况他是钰儿请回来的大夫,她又怎会不相信?
司寇钰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沉声开口,“前辈有话但请直言。”
“我三天前留下的方子夫人可曾按时服药?”鬼医见司寇夫人神情惊异,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自然!”司寇夫人肯定地点头,随即抬手指向一旁芜儿等人,“是我这四个贴身丫头亲自煎的汤药。”
芜儿等人脸色大变,惊惶之下紧紧地盯住鬼医,难道说夫人的汤药出了问题?
“是否汤药出了差错?”司寇钰眸光在几个丫头身上淡淡扫了一圈,“说说看,是谁负责的?”
四人相顾之下,景儿急急道,“回大公子,药是奴婢煎的,也是奴婢一手去抓的,可是,可是……奴婢怎会害夫人!”说到这里,她已急得差点要哭将出来。
芜儿几个连忙神情紧张地表态,“大公子,景儿抓来的药奴婢们曾仔细验对过,不曾有错,煎药时也是两人轮番看火,并未假于他手。”
“请大公子相信奴婢,奴婢再怎么大胆,也不会做出伤害夫人的事来!”四人红着眼眶齐齐跪下。
司寇夫人看着几个丫头一眼,叹了口气,“钰儿,她们要害我何须如此麻烦?”转而向鬼医道,“前辈,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的身子也不是三朝两日的事情了,若是有了什么……只许只是时辰到了而已。”
鬼医似乎被这句话气得不轻,瞪圆了眼睛冷哼一声,“夫人此言差矣,我鬼医想救的人,他阎王爷哪敢轻易就带走?”
闻言,司寇钰略略松了口。
鬼攻见几个丫头跪在那里泣不成声,皱眉冷哼着踱了几步,复而走到桌旁坐下,将几人挨个打量了一番,道,“你们都把头抬起来,都到我老人家旁边走上一圈。”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在司寇夫人颌首下,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转着鬼医走了起来。
轻微的脂粉香刹时在屋子里袅绕起来,四个都是司寇府的当家大丫环,衣粉装扮不逊于普通人家的闺阁小姐,此时环步幽香,轻移莲步,脸上还带着轻愁,倒是令人生出几分疼惜来。
司寇钰动了动眉头,若有所思。
鬼医则一直沉默低头,神情冷肃,直待几个丫环走了腰腿酸痛,额上都沁出些香汗来,这才毫不怜香惜玉地挥了挥衣袖,“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丫头连忙停住步子,委屈地看了司寇夫人一眼,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
“这几天,除了这四个丫头,还有谁进过夫人这间房?”鬼医沉吟一会,转身对上司寇钰疑惑的眼神。
司寇钰转头,温声道,“娘,你再想想,还有谁?”据他所知,这间房里的洒扫擦洗,一应侍候都是四个丫头所做,从不允许旁人进来。
司寇夫人低头想了想,摇了摇头。许久,她突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去,“只有今天月儿来看过我,她又怎会害我?”
古醉月?司寇钰的眼神立时冷了下来。
鬼医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默良久,他长长吐了口气,“小钰儿,我们借一步说话。”
“好!”司寇钰安抚地拍了拍司寇夫人的手,随鬼医迈出了房门。
……
书房。
“那个古家丫头,别再让她去看你娘了。”鬼医神情颇为严肃,“那天我曾告诉过你,你娘所中的盅虽然并不伤及身体,但时日久后就会渐渐失去神识。”
“正常而言,中了此盅的人多数时日应该是在沉睡,可自我第一次来给她看病时,她便一直神智清醒,且言谈清晰,显然不像是昏沉之人。这样的情况,只说明有人在定时催醒此盅,目的在于不让你娘陷入昏迷,这样做一来是为了养息盅虫,让它长大,另一方面,则是让你娘的身体可以随时供他使用,他只需在唤醒盅虫之时另加一味香料,便能让盅虫自觉噬咬,惑其神智。”
“前辈让她们出汗,便是要查是谁身上有催醒盅虫的味道?”司寇钰问。
“不错。”鬼医点点头,皱眉道,“那四个丫头应该没有问题,但古家的那个丫头我就不知道了,她离开的时候我刚到,倒是不曾注意。”
司寇钰思忖一会,冷然道,“多数是她没错。娘亲这些年来除了四个丫头,就和她走得最近。”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千万要当心,莫要再让任何有心之人接近你娘,她虽然不会有生命之忧,但随时可以伤害身边的人。”鬼医抬手取过桌上的笔挥写药方,又道,“那冰莲花的事情,冰儿已经在想办法,她让我提醒你,注意安全。”
“好,有劳前辈和百里姑娘了。”司寇钰颌首低允。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谁会这样来控制娘亲?那块‘于飞’根本就不在府里,听都未曾听父亲提起。府里但凡能够藏匿的地方他都仔细翻寻过,却连半点蛛丝蚂迹都未寻到。
古家早已退江湖,不问世事,古醉月,她那样做为了什么?还是那古堡主韬光养晦,为的便是暗中夺取江湖令?但凭他们两家的交情,古堡主只需亲自来和他说明此意,他自会鼎力相助,若真有‘于飞’在手,也必然也愿意双手奉上……
这件事,他需得和司寇昊好好商量才行。以古醉月的心机,不对司寇昊下手,未免不会对琼函下手。
“听闻小昊儿最近便要娶帝姬过府,届时你要注意,别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兴起了风浪。”鬼医将写好的药方递过来,语含隐忧,“我先回尘函宫了,有事你可以去那里寻我。”
司寇钰闻言淡淡一笑,“前辈请放心,他们并不回府成亲,会一直住在婂婂那里,是以娘亲这里我来应付便是,这件事情,还请前辈暂时不要告诉他们,免得坏了他们新婚的兴致。”
鬼医愣了一下,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她不过府?还有这么嫁人的?是谁的主意?”
“是二弟心疼婂婂,”司寇钰回答,“娘亲这样,他们不回来也好。”
“是小昊儿的意思?”鬼医顿口,忽而长叹一声,“这般也好,有他陪着,殿下仅余的半年性命也算是有所倚靠了。”
“半年?”司寇钰脸色一白,拿着药方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前辈说什么?谁只有半年性命?”
“琼函帝姬呀,”鬼医眼角睨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那丫头说来也是你之前的未婚妻子,你也忒不关心了!也罢,这便是缘份,唉!”言罢摇了摇头,转身大步离去。
司寇钰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不错,她曾是他多年的未婚妻子。
他指尖生硬地拿着那张药方,颓然垂下的眼眸里,不知是哀还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