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护驾来迟,请帝姬殿下赐罪。”九门提督罗大人策马疾驰而来,后面跟着数十骑衣鲜铠甲的护卫,煞是威风凌厉。
远远见到一地血色,他惊得马蹬子都没踩稳,‘嗖’的一下纵身腾出,额头抵地,冷汗涔涔,“殿下情况如何?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帝姬府的华贵马车停在路边,甚是醒目张扬。
车身上缎绣精致流苏此时正微微地摇晃着,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娇弱的应答,“本宫暂且无事,给你两个时辰,查清来龙去脉。”
“下官遵命!”罗大人急声回应。纵是应付了过多的血腥场面,他此番却是有些腿软,正逢帝姬将要成亲,皇后生辰当前,但凡出了一点点毗漏,他怕是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皇帝大人砍的。
身后人马随之赶到,一阵整齐巍然的行礼声后,利落有序地各行其事,不消一会,那十数具尸首便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殿下?”罗大人立在马车前不敢动,那些青衣人身上有皇室暗卫处理过的痕迹,并未留下半点凭信,这叫他两个时辰内如何查清这些人的身份?
他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叫糟糕,这帝姬行事素来不以常理。偏生他那多事的夫人还曾向帝姬提过要将三女儿嫁给司寇昊的主意,若早知司寇昊是皇上内定的驸马人选,他是如何也不敢淌这趟浑水的。
足足待了半盏茶的时候,那车帘才缓缓掀开,一道隽雅风流的身影迈步而出,眉如远黛,姿态优雅,正是司寇昊。
“罗大人别来无恙?”似醉非醉的桃花目懒懒地扫了过来,七分淡然,三分森寒。
罗大人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头低得更甚,“下官来迟,还请驸马爷恕罪。”于官阶而言,他是从一品,比司寇昊正二品的一等侍卫要高上一点,但是,于大昱朝的体制,驸马却当属是皇家的人……且,眼前这位,绝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司寇昊眸光淡淡扫过此时已清理得不留半点痕迹的街市,薄唇扬起一道春风化雨般的浅笑,“罗大人,听说你家三小姐对在下有意?”
此话与当前情景风马牛不相及,众人闻言皆都愣住,心下倒抽一口凉气。
这驸马爷看上去不是一点点的记仇。
罗大人虎目泛起些泪光,向来谨严的面容此时隐隐有崩溃迹象,那三小姐,可是他的心头肉啊……此一来,声名俱毁。
司寇昊似浑然不觉罗大人的尴尬,神态悠闲地拂了拂衣袖,又道,“罗大人,在下已经是婂婂的人,是以,还请贵府三小姐高抬贵手。”
“这……”罗大人虎躯晃了晃,握在腰际刀鞘上的手几乎把持不稳,勉强稳住语调,“小女不懂事,请驸马爷勿怪。”不过是他家夫人曾经属意,之后也未曾再提起过,事情并不至如此严重,这驸马爷到底为的是哪般?
似是明白他心里所想,司寇昊侧身轻轻挥了挥手,轿后随之扔出一团裹着的黑布,里面明显是个滚动的人形,布中传来的声音罗大人听得十分耳熟,立时像被闷雷劈中似的无法动弹。
身后威严站立的一排侍卫难掩震惊,立时摒声静息,大气也不敢出。
“罗大人?”
司寇昊一声冷笑将罗大人自梦中惊醒,幡然反应过来,一颗心砰砰然差点跳出咽口,疾步便冲了过去,刀刃出鞘,抬手削向那布袋上的绑着几道的绳索。
“别动。”司寇昊冰凉的声音似兜头凉水将其浇醒,一道疾如流云的蓝光迅速闪过,挥到半空的刀势受阻,‘锃’的一声,落到地上。
“罗大人还是将她带回府好生照看为好。”司寇昊闲然勾唇,笑容讳莫如深,“至于古家堡的大小姐,还请罗大人要好生款待才是。”
“多谢驸马爷!”意气风发了大半辈子的罗大人此时只觉手脚都不听使唤,木木然领着一众人等立于街边,恭送帝姬和驸马大人的马车华丽丽地驶过。
直至蹄声远远再也不见,他才颓然呼出一口长气,暗呼好险。
这女儿……实在是被他惯坏了。想来驸马也是个明白人,凭他女儿那点能耐,绝不至于做出如此胆肥的事。之所以如此息事宁人,并非维护他的颜面,目的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可究竟是谁,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
马车里,琼函揉着手腕似笑非笑,“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休怪我手下无情。”那罗三小姐和古醉月联手,就是看不惯她这个帝姬强抢了她们的意中人,她再怎么猜也不会想到,这批青衣人非但不是之前夜袭司寇兄弟那一伙,竟然是罗大人家三小姐的爱慕者之一——落月宫宫主麾下弟子。
当百里冰从暗处揪出那吓得浑身发抖的罗三小姐时,她确实很意外,没想到司寇昊这么个美人,从来对女子不假辞色,风流债倒是一桩桩地不消停,这往后要是常来这么一出,她这日子还怎生太平?
司寇昊低头默默握住她的手,幽幽叹了口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他一直以为,喜欢上女人是件麻烦事,却不料被人喜欢,竟也会这么麻烦。
“罢了,你先回府罢,我进宫去看父皇。”琼函睨他一眼,淡淡开口。
“我陪你一起。”那苏槿花虽说只是唤醒记忆,并不加深蚀月之毒,但她这般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很不踏实。且,这种时候,她进宫去做什么?
“我去找母后商量婚仪之事,你一个男人家跟着做甚?”这男人这么粘,她还真是招架不住。她绝才不相信那落月宫主会为了一个罗三小姐来派人与朝廷作对,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是以,她得去找父皇商量一下。
“那你吹埙给我听,听完我就走。”司寇昊酸不溜丢地撇撇嘴,乌莹的眸子里繁星点点。
“我……”琼函抚额,“许久没吹……不会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他浅斟慢酌的缱绻吮吻里。
……
四天后,礼部和内务府精心准备的皇后生辰被皇帝大人的一道“从简”谕旨下取消。照皇后的意思,恰逢帝姬大婚,她的生辰不宜抢了喜意。由此可见,帝后二人对于琼函帝姬的宠爱,已经是深彻到了骨子里。
琼函对此叹然一笑。母后的心思她还不明白吗?十月十五,恰逢她毒发,母后哪里有心思过生辰?前两年倒也罢了,因为并不知她的天数,如今半年之期日渐逼近,不但是母后,就连父皇怕也是食不知味罢?
昌公公明里暗下曾来表示过,父皇和母后的意思,都是希望她能怀上子嗣,以子易命,可这样一个决定于她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她双手也曾沾过血腥,行走于江湖那是难免,但为此夺去自己孩子的性命,却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
“殿下,古醉月被劫。”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恭敬地递上一纸信笺。
“青乔呢?”琼函眼光自窗外的菩提树收回。伸手接过信笺,待仔细看完,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冷意,“叫她马上回来。”
“是。”
“等了四天,总算是等不及了。”琼函低声自语。忽而,她抬眸看向窗外,“进来罢。”
来人臭着一脸俊脸,似是忍无可忍,却又忍气吞声地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皇叔,稀客。”琼函端茶轻抿一口,悠然浅笑。
“罢了,我不和你生气便是。”安远侯不自在撩了撩衣袍,指指眼前的软椅,“来,过来。”
琼函笑着搁下茶盏,应声走到他面前坐下。自从父皇下旨半月内完婚之后,这老狐狸便一直臭着脸对她不理不睬,想不到今日倒是送上门来了。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不再管便是。”安远侯自袖中摸出个红绸包着的紫檀木盒,珍而重之地递了过来,“那件事你不要再去查了,你安心做你的司寇府二少夫人,早点给爹爹我生个小外孙才是正经。”
“这是什么?”琼函皱眉。
“堇玲。”安远侯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虽不是你亲生爹爹,却不比他少疼你,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莫要辜负了才是。”
琼函一时惊怔无语。她何以有幸,能得到如此沉重的两份父爱?‘堇玲’是冰蟾一种,是解毒之药中的圣物,可遇而不可求,当年幸亏师父那里存有一枚,这才延续了她的性命……
“我想,至少能延你半年性命,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父皇,你就莫要再任性了。失去一个孩子,以后可以再有。”安远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调黯沉,“你舍不得你的孩子,那你就这般舍得我?舍得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的……驸马?”
“我……”琼函无意识地接过木盒,却觉得沉甸甸地几欲拿捏不住。她又何曾舍得?只是,不舍又哪里有得?
“切记,青衣人的事情你不要再查了,古醉月那里但凡有了消息,我会让他们来禀告你。”安远侯谆谆叮嘱,“我先走了,有事让景辰来找我。”
“好。”琼函应答,忽然想到什么,她探手一把拽住他正欲离开的衣袖,仰起脸小声开口,“爹爹,那你告诉我,百里冰到底是谁?”那个她用了这么多年的脸……究竟是谁?
“这……”安远侯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神情颇为犹豫。沉默许久,他脸上闪过各色复杂神情,终而低叹道,“她是我的一名红颜知已,曾为我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儿若是长大,该是冰儿这般的年纪。”
“可是,为何她与我这么像呢?”琼函澄澈的眼光牢牢锁住他不放,这些年来,皇叔从未在这件事情上松过口,今天难得有了进展,她定要问个明白才是。
“因为……”安远侯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侧眸淡淡道,“她是你娘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她的身份,没有得到赵家承认。”
“竟然还有这种事。”琼函垂睫叹了口气,赵家的势力虽说如日中天,但家风向来严谨,怎会做出任血脉流落于外之举?莫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此事你莫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后。”安远侯沉声吩咐,“此事一旦被赵家知道,我怕她尸骨不宁。”
“好。”琼函点头应允。一个人总会有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想来皇叔也不例外。但青衣人的事情,她却不能不查,因为她并不觉得皇叔会认真去查这件事,否则的话,以他的能耐,三年时间,早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此事至今没有揭晓,倒极有可能是皇叔在暗中阻挠。
于这一点,她很是困惑。
是以,这个谜,她定会自己设法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