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春风拂罗帷。
司寇昊的新婚之夜却是独守空床到天明,令他终生难忘。
本该是春意盎然的清晨,新房内却是‘砰砰’之声不绝而耳,间或伴有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如此动响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门外青乔和熙月相视摇头,殿下留下的这摊事怕不是好相与的。两人不约而同将眼光转向屋外的园子,眼里露出些惋惜之意。
可怜新修好的园子,怕是要再遭劫难了。
“你去还是我去?”熙月瞅着身后一众人等,大有誓死如归之态。
青乔摆摆手,“以他的身手,若是动了真怒,我们两人一起也是白给。”
“没动静了,应该没事。”熙月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不知是安慰青乔还是安慰自己。
两人正在犹疑之时,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喝,“来人!”
声音听上去颇为不妙。
也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青乔和熙月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见过驸马。”两人识趣地低眉敛目,只当没看到那一地的狼籍,挥手任身后一众宫女鱼贯而入。
洗漱用具,茶水衣物,一应俱全。
司寇昊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指尖过处,一道银色光芒抵在两人鼻尖不到半寸之处。
“婂婂呢?”一字一顿的声音,似是从齿缝里蹦了出来。
青乔瞅着那剑尖的森森凉意,背上泛起寒意,脸上却摆出一派诧异之色,“殿下不在房内吗?那必是出去散心了,昨晚驸马爷睡得可好?”
熙月低头抿唇不语,她好像闻到驸马爷剑上的杀气了,很不善的杀气。
司寇昊凉凉地睨了两人一眼。能在他的剑气下面不改色,这两个丫头倒不愧是她的人。沉默了一会,他收了剑,抬手将一张纸笺扔到两人面前,“这是谁告诉她的?”
“虎符换婚?”青乔和熙月很是‘懵懂’地互相递了个眼色,默契地摇头,“奴婢不知。”
“那么,青乔,你身为婂婂贴身侍婢,总该知道她去哪里散心了罢?”
青乔表情镇定,恭敬道,“奴婢确实不知。”说实话,她心里还是很同情驸马爷的,毕竟新婚尚未来得及洞房就不见了娇妻,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昨夜的合卺酒里放了什么?”司寇昊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挫败’二字来形容,他千杯不醉却被这么一小杯合卺酒给放倒,明明佳人在怀却连房也没圆成,自遇上琼函,他似乎只有认栽的份。
青乔这次的回答倒很是干脆,“那是鬼医前辈给殿下的,名叫‘笨昊儿’。”
‘呯’的一声,司寇昊脸色阴沉冷厉,一脚将门边的屏风给蹬成了两半,‘笨昊儿’?这名字也太欺人太甚了罢?
熙月心尖一颤,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轻咳一声,道,“殿下走前曾吩咐过一句,驸马……”
“说!”司寇昊耐心显然磨尽。
“殿下说,驸马爷已经名正言顺,她也照皇上的意思成了亲,往后驸马爷行事,还请顾着身份才是。”熙月一溜烟说完,没待司寇昊反应拔腿便跑,“哎呀,青乔,我那前面还有一堆事没做。驸马爷,奴婢告退。”说完人已经没了影子。
“真没义气,”青乔暗自腹诽,趁司寇昊沉思之时,很识时务地溜之大吉。再这么盘问下去,她保不证真要惹恼了驸马爷。司寇昊待殿下是柔肠百绕,对她们可未必会客气。
司寇昊站在那里半晌没动,眉心紧蹙,显然正心事重重,尚未顾得上她们。
熙月的那句话倒是提醒了他,此番他才完全明白过来琼函的意思。他原以为她只是不想圆房而已,这才顺势迁就地喝下那杯酒,毕竟他不想逼她过急,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因为虎符之事。
这件事,他倒是百口莫辩了。
那么,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除了皇上和六皇子,他想不出还有谁知晓,可这二人又怎会来拆他的台?
忽然,他眸光一亮,乌眸中闪过一丝锐色。那天在秋市之上,古醉月曾问过琼函一句话,“既是我得不到的,谁也休想得到,帝姬殿下,太子和你说的话,你不会不记得罢?还是你宁愿为他一时柔情所惑,去做颗可笑的棋子?”
一切,竟是这么回事。
太子……司寇昊冷然勾唇,转身大步冲向房外。
————
流云居。
听完两名暗卫的汇报,百里冰依旧闭目养神,沉默不语。
鬼医坐在旁边按捺不住,叫道,“乖乖,你真忍心把那么个漂亮的驸马扔在新房里不闻不问?”
百里冰睨他一眼,继续阖上眼眸。她当然不认为司寇昊那么太平留在府里,他脾气还真是够臭的,居然对她的偏好那么了解,摔的还都是她喜爱之物……那些东西价值千金,他也实在是太不爱惜,真正是个败家的贵公子。
“你不怕他去宫里找你?”
“不会。”百里冰甚是笃定地抿了口茶。那家伙那么要面子,怎么会去找皇上说他丢了新婚娘子?依她所见,他非但会闷声不响,还会帮着隐瞒才是。
“乖乖,不是鬼爷爷罗嗦,你既然已经成亲,就安份和小昊儿过日子罢,”鬼医摸着下巴苦口婆心地劝慰,那小子自然非池中物,暗中相助六皇子早非一朝一夕之事,“男人本当以政事为重,就算之前他是为了虎符答应亲事,那之后的种种,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鬼爷爷,我记得你之前并不喜欢他,这句话更不像你的风格。”百里冰懒懒地开口,似笑非笑,“你不如告诉我,爹爹去哪里了。”
鬼医怔了下,随即心虚地摸摸鼻子,摇头,“乖乖,爷爷真不知道。”天知道夹在这父女二人之间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哦?”百里冰不再追问,却忽而轻蹙了下眉头,侧过头对旁边倾绮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轻叩,霜月推门进来,恭敬道,“少宫主,司寇公子来了,见还是不见?”
“司寇钰?”百里冰微微颌首,她也确实是时候该见见他了。
“乖乖,你难道是因为他?”鬼医猛地一拍脑门,显得很兴奋,“难怪你不肯圆房!”忽而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小昊儿,唉!”
百里冰无奈地瞅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下不许多话。”
……
司寇钰的气色不太好,素来温润清雅的面容此时有些恍惚之色,像是魂灵游离于外似的,有些心不在焉。
“公子请。”霜月将他引至房内,恭敬立于一旁。
“少宫主。”司寇钰墨玉般的眸子自百里冰脸上淡然划过,又转至旁边的鬼医,“见过鬼医前辈。”
鬼医摆摆手,“小钰儿,你今日来可是有事?这时辰不用早朝吗?”
“昨夜贪杯醉了,已经向皇上告了假。”司寇钰面上没有半点愧色,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之事。
“那你来这里?”鬼医故作不解。以他感觉,此时司寇钰心里的人定然是琼函帝姬,却并非眼前这位百里冰……那这小子来这里,莫不是来退婚的?想到这里,他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显而,他猜得很准。
“之前将少宫主误认为故人冒然允婚,是在下的错。”司寇钰淡淡开口,话中意味却甚为明朗。
鬼医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看向百里冰。这,好像是这丫头第二次被这小子退婚了吧?这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百里冰倒是并不动怒,只微微一笑,转眸看向旁边的倾绮,吩咐道,“把那块信物拿来。”
“是。”倾绮应声。
司寇钰脸上漠然神色却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全然崩溃,倏地抬眸直视她,语调冰凉颤抖,“婂婂?”是他尚在梦中还是最近醉意太浓?他曾怀疑过百里冰是琼函,却在秋市上见到她时彻底否定,可此时这声音,不是她又是谁?
百里冰眸底波澜不兴,依旧浅浅而笑,“公子在叫谁?殿下不在这里。”
司寇钰面色一白,目光绞痛直直凝视着她,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住口。
他修长的指尖在触到倾绮递过来的玉佩时像被烙铁烫到般猛然缩了回去,声音似数九河水般寒凉,“倾绮姑娘,上次在秋市时,为何没有见到你?”
倾绮平静回应,“那天我另有任务,没有随在少宫主身边。”
“哦?”司寇钰沉默。
倾绮拿着玉佩收也不是,递也不是,僵在半空为难地看向百里冰。
许久,司寇钰抬眸直直对上百里冰似水般明澈的眼神,满目清辉灼然而亮,嘴角温润笑意渐漾渐深,“少宫主,你我的亲事何时举行?关于先父之死的真相,还请体谅在下迫不急待的心情。”他语气甚是温和,却隐有咄咄逼人之意。
百里冰有些错愕,此人刚刚才说冒然允婚,怎地就突然这么快改变主意了?
“公子方才说冒然……”她尚未说完,话语已被司寇钰打断,“在下方才失言,还请少宫主见谅,难道少宫主不关心百里宫主的安危了?”
百里冰叹气,对于他这般快的态度转变她还真是有些无所适从。
“据我所知,公子昨日在殿下和二公子的喜堂上,曾殷殷呼唤殿下小名……”百里冰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淡淡道,“听闻当时公子神情不忍,哀伤绝决,这般情形,我以为还是缓些日子,待公子心伤疗愈再成亲也不迟。”
“缓些日子?”司寇钰意味不明看她一眼,唇边笑容似水般的温柔,话语出口却是冷凉无温,“不错,我司寇钰此生唯一亏欠之人便是婂婂,但你我之间不过是挂名夫妻,少宫主莫不是介意我心有所属?”
“这……”百里冰此时已不知该说什么,此人心意已决,她根本也没有合适理由来拒绝,只能应付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
“少宫主,有些话在下可以说在前头,婂婂既已嫁人,我此生无意再娶。如果不是因为你流烟宫横加阻挠,我也不会去御前悔婚,做出一生愧疚之事,”司寇钰漠然垂睫,掩去眼底的几许苍凉,“至于你我的夫妻名分,待查出先父之事便作罢,之后婚嫁配娶,各不相干。”他此际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让他与她擦肩而过,近在咫尺却远比天涯,而她又是为何,要将他兄弟二人骗得团团转!
明明是他的妻,却不告诉他真相,任他一意悔婚!明明身中蚀月,却不让他知晓半分!明明玉洁冰清,却粉饰荒唐!明明命不久矣,却要独自面对一切!
若他没有猜错,这些事情都和父亲之死有关,仅剩半年性命,她是想让他痛悔至死吗?
百里冰一怔,心下怒气不打一处来。流烟宫之事虽说是皇叔那只老狐狸所为,但御前悔婚之举并没有人拿刀架着他去做,此时怎地听上去像是她强迫了他?
“公子此话有失公允,我堂堂流烟宫少宫主岂需做出逼婚之举?如此,你我婚事不必再提,至于太傅随身玉佩之事,我保证会查彻清楚,给你个交待!”她并非没有脾气之人,这件事她定要找皇叔查个水落石出,什么婚不婚事,不过是那老狐狸的幌子而已。
司寇钰斜睨她一眼,眼底有细碎的光影在流动,“在下倒以为,这件婚事非结不可,否则的话怎对得起我御前悔婚之举?且,少宫主若真有诚意,便该早日完婚才是。”
百里冰气结,出口便道,“那你便不顾我的声誉?”女子再嫁,怎么也是件有伤风化之事,他司寇钰谦谦君子,总该有所顾忌罢?
司寇钰微微一笑,眼底却有如一泓流光月影般的透彻了然,“少宫主慧质兰心,又怎会没有相宜之道?大不了再换个身份罢了,于你,有何难?”
他话语明显意有所指,言罢缓步倾身靠了过来,声音清雅悦耳却点点湮灭在风里,“你可知这世上最痛之事是什么?那便是情有独钟,矢志不愈。”
那一种痛,叫矢志不愈,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