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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心有所系 (2)

“不关你的事。”琼函摆摆手,顺着长廊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看到了那间点着微弱的烛火的牢室。

景谦静静坐于牢室中破旧的小木桌旁,青衣广袖,神态安详,他正就着那盏极弱的烛火看着手里不知名的书卷,非但没有半点阶下囚的狼狈,倒仍像是卧于安榻的燕山之主。

琼函默默看了他一会,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点心酸的滋味自胸口处蔓延开,经久不能消散……此人当真不愧为太傅的舅舅,神态气韵和故去的太傅简直是如出一辙,人都说相由心生,为何这世上偏偏却有这种道貌岸然之人?

“帝姬?少宫主?”突然亮起的光线让景谦抬起了头,一双锐目直视着眼前的琼函,短暂的诧异之后,缓缓扬起了一抹莫测的笑容。

琼函没有开口,她试图想要从此人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来,却发现他的道行实在是高深之极,竟是看不出点端倪。

景谦迎上琼函探寻的神情,极为随意地站起了身却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只隔着木栅与她遥遥相望,微笑着吐出一句,“你是来替司寇少华不平还是想替你母后报仇?”

“报仇?”果然不愧是只老狐狸,琼函扬了扬眉,淡淡勾唇,“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与太子哥哥谁过得好点,呃,不对,已经不能叫太子哥哥了,因为母后说他不过是她多年前被狗咬了一口留下的一块疤,如今连痛都已经不值。”

显而,这句话触到了景谦的痛处,他温和的眉眼瞬时变得狰狞,“老夫若不是考虑到你是静儿的女儿,早就已经将你送下黄泉!”他的处心积虑狼子野心确实不假,但他对赵静多年来的念念不忘却也是真,否则以他的智谋又怎会轻易落入昱帝的圈套!若不是心存顾忌,若不是关心则乱,他怎会不顾一切去看望赵静,而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多年前单纯美好的女子竟然会以假乱真,不惜假死以诱他落网!

“景掌门,”琼函挥退一众狱卒,垂下眼帘低叹一声,“此处是哪里?难道你不觉得你该求求我,至少可以让你与心爱之人的儿子不至于死得太惨?”景谦娶有一妻却多年来夫妻感情平淡,这于武林中是众所知晓之事,当然,之前她也以为那是因为景夫人姿色平庸所致,现在她却可以肯定,那是因为景谦心有所属。尽管,于这样拥有滔天野心之人的儿女情长委实少得可怜。

“他把敬祯怎样了?”景谦语气平稳却捺不住眉宇间的焦灼,握着书卷的指骨泛出青白之色,明显在故作镇静,琼函见状幽然一笑,她不过是试探一下,却已然得知景谦现今的消息极其封闭,怕是并非表面失势那么简单。如果她料得没错,必定是与‘凤凰’和‘于飞’都已落到父皇手里有关,那块江湖令——必定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如今江湖令在谁手里?”琼函并未回答景谦的问话,转而侧身看向一旁正低着头的倾绮,“皇叔?”

倾绮轻轻点头。

景谦脸色瞬时变得阴晴不定,思忖了许久才凿然开口,“丫头,你想知道什么?我希望你能保敬祯一命,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哦?”琼函笑得不无讽刺,难道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景掌门求人办事的风格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景谦脸色微微一变,瞬间的讪讪然之后缓下神色,眉间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意,“殿下亲临此处想必有所求,但凡景某能做到的定然竭尽所能。”以他的心思早就猜到眼前女子会救儿子一命,但毕竟太过在意反而不能放心,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那好,我问你,你为何杀太傅?太傅为何不告诉司寇钰他们你是凶手?”琼函瞥他一眼,无意再费不必要的唇舌。

“我没有杀他,是他不肯将‘于飞’交与我,我原本只想用蚀月之毒来牵制他助敬祯登位,可我没想到他会宁死不屈,他是含笑自尽的,那天晚上你皇叔也在当场。”

“他明明是与夫人在房中弹琴猝亡!”琼函冷声打断他。

景谦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神色,“那是你皇叔让鬼医施了幻药,邝氏的昏迷也是鬼医所为。司寇钰和司寇昊确实听到了琴声,可在他们沉浸于琴音之时,司寇少华已经死了,最终令他们醒来的那道琴声只不过是我的一道指风而已,我不甘心让司寇少华就这样死了,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那两个笨蛋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司寇少华决定去做的事情是从不会轻易动摇。至于他为何不告诉他们江湖令以及我对他下毒之事,那是因为我毕竟是他舅舅,而且燕山派有祖训——不参与皇室争斗。当年他是为了助你父皇而出山时,曾于他外祖父也就是我父亲面前发过誓,此生不会再踏进燕山一步,也不会在有生之年伤害燕山派之人。”

“在我父亲要求下,司寇少华的两个儿子自幼就开始修习燕山派武功,此事难得和缓了他与父亲之前僵持多年的关系,为此他非但不会让他的儿子与我为敌,更不会将当年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毕竟那也关乎着一国之后的名节。”

听到这里,琼函不由冷笑,“燕山祖训,你身为一派掌门却不用遵守?你难道没有参与皇室争斗?”

“我并非帮皇室之人,不过是想将天下换成景氏罢了!”景谦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狂妄之色,瞬间又黯了下去。

“借口!”琼函扬起一抹讽笑,“你不过是成全自己的野心而已!从头至尾,你都是为了母后身后的赵家,我说的可对?”

景谦的神情在猝不及防下甚是狼狈,低头算是默认。

琼函不屑地睨他一眼,懒得再多说半句,转头对青乔道,“我们走罢。”她已找到了她要的答案,这个地方半刻也不想多待。

正要转身之际,却听身后传来景谦急切的声音,“该说的我都说了,敬桢向来待你不薄,他虽然与你并非一个父亲,却毕竟是你骨肉同脉的哥哥,你若能救他一命,我便帮你解去部分蚀月之毒。”他原以为她是为了解毒而来,却不料竟会根本不提此事,实在是令他大为意外。

“部分?”琼函眸光微凝,嘴角扯出一道讥诮的弧度,“用我部分性命换你儿子整条性命,你倒是不吃亏。”

景谦脸色略有尴尬,片刻的失神后直直对上琼函嘲讽的微笑,肃然道,“我身处此狱早已断了离开的念想,这一身功力留与不留根本没有差别,不是我不愿帮你全解,而是我没有那至关重要的解毒药引,耗尽功力怕也是绵薄之效。”

琼函并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略微沉吟后开口道,“此毒不能以功力相逼,你就不怕中毒?”

景谦沉默。许久后他抬起头,唇角有一抹极淡的笑意,“丫头,你不就是想知道怎么解毒么?我便赌你会救敬桢一次,记住,以黑鲛血为引,般若心法为辅,三月可愈。”

琼函微微蹙起了眉。黑鲛血……如何才能寻到?就算能找到黑鲛怕也是极为凶险罢?般若心法……若是她知道的没错,这世上可只有司寇钰一人会……

“切记在解毒之前救敬桢!”临出狱门之际,景谦紧张迫切的声音再次响起,琼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知为何,她只觉胸口某处正在一寸一寸渐渐冰凉,而这些日子于心头时隐时现的那点微热也丝丝缕缕化成了轻烟,渺渺无处可落。

景谦此话何意?她的毒真的能解么?为何要在解毒之前救太子哥哥?

……

“小婂儿。”

鄍狱外,琼函被一道褐色的挺拔身影拦住,那人睿智的眸中带着了然神色的笑意让她心头一热,脚步不受控制便扑了过去。

“师父!怎么才来找我!”她揪着不留老人的衣襟不肯撒手,一走就是三年,连半点音信都无,她实在是想念得紧……她有很多话想问,为何要离开三年,为何不让皇叔参加她的婚礼?皇叔为何会听他的话?此时他为何会出现在鄍狱这里?

“乖,为师这不是来了。”琼函难得的女儿娇态让不留老人眸光微微一顿,似是不经意间扫向眼前正慢慢合上的鄍狱大门,他低头疼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止住她急切问询的眼神,缓声道,“我们回谷再说。”

琼函动作一滞,缓缓点了点头。如今她心有所念,能否如初时般潇洒自如?

不留谷并非来去自由之地,师父性情更是难以捉摸,当年她为了出谷曾费尽周折,也曾答应过师父若是再回谷便不再出来……

她低头离开师父的怀抱,嘴角无力地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如六月的细雨般迷蒙无垠,悄然间打湿了她长长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