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灵殒身
方肖低头沉吟,想着终要引开追兵,忙依着那条路下山而去。行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那琴声和埙声俱是变得飘渺了,大概是离得远了些,也不见有追兵追来。他心中稍稍安定些,却听得骨笛声响起,如同一声诡异的叹息,直飘在自己心上,听得他心神一颤。
“青竹儿?”他停住脚,警觉骤生。
“咯咯咯,你还记得姐姐呀,怎么走得这么快呀?可是要躲着姐姐?”方肖转身,看见青竹儿站在身后一棵树下,笑得花枝乱颤,身后突然几点绿光隐显,显然阿莫尔也来了。
“青竹儿姐姐来找我有何贵干呢?”方肖先是一惊,随即镇定道。
“唉,没什么,就是找你来喝喝茶,我可是把你朝思夜想的心上人也带来了呢。你要怎么感谢姐姐呢?”胡离朝着方肖神秘一笑,嘴角朝旁边挪了挪。方肖只觉得呼吸一滞,呆呆地转了头去,正看到胡离俏眉微耸,在一旁站着,正看向自己。
“晓离?你如何在这里?可是来找我的?”方肖见得她脸上满是欣喜。
“谁有空来找你?我是陪同阿莫尔还有青竹儿来找‘鹊仙’的。”胡离听得他叫得亲热,心中只觉如钝刀割过一般疼痛,面上却要故作冷漠。她要忍,忍了这么久,再忍忍便可得到“辟毒”了,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好啦,小子,姐姐问你,你可曾带走我谷中镇谷之宝《万毒秘录》?”青竹儿心念她和师兄定要得到的宝贝,哪里有时间和他多作分说。
“不曾啊!我只是来此求那‘鹊仙’为我解毒,既是你谷中宝贝,怎么会到这里来寻呢?”方肖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哦?既是来解毒,不知道你可曾将毒解了呢?”青竹儿听他这般说倒也明白了为何会在此处见到他,一时被他堵住,却是将话引开道。
“呵呵,万毒谷独门绝毒果然厉害,便连‘鹊仙’也解不了,还断言我只剩不到一个月的命数了。”方肖苦涩一笑,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地瞥向胡离。却见得阿莫尔的眼睛也正瞥去,心中大怒。却见得胡离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抄起腮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拢在耳后。他想着自己只剩不足一月的命了她也不愿看自己一眼,当真狠心了,只觉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好小子,你既见过‘鹊仙’,如何能不知道我谷中宝贝在他手上?幸好师兄为防止有人携宝而逃,特地命我来看看,没想到,真遇上你了,倒是巧啊!”青竹儿见他神色不变,心中哪里能不怀疑,眼珠却又转道,“说起来我们也不会这般容易破了那阵而入,倒是我这胡离妹妹冰雪聪明,一眼便看破阵中机巧。妹妹这般貌美,还有这么聪明的头脑,真是让姐姐羡慕啊!”
胡离听得她虚情假意的夸赞依旧面沉如水,冷冷道:“哪里比得了姐姐,伸手一个小小的蛊毒便可以让人生不如死,寸步不离啊!”她说话间有意望向阿莫尔,眼中满是疼惜与柔情,看得阿莫尔心都软作了一团,只觉得快活无比。青竹儿却是樱唇暗自咬得死紧,这胡离方才的回答绵里藏针的把自己骂了,挑拨得阿莫尔更加恨自己,还趁机让阿莫尔见得她好,当真可恶。
方肖瞧在眼里心中又酸又苦,想着:“我还没死呢,你就先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上了。哪里有半分将我瞧在眼里?我便是再蠢再笨,对你的心却是真的,你当真半点都瞧不上眼吗?若是如此之前为何又要和我虚与委蛇?难道真的是为了杀我师傅?”他一直把师傅之死很大一部分归咎于自己,自己和胡离若是早些赶去,师傅也许就不会被人围住。虽然他心中明白师傅是落入了水益师叔的算计,也告诉自己胡离也只是和自己一样不知情的。可是眼下看到胡离对自己这般冷淡,想起她之前对宋无缺不也是那样若即若离,自己何尝不是第二个宋无缺?原来她也是参与了害师傅的,枉我这般想她念她,到头来不过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想到此处他心中只觉得委屈伤心,道:“你说的什么宝贝我身上是绝对没有,不信你们可以来搜。”他说得极大声,仿佛是示威般说给对方听,手也不住在身上摸索,将衣服拍的扑扑响,袖子被他用力扯着居然裂了开来。
胡离虽是故意不去看他,心中却早如开了锅的水,翻腾不已,酸涩地心想你这样又是何必。
“阿莫尔,你便上前去搜上一搜吧!可不能漏了。”青竹儿见他主动出示,心中也是冷笑不止,暗道:“正是要你送来让我查。”
阿莫尔上前去,在方肖身上摸索数下,回头道:“真的没有书。”自己心上人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地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不说,还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来搜自己的身,方肖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霎时间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翻手却是一把菜刀在手,向背对着自己的阿莫尔背上砍去。
“阿莫尔!”“小心!”青竹儿和胡离看得分明,俱是喊出声来。阿莫尔听得,心中也是警觉顿起,扑身向前,在地上连翻了数个滚,躲过方肖的偷袭。耳边只听得当的一声,却是胡离手中的一根银针落下了他的刀来,方肖一声怒吼,急得红了眼睛。却见眼前青光一闪,“咝”的一声,自己手臂便是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隐隐有些晕眩,翻身倒地时看见却是一根草绿色的蛇咬了自己一口。胡离见得他被蛇咬过后一头栽倒,心中顿时一惊,那蛇快若闪电,蜿蜒游回青竹儿袖中。
青竹儿斜眼看了胡离一眼道:“哼,敢伤我的人,说不得要给你点教训,长长记性。”一句话听得胡离却是松了口气,幸好只是“教训”,看来那蛇虽然有毒,却还不致死。
青竹儿突然又走到方肖面前,俯下身子故意道:“眼下我、欢喜佛祖还有水先生可是兵分三路追出去了,只是你千万别有什么一同走散了的人落到他们手里才好,唉!那个欢喜佛祖的眼睛可坏着呢,老往人家身上瞟,人家现在一想还都脸红。不知道经常在你旁边的那几位真姑娘假姑娘们的会不会不小心遇上他呢,呵呵呵。”她故意将曾甄二字混作为真,听得方肖心头更是狂跳,只盼玉儿不要遇上他才好。却不防耳边一阵浓香扑鼻,竟然是那青竹儿靠得近了,在他耳边吹口气道:“我这‘竹儿口’,可是比师兄的尾上针毒性更剧烈呢,过上半个时辰你怕是就要死在这里了,我们先走咯。”说罢,咯咯笑着起身,头也不回道:“我们走吧!”
胡离方才极力压抑自己方才没有冲上前去,她知道此时若沉不住气,之前一切努力尽皆白费。她站在那里看着青竹儿戏谑地和方肖说话,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只觉得时间那般难捱。她也不敢回头,怕看到方肖便再也没有装下去的勇气,只是狠下心来向前走,一边对自己道:“这次一定要将‘辟毒’弄到手。”
方肖看着她转身决绝,依旧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只觉得心中长久以来的那个梦已经碎了,自己终究该醒了,生命也快要结束了。他躺在地上,依旧定定地看着那个美丽而无情的背影,像自己上次、上上次……一样。夜风吹过他的脸,很冰冷的感觉,就如同他冰冷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却听得耳边一阵衣料窸窣的响声,他以为是幻觉,难道是她回来了?
“晓离?”他满腹希望地睁开眼,眼前一张熟悉的脸,却不是她,“甄姑娘?你没有事吗?迷药解了?”
“方大哥,你怎麽了?”甄灵见得他面色隐隐发黑,似是中毒之象,紧张地问道,伸手在他额头轻触,只觉得一片滚烫,顿时慌张不已,忙不迭地摇他。
“呃——”方肖昏昏沉沉间被她摇得醒转,虚弱地对她笑道,“我答应你外公护你周全,总算没有负他所托。你快下山去吧。我中了青竹儿的蛇毒,怕是活不成了,你快走!快——”未说完他便又一次昏迷过去。
“方大哥!方大哥!”甄灵见方肖再次昏迷,只觉得慌乱,不断摇他却是怎么也摇不醒,“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外公,我该怎么办?”她嘴里不断念叨着外公,却是不知道怎么帮他解毒。她正彷徨间,瞥见方肖手臂上那个小小的齿印,定是方才被蛇咬出的,兀自淌出黑血来,手臂周围也是黑了。她突然间想起外公曾经说过,蛇毒最快蔓延,毒性也最是剧烈,若是有人肯用口将毒血吸出,无论多猛烈的蛇毒也是可以解得。她一咬牙,横下心来,俯下身去,在那伤口之上吮吸起来。
“晓离——晓离——”方肖昏迷间仍然念叨这胡离的名字,听得甄灵心中一阵酸痛:“那个胡离有什麽好,值得你这般为他念念不忘?就算昏迷了,就算她再怎麽冷落你,气你,你还是会想着她?可是和我想着你一样?”她吐出一口黑色的毒血,再低下头去,滚烫的泪水滴在方肖的手臂上,灼烧着他的皮肤。
她就这么悲伤地想着,想着自己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他那样的嬉皮笑脸,将自己戏耍。“这位姑奶奶,小子初入江湖,光顾着打听紫玉仙子这般又年轻又漂亮的侠女了,未曾记得顺便打听您老人家的大名,真是该死。还请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小的这回。”
“哎哟,姑奶奶真不巧,盟主近来生病了,不便见客。不过姑奶奶可不是外人,是内人,小的这便带您去见姑爷爷。”将自己气得够呛。
“看你这样子,定是不会做菜吧?啧啧,这样的女儿家哪里有男人敢要呢?我原先是杀猪的,菜也会做上一点,不妨教教你啊!”
“甄姑娘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岂知这世上也有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人呢?”
“甄姑娘莫要害怕,那是狼群的眼睛,不是什么怪物。你只管放心,我定不会让它们伤到你的。”
他调笑的话仿佛犹在耳边,他认真的声音仍让自己心跳加速,只是以后这些回忆怕是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吧?或者这才是最好的,不是吗?他的心里只能容得下那个胡离了,再空不出地方给别人。自己这样轻轻一甩手,却是将日后的回忆留给了他。或许他偶尔心痛到无以复加,会想起自己的笑脸,会感到温暖慰藉。或许他偶尔莫名的蹙眉伤感,有一次也是为了自己。
吐出的血已经变成红色,她的意识开始,轻轻抚着昏睡中那人的眉毛,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觉得眼皮好沉重,只想睡去,她还不能睡,合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她细细看着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和嘴巴,眼泪顿时如断线珠子般一颗一颗滴在他的脸上,“方大哥,方大哥,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恍惚间她看到方肖醒来,嘴角含笑看着自己,眉眼间俱是温柔与心疼。原来对着我,你也可以有这样的表情,只是为了我……想着这些,她欢喜地睡倒在方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