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客至
把那名下人吓得面目失色着急忙慌又自称是元庄主未来娘子的,并非一位专横跋扈的官家千金。瞅见那位明媚娇俏的姑娘后,就连预设了反感的春眠和一脸拼命气势的襄菊,也在霎那间没了火气。
过腰宽袖的杏色云纹外袄,摇曳生浪的同色襦裙,眼眸清亮,笑颜活泼,整人望去,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黄色玫瑰。如此一个可人儿,让人想无端发火也不成。
“元大哥,小妹失礼了,可不那样说,哪能恁快就见着你?您大人大量,别生小妹的气了,好不好?”
“你……是以嗔的妹子?”元慕阳问。
“元大哥果然不记得小妹了。”柯家姑娘先扁嘴后皱眉,表情煞是丰富,“那时我故意缠着元大哥说话,便是为了让元大哥记住小妹,可元大哥还是把小妹忘了。小妹重新向大哥介绍自己,小妹姓柯,名以欢,请元大哥多多指教。”
“凭什么?”
“啊?”
“我凭什么要指教你?或者,你凭什么要我指教?”
“……元大哥,您说话好直接。”
成心让相公挡住身形的春眠啼笑皆非,捏了捏相公的指尖,闪出身来:“柯姑娘,远来是客,别站在外面,到厅里坐下说话罢。”
“你是……”柯以欢杏眸娇瞠,“你是元家嫂嫂?”
很好,叫她“嫂嫂”,不是“姐姐”,不管这位小美人对相公怀得是怎样心思,至少这一点没招她讨厌。“我正是我家相公的娘子,柯姑娘里面请。”
“元家嫂嫂好漂亮。”到厅里,甫坐未稳,柯以欢即粲笑道,“我初见元大哥时,曾想过要怎样一个女子才配得上元大哥。现在见了元家嫂嫂,方明白,配得上元大哥的,就该是元家嫂嫂这样的人。”
这……春眠自忖自己一双眼,从幼时便在自家那些面目不一心地却大同小异的亲戚族人间打转,练就了能透人三分的本事,而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如何看待这位柯家姑娘。向好了看,只怕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后后悔。向坏了看,又怕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好人。左右为难哩。
“元家嫂嫂眉眼间尽是温暖秀气,这在在说明嫂嫂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又怕离得太近,亵渎了这么美好的人。元大哥啊,真是把天下的便宜都给占尽了。”
柯以欢的口音是纯正的京都官话,和本土女子的吴侬软语不同,且所言又是溢美之词,清脆叮咚地响在元家大厅里,如珠子成串响在玉盘,大多人都听出了一脸晏晏笑意。
“你到底为何而来?”偏偏,还有不解风情者。“柯姑娘乃侯门千金,醒春山庄是平民之所,与柯姑娘并无深交。柯姑娘若是来探望兄长,更不该找上醒春山庄。”
“元大哥,你从来不笑的么?”一般女子听了这话,纵算不是掩面而去,也是羞于见人,而柯家姑娘的反应大出一般女子之列。“你有一个爱笑喜笑又笑得那般好看的娇妻,您却如此不苟言笑,实在是怪。元大哥,你是个怪胎!”
“你这话说对了,我大哥就是一个怪胎,从皮到骨,从心到肺,无处不怪!”人未来,声先至,云发霓裳的元芳菲娉婷进得厅来。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元慕阳眼眸对这个多事妹子睬也不睬,只问。
元芳菲闲闲道:“还以为前厅有一场恶战,紧赶着过来,是想确定自己要参战还是观战,没想到,遇到了一位知音。”
“什么知音?”春眠请教。
“这世上除了我之后,另一个不怕我大哥冷口冷面的姑娘,自然是我芳菲的知音。”
“那大嫂我呢?”
“大嫂您哪里算?您几时见着大哥对您冷口冷面了,要大哥对您冷口冷面,比见大江西流旭日西升更难……”
柯以欢跳起欢笑,“哈,见着你,我总算见着元大哥笑时的模样儿了!”
元慕阳懒得再来理睬这些以麻烦为代名词的女子,拉起妻子欲离开这喧嚣之地,“芳菲,把柯小姐接到你院内暂时歇息,我会请以嗔来接人回去。”
柯以欢小脸染上慌色,“元大哥,请您莫急着告诉我大哥,小妹和大哥有多年未见,想暗中了解大哥是个怎样的人之后,再去找他。”
“这倒奇怪了,你找上我大哥,是因我大哥是你大哥的朋友,但你不相信的居然是你自己的大哥,那你来找我大哥作甚?”元芳菲拿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想知道这姑娘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我见过元大哥,知道元大哥是个怎样的人,但大哥他……他当然不会害我,可他也许会送我回家,任着爹把我嫁掉,也不管我想不想嫁。”
敢情,这柯家姑娘是逃婚来了。诸人至此方算明白。
“这种事你该对我说,我最是讨厌有人动不动就把咱们当闺女的给嫁掉,仿佛一样货物般的急于清仓。所以,你今儿来,我大哥不当你是他的客人,我芳菲当你是我的客人。我那院里,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你大哥来接人,你也不必睬他,当小妹的,和迂腐大哥是越少说话越好。走了,走了。”元芳菲指桑骂着槐,使力拽着人,迤逦而去,临去前,向大嫂眨了眨眼。
“芳菲又在玩什么?”元慕阳蹙眉问。
“玩她想玩的。”春眠抱起相公胳臂,甜声道,“放心,芳菲不止长得像你,连聪明都像你,不,有时,她比你还要聪明,论玩,少有人能是她的对手,走罢。”
“去哪里?”
“去给我在京城作吏部小官的堂兄写封信,让他替我们反馈一些讯息回来。”那位堂哥虽然只是一个四品小官,但一个人能在京城那官痞横行地平安无事地活了十五年,不升不降,没有一点平衡之术绝难做到。不要他扳大树覆大舟,只将他所知的提供些过来,相信不难。
元慕阳颜容微变,“你……知道了?”
“不能知道么?”春眠歪着螓首,星眸仰起,方发现相公面色泛白,心儿顿时拧疼起来,踮起脚尖,以柔荑换上相公脸颊,“小日儿,我今生认定的人是你,只是你。前尘会成为前尘,只因皆已过去,更何况中间还隔了一个生死大关。那个人,在眠儿这里,没有一点的分量。”
“不会想起来么?”眠儿最是知他。令他忧惧的,非阳恺的权势家世,而是眠儿之心。阳恺既有本事寻到眠儿,焉知能不能令眠儿忆起前生?他见过眠儿前生的,那个美神般的女子,目注夫婿时,满眸的依恋深情,他只怕那份依恋深情再回眠儿记忆。届时,他还能保得住他善良温存的小妻么?
“想起来又如何?你不要小看孟……那碗东西,不是让人白喝的。过桥一回,都可让人把情感沉淀,何况是它?小日儿,我的心,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
元慕阳将小妻紧紧箍于怀中,不放。前面是佛亦好,是魔亦罢,都不能使他放开这双手臂,永远不放。
“一别多日,二位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呢,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白衣翩然,雪光乍现,久别多日者从天而降。
春眠嫣笑绽若春花,“百大师,你来……你怀里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