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大家都复员到地方,茂强才知道党员在地方只不过是个符号,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关怀。城市孩子回来后都安排了工作,农村孩子只要荣立三等战功以上就可安排工作,茂强没有立功证明,当地政府无法给他安排工作。后来他又回到了部队,希望找到当时的政委和团长,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红军回来后就被安排在县农机局工作,茂强回到了农村,开始了漫长而苦焦的农家生活。
茂强复员之前曾多次给茂生写信,希望他能给自己贷一笔款,他要做生意。茂生哪有这个本事?因此也没实现。茂强他们复员的时候部队给每人补贴了上千元的复员费,红军全部带了回来,还带回了几件黄军大衣和一些军用皮鞋、帽子、皮带等,茂强什么也没有带回来,钱到省城就花完了——他请了全县的战友吃饭,几桌饭就把钱吃光了!后来有一次茂强急需用钱找到红军的时候,红军一分钱也没借给他。
茂强回来后没几天家里打来电话,说茂强让公安局抓了,关进了监狱。茂生问为什么?秀兰说茂强把红星打得住进了医院。
茂生请假后匆匆地赶了回来。
茂强回来后的头几天几乎都在和战友喝酒。前线浴血奋战几年,能够活着回来是应该庆幸的,他们边喝边高谈阔论,许多过去的事情都被提起了。茂强想起了小时候被红星家欺负,房子被烧,一家人住到下窑里,茂娥被塌窑砸死了,死得多惨呀!几个战友一听就坐不住了,个个热血沸腾,站起来就来到了红星家。红星已经睡着了。茂强在外面喊他出来。红星还以为是茂强跟红军在一起,顾不得穿衣服就出来开门。门开了,茂强手中的酒瓶在他的头上就开了花。红星大叫一声,双手搂了头,茂强拿着剩余的半截酒瓶塞进了他的嘴里——红星当即就被破了相,三颗门牙都被戳掉了!血顺着嘴流了一地……接着,茂强又跑到豆花家叫门。豆花本来都起来了,准备开门,福来把她挡住了。福来说茂强呀,我娃这么晚了咋还没睡,跑来弄啥哩?茂强说白豆花****你先人,****的给老子出来!豆花见势不妙,拿了一根椽子就把门顶上了。茂强在外面高声地叫骂着,说是要替母亲报仇!
茂强参军后,曾给雪娥写过几封信,都被豆花烧了。豆花先是跑到茂强家把他母亲欺负了一顿,然后跑到老槐树下放出口话,说等茂强回来打断他的腿!茂强回来了,就在大门口叫阵,豆花却吓破了胆,龟缩在屋里不敢出来。
关押茂强的监狱就设在县城的南边,从中学的后边绕上去可以到达背面的山上,从那里可以看见监狱的大院,四周岗楼林立。茂生远远地坐在那里观望着,期待能在放风的时间看他一眼。
已是初秋的日子,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烤得庄稼的叶子都黄了。一簇簇衰草厚厚地堆积着,在坡上铺了一层,绿油油地泛着青光。地畔上的黄菊花已经开放,金灿灿一片,可惜茂生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
坡子的下面便是县一中,茂生在那里度过了两年高中,一排排的宿舍窑洞依然整齐,只是看不清门窗的模样。宿舍的下面是操场,光秃秃的,空旷而荒凉,只有在围墙的边上簇生着一些杂草,守候在高高的白杨树下,一副灰头灰脸的样子,无精打采。操场的外面是繁忙的街道,今天县城逢集,人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洛河像黄色的纱绸缠绕在县城的脖颈上,猎猎迎?风,招展着不屈的血性。河的对面便是北塬了,沟壑叠嶂,古老而沧桑。一层氤氤的薄雾笼罩在小城的上空,显得有一些晦涩,一些暧昧,一些神秘,一些懵懵懂懂的样子,令人遐想。
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那样的亲切。身后的一片小树林是茂生和凤娥经常去读书的地方,阴森森的看不透那边是什么。这时,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他突然觉得凤娥这会儿就藏在身后,藏在那一片小树林里,手拿一本书,正在偷偷地看他……茂生站了起来,朝林子呆呆地望了一会,除了风吹树叶的刷刷声,什么也没有,周围静极了。茂生于是往下走了几个台阶,监狱里的哨兵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