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琉带着夕颜,从云城的西城门退出,鲜血从箭镞中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襟,可他不管不顾,直至离开了云城,端木琉方才放下夕颜。
他冷哼一声,一用力,便将箭镞从后肩拔出,夕颜忙用绣帕包裹了起来。
端木琉微微松了口气,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
“琉,你就这样放弃云城了?”夕颜的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端木琉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要守你一辈子的,天下也罢,云城也罢,都不再是重要的了。”
“琉……”夕颜将头靠在了他结实的肩膀上:“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暗处好像有一张巨网罩着我们,现在他们正在收网。”
端木琉点了点头,自盘城,龙城,藩城援兵未到,他就知道出现了问题。
“婉儿,如果真是他这般对我们,你会怎么办?”端木琉一脸平静地望着婉儿。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夕颜摩挲着他的胸膛说道。
“好一对情浓意合的鸳鸯。”一声冷哼忽然从前方传来,只见一个黑衣人踱步走出,浑身就像被黑云裹住似的。
“黑夜?”夕颜将头从端木琉怀里抬起,一脸惊讶道。
端木琉则一脸平静,似乎早已知道他在那。
“军师,正是祭司黑夜。”黑夜微一欠身,算是行过礼。
“哼……”夕颜冷笑道:“你背叛白王后,怎么不在草原潇洒,反而跑到中原来了?呵呵,我知道了,定不是白音对手,草原已无你容身之处了。”
顿了顿,夕颜的目光一厉,声音有些清寒:“你现在的主子是端木风吧!”
黑夜笑了笑:“军师果然神机妙算,正是主上闻悉云城将破,所以就率兵赶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现在主上正在围剿孽贼,特意叫我在此恭候两位。”
“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焉能相信你,”夕颜脸色清冷,“如果真是端木风叫你来,你也回去告诉他,让他亲自前来,有些话我正要问个明白。”
黑夜的脸颊微不可见的跳动了一下:“军师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问自知。军师也是个多情之人,难道不想知道白音此时的境况?”
夕颜冷笑道:“看到你现在的情形,我就知道白音过得不错。”
黑夜摇了摇头:“军师真不知道白音的情况?他为了复仇,将自己的魂魄献于地狱之王,魂识全无,只余一腔恨意,正率领三十万生魂之军,向东朝杀来呢。”
“你说什么?”夕颜目光骤然一冷。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她亏欠最多的,无疑就是白音!
那个年少懵懂的草原少主,单纯率直,仿佛是苍穹山的白雪,冰洁纯真。
只是,因为她,痛失了百万大军,也失去了白王和白莲,想必他的脾性也因此改变吧。
虽然夕颜听不明白“地狱之王”,“生魂之军”之类的话,可也知道白音必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化,要不然狡诈如斯的大祭司,也不会落魄到跑到东朝投靠端木风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夕颜冷冷道,还是不愿相信黑夜的鬼神之说。
黑夜似乎知道夕颜会这么说,袖口一拂,一股黑烟便从袖口涌出,那黑烟不是别物,而是由血多青黑色的小虫组成。
“这是幻影虫,能根据实际发生的情形,演绎组合成当初的镜像。军师,你看仔细了。”
说罢袖口连摆,那幻影虫飘忽在众人的前方,飞舞变幻,如同一股浓烈的黑烟,袅袅飘飞。
忽然那些黑影勾勒出一副场景,如同一面黑镜垂在了空中。
背景是一座黑漆漆的城堡,夕颜认得,正是白狄的澳锡城。
场景不断变化,仿佛随着一个人在澳锡城中奔走。
原本熙熙攘攘的城市,此刻竟无一人,蓦然到了一个蒙古包,只见地上躺着三具没有头颅的尸身。
场景接着变幻,夕颜依稀还能辨出那地方正是白狄的校武场,只见校武场中赫然耸立着一座深黑巨大的高塔。
随着不断接近,高塔也逐渐清晰,那塔基赫然是一颗颗头颅对垒而成,似乎能感觉到阴风一吹,那头颅似乎活了过来,狰狞着头颅,让人胆寒。
塔尖处,垂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铃铛,似乎能听到其中沉闷的铃声。
情景忽换,转而到了一个厮杀的场面,只见无数面无表情的人,机械地挥舞着手中战刀,双目发出惨碧的绿色。
头颅被砍下了,却并不倒下,双手被看断了,却用头颅去咬,仿佛一幕生化危机在夕颜的面前生动上演。
忽然,一个魁梧的身躯出现在了镜像中。
那身影是那么般的熟悉,曾经带她纵马驰骋,曾经在床榻恩爱缠绵,他回转过头,却见两眼空洞而无神,只余血红色充斥其中。
蓦然他大吼一声,整个人疯狂至及,无数的士兵被他生生撕碎,他疯狂地笑着,在淋漓的鲜血中,整个人恍若从地狱而来。
黑夜见夕颜一脸震惊,既而是伤痛,心知她已信了大半,双手掐了个法决,已然收回幻影虫。
黑夜见她神情慢慢恢复正常,方才开口道:“军师,这回你信了吧。”
夕颜摇了摇头,心中却是苦涩无比,白音变成这样,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她。
夕颜恍若未闻,嘴里喃喃道:“是因为我,他才这样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为何要如此对他?
为了一份爱情,非得去伤害另一份爱情吗?
看着端木琉惨白的脸色,夕颜心中一痛。
琉,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白音!
见夕颜陷入自语中,黑夜再次出声提醒:“军师……”
蓦然,夕颜止了声,神情竟然恢复平静:“我已知你来意,带我去见端木风吧。”
黑夜笑了起来,今夜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端木琉递过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夕颜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
琉,我不会再伤害你,即使是死,也是一起!终于将最后一股负隅顽抗的士兵剿灭,南宫瑜松了一口气,夜色笼罩着整个云城,东方渐渐露出一些彩霞。
这一晚,云城的百姓都没有睡个踏实觉,都胆战心惊地躲在门后,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厮杀声。
终于,喧嚣声渐渐停止,除了一些忙碌的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
是不是结束了?
一扇扇紧闭的大门渐渐开启了一条缝,缝中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朝外望着。
清风吹拂,将街道的血腥味渐渐散去。
南宫周瑜面待微笑,虽然所剩部下不过十万人众,可毕竟胜利了,虽然是惨胜。
云城,不光是东朝最富庶的城市之一,地理位置也相当重要,要不然端木琉也不会以此为根基。
占据云城,无疑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
南宫瑜踱步走在云城的街道上,他知街道两旁的屋子中,有无数的眼睛在偷偷望着他。
“天,是玉公子啊。”门背后的商贾惊讶道。
要知南宫瑜统领南北商会,他为人温润随和,人缘自然不错。
攻云城不易,守云城会更不易,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平定人心。
“诸位乡亲,”南宫瑜环顾四周朗声说道:“想必大家都认识我,不错我正是玉公子南宫瑜,大家不必惊慌,虽然这云城已被我攻下,但我绝不会惊扰大家生活,大家平日是怎么生活的,便如何生活,无需顾及。”
街道两旁静悄悄一片,南宫瑜却不急,笑吟吟地望着远方。
终于,“啪”的一声,一扇商铺大门打开了,从中走出一个肥胖的商贾,朝南宫瑜一揖到底。
“我信公子,公子为人温润随和,定比端木琉好上许多。”
因势利导,见风转舵,这便是商人的天性。
“啪”
“啪”
“啪”
不多久,声音逐渐汇聚起来,仿佛并未经历昨日惨重的一幕,云城又热闹起来。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温煦的光辉将云城街道铺满了流金。
南宫瑜望着一扇扇开启的门户,心中一片暖意。
“少主……”一声惊惶的声音忽然传来,只见南宫云身披甲胄,急匆匆地赶来。
“城外忽然聚集了大批的东朝人马……”南宫云疾速地禀告。
“多少人马?”南宫瑜心中一惊,却并不惊慌,想必是端木琉的援军吧,可惜晚了一步。
“据探子报,至少有五十万……”南宫云的声音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湖中,惊起了无数水波。
“来人白衣白甲,应该是端木风部下,此时他们已将云城团团围困,我们即使想撤,也是不能了。”南宫云一脸惨然道。
“啪”
“啪”
“啪”
云城街道处刚开启的店门,又干脆地闭上了,再也不透一丝细缝。
商人果然是逐利之人。
南宫瑜只觉周身血液骤冷,如坠入了冰窖中。
什么是绝望?
那就是刚给你点希望,却又让你失望。
原来这场赢家不是他南宫瑜,失败者也不光是端木琉。
好阴狠的端木风!
南宫瑜也是聪明之人,前后联系下,自然之道汉江黑树林中是何人所为了。
“上城楼!”南宫瑜急促地说道,整个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朝城门扑去。
辛三娘一身红装,背负着铁背大弓,腰配鸳鸯双刀,此时正神情戒备地望着城下。
南宫瑜飞身而去,悄然落在了辛三娘身边。
只见城池下,白色军队如同浪花般涌向了云城,云城如同矗立在激流中的礁石,随时都有可能冲垮。
那城门斑驳破旧,是昨日击碎后,草草修理一番重新安装上去的。
城墙上依旧能嗅出浓重的鲜血味。
白衣军队中,走出一列人马,为首之人面如皓月,白衣飘飘,端得丰神俊朗。
“南宫瑜,我敬你也是个英雄,不如弃甲投降,我还能保你性命。”端木风仰起头淡淡说道。
“端木风,我看错你了,”南宫瑜站在城头,冷眼扫向端木风,“你不念兄弟之情,更不顾婉儿感受,我虽然利用婉儿,却不似你这般伤害她。端木风,我看你才配血公子这个称号。”
端木风摇了摇头:“你若居我位,自然也知道,你和端木琉始终是我的心腹大患,现在戎狄又起祸乱,如果再不平息东朝的内乱,整个东朝都有覆灭的可能。至于婉儿……”他眼中精光一闪,“我自会向她解释。”
“南宫瑜,我再问你一遍,是战是降,你考虑清楚!”端木风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将士们,”南宫瑜蓦然回头,朝身后的将士喊道:“南宫瑜无能,误中了此贼的奸计,不过我南宫瑜绝不贪生怕死,誓与此贼共亡,那你们呢?”
“誓死追随少主,永世不悔!”将士们蓦地高喊道,声音如同巨雷,滚滚回荡在上空。
端木风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攻城。”
刚熄灭的战火又开始,城头射下无数的箭雨,朝对方阵营射去,巨石砖瓦都被架在了投石机上,随着机簧之力,呼啸着朝城下扑去。
战斗成短暂的胶着状。
虽然南宫瑜的军队疲惫不堪,且兵器劳损,可是却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直到手中弓箭射完,连所有可以用上的砖石瓦块都抛掷殆尽。
战斗形势逐渐向着一边倒去。
城门忽然打开,剩余的士兵从云城中冲出。
他们不怕死,誓死也要拉回几个垫背的。
这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战斗,虽然没有悬念,可也让东朝士兵心惊不已。
云城内的百姓,战战兢兢的,听着城中喧嚣的打斗声,心惊不已。
初升太阳逐渐南移,直至西边,战斗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
如血的夕阳,如同城墙上的鲜血,将整个云城渲染成一片红色。
战斗基本结束,只是还有数百人占着城楼一角,负隅顽抗。
南宫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斜倚着柱子,手中持剑,左手捂着胸口,透过指缝,胸口的血还在不停地冒出来,他喘了口气,朝着一旁的南宫瑜悲声道:“老臣无能,不能再辅助少主了。不过我生是周朝的人,誓死不做东朝的奴隶,少主保重,老臣去也!”
说罢,一纵身,跃下了高高的城楼。
“伯父……”南宫瑜悲切地喊了出来,南宫云自小带着他,如同慈父般,今日之局要不是他一意孤行要攻打云城,当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躺在一旁的伤员见状后,眼中闪着晶亮的色泽,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了起来,齐齐朝南宫瑜行了个礼。
“少主保重,我们先去了。”
说罢,他们手挽着手,慷然从城头跃下。
南宫瑜的眼神开始发红了,只见他发髻散乱,衣袖破裂,心痛之下,手脚竟然慢了下来,旁边一名士兵见状大喜,趁机一刀劈下。
如若劈实,南宫瑜的臂膀就会砍下。
就在那危机的关头,一把鸳鸯刀架住了对方的钢刀,同时另一手一探,便送入了对方胸口。
“南宫瑜,你给我振作!”辛三娘虽然衣着也凌乱不堪,可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活着就是希望,当初红粉山寨覆灭后,她也心若死灰,可是上天一旦给你机会重生,你便会重新找到生活下去的勇气。
她的勇气便是南宫瑜,所以绝不能让他受到半点损伤。
对方军阵中忽然一阵骚乱,接着一声清脆的怒喝声响起。
“都给我住手!”
那声音是那么的弱小,以至于顿时被兵戈声淹没。
“都给我住手!”一声平和但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众将士忙收起了兵器,却团团围住所剩的几人。
那声音是东朝之主发出,他们焉能不服从。
夕颜拨开了人群,望见南宫周和辛三娘以及一旁的寥寥数人,浑身都浴着鲜血,不由心中一痛。
她虽然不是真正的王婉,可毕竟他是王婉的亲生哥哥,也是唯一的亲人。
而辛三娘,在凤凰山上就待她赤诚,要不是她,红粉山寨也不会覆灭,对于辛三娘,她更多的是愧疚。
“放了他们。”夕颜冷冷道。
原本昨日就来寻端木风,可黑夜却故意为难,不让他们见着端木风,怕的恐怕就是她从中阻挠吧。
夕颜的眼中似喷出火来,而身后的端木琉却一脸平静,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端木风看了一眼夕颜,转而目光在端木琉身上停留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放人!”他挥手示意。
经此一役后,南宫瑜再也掀不起大浪,不如卖她一个面子。
将士们犹豫了一下,才让出一条通道。
此时南宫瑜似迷失了心智,任辛三娘拉着他,残余的一些部众恨恨地朝端木风看了一眼才离去。
辛三娘忽然驻足,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夕颜道:“婉儿,我虽然与端木琉有着血海深仇,不过我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要在他们两兄弟之间选一个,我看你还是选择端木琉。”
端木风眉毛一扬,手上微微颤抖。
而端木琉则朝辛三娘微微一笑:“谢谢你。”
辛三娘也不回应,回过头便随着南宫瑜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端木风,不必卖关子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夕颜恨他利用端木琉和南宫瑜,连称呼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