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的女性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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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于氏两姊妹(3)

尤其是他同于立群的感情千丝万缕地连系着,早已到了难分难离的程度,一旦离开了她,郭沫若在精神上未免感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苦闷,也就是爱情的苦闷。幸好留在武汉的于立群差不多三天两头总有一封信来,每次来信都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急着离开长沙继续南迁,字里行间渗透着无限的爱和殷切的希望。于立群自己也在朋友们的劝说下,放弃了北上延安的打算。这是很自然的事:既然成为了郭沫若的妻子,那么她和他今后在人生的道路上,就要——

拍拖。拍拖。永远的拍拖!

二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的上午,郭沫若从长沙留芳岭的寓所里走出来,在大路边上忽然看见田汉坐在一部洋车上迎面而来。田汉一看到郭沫若,立刻顿足示意叫车夫停车,一边朝着郭沫若喊道:

“沫若,武汉的朋友来了!”

田汉一边说着就跳下了车。郭沫若这才发现被他挡着的后面一部车上坐着于立群!亲爱的人儿不期而至,郭沫若喜出望外,禁不住心里急跳。于立群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头也埋下去了。

她带来了很多信,其中有周恩来的一封。朋友们都希望郭沫若回武汉就任三厅厅长。于立群虽没有表示她自己的意见,但她把他留在武汉的行李一件也没有带来,郭沫若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毫无疑问,立群也是赞成他赶快回武汉去的!不过郭沫若仍有些疑虑,他对田汉说道:

“周公之请,理当奉行,但陈诚当家的政治部是去得的么?那是地狱,寿昌!”

于立群这次是奉了使命来的,她向郭沫若交底说:

“陈诚对周公有了明白的表示,要你立刻回去,一切事情都可以商量。还有,副厅长的人选也不成问题,那位刘健群惹出了什么桃红事件,已经跑到重庆去了。”

田汉早就认为在当前合作抗日的形势下,也不能不利用政治上的关系,否则一切工作都不容易做通。所以,他催促郭沫若道:“这还有什么考虑的呢?《圣经》上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朋友们都在地狱门口等着,难道你一个人还要留在天堂里吗?”

“那么,你是愿意入地狱了?”

“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受罪!”

“好吧,”郭沫若看了于立群一眼,下了决心这样回答道。“我们就去受罪吧。”

田汉大笑起来,掉转头对着于立群说:“不辱使命!毕竟还是女性的力量大,爱情的力量大呵!”

于立群又涨红了脸,把头埋下去了。看得出来,她对郭沫若的今番表态甚感满意。

当天晚上,田汉邀请了好些朋友去当地一家有名的老教门馆子“李合盛”品尝湖南菜肴的三大特色:咸、辣、多。郭沫若在街头买了两大串外表像蕃薯而能够用手随意剥去皮的东西,作为食后的果品。生长在北京又在上海住了几年的于立群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呀?”

田汉告诉她:“凉薯,这一向正是吃凉薯的时候。”

郭沫若笑着说道:“我们四川叫它地瓜,这是一种平民化的食品,既可当水果吃又可以炒菜用。我小时候就爱吃地瓜,立群你尝尝!”

他亲自剥了一个,把雪白的地瓜心送进了于立群的嘴里。于立群咬了一口,赞许地说:

“不错,不错!又甜又嫩,味道像梨。”

田汉在一旁情不自禁地笑了,因为他看到郭沫若和于立群这样亲昵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在日本福冈和郭沫若同游太宰府的情景。那时他曾把郭沫若同德国的两位大诗人歌德和席勒做过比较,对郭沫若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有种关系又像歌德。

——何种关系?

——同妇女底关系!

第二天,天气很好。郭沫若和于立群忙里偷闲,过江游览岳麓山。那儿景色极佳,仿佛是一座人间的乐园。郭沫若博古通今,他一边游玩一边向于立群介绍长沙的名胜古迹,诸如屈子祠、贾太傅(谊)祠,以及近世名人黄兴和蔡锷的墓等等。于立群想起了汉太傅贾谊哭长沙的故事,就问道:

“这么好的地方,贾谊为什么偏偏要哭呢?”

郭沫若对历史每每有新的解释。他对于立群说:“贾谊在这儿偏要哭,怕还是想做官的心太切了吧。我这个不愿做官的人,倒觉得长沙很值得留恋的。要不是朋友们和你一再力主我去武汉就任三厅厅长一职,我真想到南洋去募款,来干我们的文化工作……”

在动员郭沫若出任三厅厅长这件事上,周恩来起了主要作用,于立群协助完成。通过这件事,郭沫若对于立群有了新的认识,深知立群虽不妄发一语但能成就大事,是一位有抱负、有胆识、有作为的年轻女性,在她身上有着相当浓厚的政治色彩。

有一天下午闲谈,郭沫若问于立群:“‘立群’二字出自什么典故?”

于立群笑而未答,一个人进到屋里冥思苦想起来。

晚上,郭沫若正为朋友们写字,于立群笑吟吟地走进来,递给郭沫若一张字条,并十分得意地说:

“你不是问‘立群’二字的出典吗?这两个字不是出自古典,而是出自今典——我自己撰写的!”

“是吗?”郭沫若十分高兴地接过字条来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副嵌字联:

立德立言乃是立功之本

群有群享须从群治中来

“好!好!”郭沫若连声赞道。“想不到你的名字还有这么深刻的含义呀!”

“那就请先生写一幅吧!”于立群笑着央求道。

“要得,要得,谨遵爱人之命就是。”

郭沫若当即铺开两张宣纸,把于立群解释自己名字的嵌字联书写了下来,并挂在了墙上。于立群又念了一遍,神情严肃地对郭沫若说:

“今后我要把它作为座右铭。”

他们是这么说的,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这一年的四月,郭沫若和于立群搬到了珞珈山上原武汉大学的一幢教授宿舍里居住。这里背山面湖,风景幽美。战时的工作虽然异常忙碌,但郭沫若有于立群做伴,又住在仙境一样的府第里,得到了许多闲适的乐趣。武汉的东湖比杭州的西湖还要浩淼,又少有人工的雕琢。他们在东湖游过泳,划过船,在岸上的菜馆里吃过鲜鱼。夜间月下的散步,尤其有如置身在“世外桃源”之中而留连忘返……

五月中旬的一天,《大公报》的主笔张季鸾和王芸生来珞珈山拜访郭沫若来了。张季鸾和郭沫若在日本帝大是先后同学,过去张季鸾又追求过于立忱,由于有这种“双重”的友谊,所以郭沫若夫妇竭诚欢迎,于立群还亲自做饺子款待两位客人。

郭沫若和王芸生在客厅里谈话。乘这当儿,张季鸾走到于立群跟前,低声问道:

“那些信从上海寄来了吗?”

“还没有呢。”

于立群回答说。原来张季鸾想要回过去他写给于立忱的那些情书,几次要求于立群从大姐的遗物中清理出来交还给他。在上海时,因为抗战爆发,没有来得及交出,所以张季鸾这次又登门索要了。因为索要心切,他对于立群的回答自然不甚满意。

“请设法尽快从上海寄来,”张季鸾叮嘱了一句。瞟了一眼郭沫若,忽然又用带着警告的口吻对于立群说道:

“你不要和他们混在一道噢,旋进了漩涡是很危险的噢!”

于立群像往常一样沉默着,没有说话。张季鸾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地说了一句笑话,自找台阶下了:

“嘿嘿,北方人的习惯,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

郭沫若和于立群陪着客人去东湖游玩了半天。把客人送走之后,郭沫若便问于立群:

“你说,他所说的‘他们’里面有没有包含着我?”

“那还用说吗?”

“然而不然,我看我的两面派似乎已经快到家了。”

“怎么的?”

“你在厨下做饺子的时候,我们谈到了工作问题。我说:‘工作做不通,为什么要找我出来干宣传,我真不了解。’王芸生批评我‘勇气和决心不够,应该放手做’。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他是说我脚踏两边船,应该死心踏上一边。张季鸾把王芸生的意思补充明白了,他很持重而又故作平淡地这样告诉我:‘有机会多找岳军(张群)谈谈吧,岳军在蒋(介石)面前是很能说得上话的。’你看,他这样对我关切,他所说的‘他们’里面,难道还会包含着我吗?”

“看来,他们今天来还是有意思的,并不是专门来游山玩水。”

“今天的张子房,有时候也要游游山玩玩水的嘛!”

郭沫若和于立群在山道上一边散步一边交谈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顶了——靠近山顶的一栋楼里住着周恩来和邓颖超,就是张季鸾所说的“他们”。郭沫若和他们是同志,是战友,他自然是包含在“他们”里面的。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郭沫若都是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和亲切关怀下工作的。

四分袂亦依依

日军从长江南北两路围攻武汉,时局日益吃紧了。政治部各厅的绝大部分人员疏散到长沙和衡阳,于立群也于十月二十一日由水路去长沙。郭沫若一大清早从所住的鄱阳街送她到码头。一只小轮船上,上下两层早已挤满了人和行李。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生死存亡吉凶莫卜,这次离别之后究竟能在什么时候再见?无论是谁都保不定的。郭沫若强颜欢笑,和于立群以及其他朋友告别,但他心里隐隐感觉着怅惘。和许多朝夕共处的朋友要分手了,和立群也要分手了,这就像要移植一株树木,而同时又生生地从树上摘下一条枝桠想要插活一样,郭沫若实在感觉着从此前途有点吉凶难测。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小小的轮船在悲壮激越的救亡歌曲中启航了。当时无论走水路、陆路都是相当危险的,日本飞机连续不断地轰炸火车和轮船。于立群站在船上频频向郭沫若挥手,郭沫若伫立岸边,暗暗地祝立群和朋友们能够平安地到达长沙。

十月二十四日晚上,郭沫若才和周恩来、胡愈之等人一起撤离武汉。六天之后他们赶到长沙,与于立群和三厅的疏散人员会合。十一月十日岳州沦陷,长沙危在旦夕。于立群随先遣队先赴桂林,郭沫若暂留长沙,这次他忙得连给于立群送行的工夫都没有了。不料想,国民党当局竟把长沙当作“焦土抗战”的试验场,一场大火把这座中南重镇几乎烧成了灰烬,然而日军并未进城,只是苦了长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郭沫若目睹了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火,并奉命“办理善后”事宜,然后再南下衡阳,参加了最后一天的由蒋介石亲自主持的“南岳会议”。

既遭战乱之害,又受流离之苦,郭沫若倍加思念于立群了。和于立群共同生活的情景,一再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么细腻,那么逼真,使得他常常激动不已。怀着深厚的感情与思恋,郭沫若在南岳躲避空袭时,曾赋诗十首遥寄立群。

荔枝湾上来,幸得一双鲤。

剖鱼得素书,但悲鱼已死。

花朵插君胸,花粉染君衣。

花朵虽凋谢,花粉永不离。

托魄幽崖隈,芳心逐岁开。

闻风谁共说,相伴有苍苔。

凤眼明贞肃,深衣色尚蓝。

人前恒默默,含意若深潭。

前线归来早,清晨入我斋。

劈头相告慰,未得成炮灰。

学书腕力强,楷法甚堂堂。

彻底临《家庙》,崇朝胜过郎。

善舞称名手,年余始得知。

殷勤还教我,初步学婴儿。

妙曲何宛转,如丝出指尖。

当年辛苦甚,常枕翼琴眠。

怜我袭衣尽,深宵密密缝。

自言初未学,精巧胜良工。

情知是短别,分袂亦依依。

耳畔频低语,归来莫太迟。

于立群在桂林租了一间小房子,地点靠着省政府。不料,十一月底遭日机轰炸,她除了随身穿着的一点衣服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被炸光了。郭沫若经受了一场大火,于立群挨了敌机的轰炸,真可以说是祸不单行。尽管在战乱中两人时聚时散,一再分离,但他们在精神上始终是紧紧“拍拖”着的。十二月三日清早郭沫若到达桂林。他和于立群应友人白鹏飞(广西大学校长)之邀,尽情地游览了著名的桂林山水。二十七日两人飞往重庆,终于结束了这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