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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这个叫鱼美人的女人,很有来历。她是曲老三用五匹绸缎,在津街口一家赫哲渔民那换来的,作为人情送给王福的。送给王福那会儿,是个十八岁的黄花大姑娘。她有独特的汉族女人没有的风骚,最拿手的是,逗引王福到大野甸子里过野人生活。她是曲老三安插在王福眼皮低下的内线。王福不知,很是宠爱,得烟儿抽!曲老三为啥不惜花大价钱买此赫哲女人呢?曲老三有他的打算,江湖险恶,谁钻谁肚子里去看了?今儿好不等于明儿好,谁知谁哪天翻脸变桄子呀?曲老三跟江北刘三虎那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不可调和,早晚都有“插签”的递“海叶子(情报)”,监视着刘三虎的一举一动。他采取古代三国中的“联吴抗曹”策略,和王福虽没碰杆子合股也是心中暗结联盟,一起对付刘三虎。为防王福的不测,造成腹背受敌的境地,他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掌握王福的一举一动,防患于未然,不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现抓瞎。他选鱼美人作卧底,因为鱼美人处于社会关系边缘的最底层,在汉人圈子里没任何亲戚朋友,想法单纯,施以小恩小惠便于驾驭。跟鱼美人联络手法也简单便利。如王福要出山,就用桦树皮做成的一只小鸟,放在和曲老三约好的桦树枝桠上,曲老三溜“海叶子(黑话:情报)”的人会糗货。鱼美人做内线觉得很荣幸,做得很认真,从不误事儿。

王福这个车轴汉子,小眼睛不大,趴鼻梁大嘴巴,一脸的连毛胡子,黑扎扎有半寸长,黑红脸膛,走起路来平稳扎实,挺胸昂首,透着一股多年胡子生涯养成的江湖霸气、豪气和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胡子恶性。那是坐井顶天,目下无人。扛活的憨厚老实,经过多年的打拼磨砺已荡然无存,被一身的胡匪气所代替。如果当年姜板牙不沉江他,他现在备不住还是个在姜板牙家当他老实巴交扛活的呢。十多年的胡匪生涯,练就他百发百中的枪法和十八般武艺的功底。马上飞镖,马下擒拿,响誉一方,驰骋三江大草原,威震完达山麓,名声大噪,上唇接天,下唇挨地,以江湖老大自尊。手下二、三百喽啰,一色的马队,来无影去无踪,横扫三江。人俗称“王福队”。他卧薪尝胆,终于在险恶的江湖上争得一席之地。在王福眼里,一些小绺子都是不屑一顾的小蟊贼,看着不顺眼,三下五除二,猫眯雀动的就收拾了。财物弟兄一分,漂亮女人掳回山寨叫弟兄们消遣享受。如今山寨里还精心供养着十来个貌美俊俏,供他和弟兄们玩乐的寨妓。附近商家惧怕王福的淫威,凡事儿有个照应,每年小年二十三,都要带上钱财和年嚼裹稀罕物到坎上拜年。如有违期不至者,就会遭到店空人亡的噩运。官府跟奉军也让他三分,不委任授实权地让他弹压地面。

曲老三深夜造访,王福亲躬迎接,实属例外。除同在江湖上混混外,更主要是他们之间有共同抵御刘三虎的利益关系,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彼此比谁都清楚。因此,王福不能小觑曲老三。曲老三的水上绺子有它的特殊性,掌握水上交通命脉。一开江,松花江上百舸争流,千帆驶过,下游的粮食、土特产,上游的煤炭、布匹、日用品,交融往梭,离了松花江全停摆。如果不买曲老三的账,曲老三嗷唠一嗓子,你啥能耐也展翅难飞,就一根鱼刺也叫你吐出来。王福飞马贼再强,也是旱鸭子,水上活计就玩不转了,得仰仗曲老三的鼻息。王福四个弟弟经常做黑货生意,水路上全仗曲老三了。关隘税卡,还得曲老三疏通,保驾护航。官府有些事儿,也得事先跟曲老三通个信,厘银税款少不得曲老三的高抬贵手。反之,全砸锅!

王福听鱼美人丢下的屁雷子,叫王福有些晕菜。“真是的,啥墙不透风啊?鱼皮鞑子娘们,装大瓣蒜!”王福穿戴正齐,迎了出去。

“啊哈哈,大哥别来无恙!”曲老三由打火把的喽啰引着,在府第大门口见到王福,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深夜打搅,实在是‘风紧浪急,只能剪皮子(黑话:事情太急,只好冒昧前来)’。怕耽搁了,出人命啊!”

“哎,三弟咱‘老海子’(黑话:老兄弟)了,‘花子烤火,各扒各的堆(黑话:是朋友,不用外道)’,哪里的话呢?”王福快步迎上,双手抱拳一揖到底,“你来了,那是蓬荜生辉呀,屋里请!”说完,拉着曲老三的手,两人并肩挤进屋里。

“有房还是盖在屋里好,这个暖和。”曲老三把马鞭扔在烟榻上,脱着老羊皮大氅,挲摸人地说:“就你一个人还没睡,熬啥獾子油呀,治烫伤啊?哎,你那心肝儿,鱼美人呢?”

“啊,你大哥我神机妙算,不等你呢吗?娘们困了,抱‘盘子’呢。”王福让着坐,冲门外喊:“把三爷的人招呼好喽!用上好草料把马喂上啊!”

曲老三领情地点头,双双在烟榻上盘腿坐下。两人隔着炕桌,骨碌四个鬼眼珠子,相互揣摸,对视而笑。两个侍从沏上普洱热茶,递上长杆儿铜锅子玉烟嘴烟袋,点上火,曲老三抽上一口,夸赞的直喊:“好烟!好烟!”王福炫耀地说:“这可是正宗的上等云烟呀!不是老弟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接着王福又哈哈两声说:“三弟,这大冷天的,又三更半夜的,跑来干啥呀,有啥事儿叫鲁大虎知会一声不就结了?这家伙扯的,整得我直狐疑鬼猜的。”曲老三一瞥眼儿,狡狯而又卖关子的说:“大哥,突然吧?有事儿肯定有事儿,没事儿谁不在家里热炕头热被窝里待着,谁跑你这干啥呀,怪死冷的?你猜猜,会啥事儿吧!”说完,探过头去,神秘兮兮的勾下手,叫王福把头凑过来。王福纳闷又好奇地凑过秃顶油头,用眼盯着曲老三的脸,准备洗耳恭听。曲老三乐而不说,“噗”一口浓烟喷在王福期待的胖脸上。王福叫曲老三这突如其来一赶儿烟气,闹得摇头摆腚忙缩脖子,嗔怒地看着曲老三皮笑肉不笑的阴相,‘干啥玩意儿你鱼皮三?’王福鬼想鬼不懂的心问。曲老三仰脖哈哈大笑。王福这才看破曲老三搞的是恶作戏,也张开满嘴大烟味的嘴巴,开怀大笑。

两人乐过了,曲老三面色严肃地说:“大哥,来财路了!”王福忙追问:“啥财路?”曲老三说:“江北刘三虎,近几天从燕京弄来十大箱印度烟土,上等的好货。老弟不想独吞,这好货咋得让大哥分享分享啊!”王福听得眼里放出贪婪的蓝光,又显审视不相信的目光,“可靠吗?”曲老三斩钉截铁的回答,“绝对可靠!”又狡诈的反问王福,“我卧底的泥鳅如蛔虫附体了,你说这‘海叶子’能晃了吗?”王福一手撸哧着光头,没吱声。“这批烟土,刘三虎派外大梁金螳螂,带十六个喽啰,从三姓弄到江北鹤立废矿井里了。有人黑天白天看守,附近山上还有暗哨,戒备深严。刘三虎这回动真格的了,准备年前卖个好价,大搂一把。现在正和兴山矿山的大烟馆联络呢。”王福听后,拉着胖脸思量着,说:“尻,我日的。是一把赚大的活,可是也不好做啊?”王福深知闯山门的厉害,到人家地盘撕口子,闹不好丢盔卸甲,死几个弟兄,关键是丢不起这个份儿。江湖上会咋说,撞山门也是做胡子犯的大忌。不做吧,心里又犯痒痒,一歪脑袋,脱口而出,“难啊!”说完,瞟了曲老三一眼。瞅曲老三那轻松的样儿,好像成竹在胸,就是不说破。‘他曲老三这是礼让三,给我王福面子呢。不装大,这是曲老三为人之道啊!’王福想到这儿,对曲老三表明态度地说:“三弟,这单生意做了!刘三虎‘流水行云,没个定头(黑话:老牌胡子,人手不多也不少)’,得快!夜长梦就多,瓜瓢别焐着,看馊喽!你说,咋个弄法?”曲老三看王福表明态度了,也算给足了他的面子啦!就不老头捋胡子,谦(牵)虚(须)了。他说出他的计划,“大哥你同意‘亮腕(黑话:动手)’,咱俩‘硬横(黑话:联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来个扰巢缚鸡,窝中取蛋,‘海海地下底(狠狠地抄家)’。”王福聪明多了,赶紧抢着说:“我带马队去刘三虎在小兴安岭汤河绺子‘塞口子(黑话:堵门)’,你带人去废矿井‘拔窑(黑话:上房)’,缚鸡取蛋,给刘三虎来个首尾不能相顾,保巢丢蛋,鸡飞蛋打。哈哈,妙!比胯子眼儿还妙不可言,好个计谋。三弟,真有你的。”王福不只单猜到这一层,也知曲老三更深一层的含意。他挑明地说:“你呀,是想‘吃插月(黑话:报仇)’!”曲老三嘿嘿的瞅着王福,他确实如王福所想,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报刘三虎逼妻投江之仇。个个儿单打独揍实力还不是刘三虎的个儿,只有借重王福的势力,才能达到复仇的目的。如果不给王福点儿甜头,王福也不会上钩。所以,想借抢刘三虎烟土这个诱饵,报积虑多年的杀妻灭子之仇。王福也觉察出曲老三的真实意图,但一想十箱烟土的诱惑,就不好说出口了。借刀杀人,借谁的刀啊?说不上谁借谁的光呢,我王福也早想给刘三虎点儿颜色看看了?王福三兄弟,在江北兴山矿上有两座小煤窑,刘三虎不买账,经常骚扰,已打死他不少的弟兄。如果我不答应,曲老三也不会放过这宗大买卖,那反倒伤了兄弟的和气,个个儿丢个大便宜。他眼里射出冬天野狼般的凶光,又糅合黑瞎子见蜂蜜的渴望和疯狂,到嘴的煮熟鸭子岂能叫它飞了?欲罢不能,一拍大腿说:“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他俩又先小人后君子,商定君子协议。按胡子老规矩,见面擗一半!曲老三看王福上钩,又装出有求于人的窘笑,谦让的说:“大哥,这回三弟让你一层。”王福纳闷地瞅瞅曲老三,不解地问:“不行!那哪成啊?不成、不成!‘实在胀局(违背山规)’,破不得!这要叫道上人闻知,还以为我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呢?”王福摆着手,晃着油头,坚持己见。曲老三不紧不慢的说出道理,“大哥,三弟不是无缘无故地让着你,我还有一事相求。万求大哥务必应允。”王福疑惑地说:“嗯,啥事儿?”追问,“你不说啥事儿,我咋答应你啊?”曲老三面带难色,欲言又止。王福急切地催促,“快说快说!别像拉屎似的,吭吭哧哧的。除火拼我的绺子,啥天大的事儿我都答应你。行了吧?”曲老三一看煎茄盒儿火候到了, 预擒故纵,试探地说:“大哥,你是知道的。这个情……怕你撕扯不开,不给三弟面子啊?这是爱屋及乌和杀身之仇,两件水火不融的大事连在一起的,擗不开。如果大哥驳了三弟的面子,三弟也没的说,我就栽了。你给三弟面子吧,你心里的疙瘩又解不开,得怨恨我不懂大哥的怨仇。所以吗,三弟不好说出口啊!”

曲老三这闪烁其词、含含糊糊的不明说,王福心里像架火的锅翻腾开了,啥事儿叫曲老三这么难于启齿,还预先下了那么大的筹码,一成的大烟土。‘啊……啊?’曲老三捉迷藏,打哑谜,莫非……是鱼美人说的那啥墙透风……,哎呀妈呀,王福不敢想了。好个你曲老三啊曲老三哪,你绕来绕去,这不是扒大哥的心抓跳蚤吗?不答应吧,话都说到那粪堆儿了,还咋拉屎往回坐呀?大话都吹了,覆水难收啊?曲老三一般是不轻意求人的,是个相当爱面子的主。不给他面子,就是撕面子。合伙砸道上的窑,只是个顺水人情,屎壳郎吃牛粪排子,两利的事儿。先给我个甜头再叫我吃个苦头,没好套叫我钻哪?我不钻都不行啊,猪蹄扣,越蹬歪越紧。这曲老三可够嘎咕,啥城府啊?深思熟虑,阴阳两套,这哪是一石二鸟,这是一枪仨眼儿!你算把我王福吃的透透的了,烂柿子随便捏,大酱缸任意揣咕,姐儿们可劲杵臼,这一手,真厉害!悬在老婆跟姘头身上的橛子,左右为难,下哪个家伙是呢?王福从长远来看,还是暂时答应曲老三的求情吧!再一层,我也答应胡六提出不杀只是吓唬的条件。胡六还有利用价值,不能失信于他。王福也深知曲老三跟姜板牙的小老婆香香,有很深的一腿。卖给曲老三一个人情,也值当。知音难觅,知心朋友更难求嘛!

王福此时,对自个儿高超的分析和准确判断及果断下的决心沾沾自喜起来,装成不悦而又非常理解,讪讪地说:“是不是姜板牙小老婆香香找过你了呀?”曲老三愁眉紧锁地说:“不好开口求大哥呢。大哥跟姜板牙的杀身之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这事儿还望大哥海涵,给小弟一个面子。三弟做牛做马都成,把绺子归大哥山头也成,肯求大哥网开一面,救三弟于水火,三弟万死不辞。”说着,泪如雨下,抱头大哭。曲老三深知王福仗义、侠胆,吃软不吃硬,属发面馒头,用水一泡就稀汤了。“好了,别耗子哭猫,装熊了!一个香香值得你这样掰劙(lí)的吗?你哭天抹泪的大哥心里不好受。大哥答应你,把小鱼儿带回。但有一个条件,你告诉姜板牙,拿五千块‘片子(大洋)’赎票……啊啊哎哟,忘了。三弟你叫我多拿一成,这是你替姜板牙赎票啊?好,那我就认了,权当赎金。不过,我高兴了,还随时搞他姜板牙的脑袋,叫他不要太得意,防着点儿。”曲老三诺诺地答应着,无可无不可的连连作揖,“我的好大哥呀,心胸坦荡荡,义气情浓浓,三弟感激不尽,容三弟回报。”

王福看曲老三装成这**熊样儿,心里也好笑,为个败花破娘们,值得这个样子吗?同时,也为个个儿的仗义而高兴。“二小子,拿酒来,再弄些酒肴,我和三弟喝几盅。”王福吩咐着说。

“嗯哪!”喽啰二小子,答应着去了。

王福和曲老三边喝边唠,天就放亮了。王福倦怠地说:“三弟我先困会儿,你喝着。”转身下地,叫来二小子,陪曲老三喝酒。个个儿回后屋,陪鱼美人睡去了。

第二天下午晌,曲老三醒了,王福进门一揖说:“三弟,睡的可好?”曲老三笑笑,“哑巴舔脚丫子,自个儿心里有数呗!一个老光棍儿,能睡好哪去,也就锅中火烧(烙饼),翻过来调过去,折饼子呗?”王福哈哈地说:“你哪都好,就是不动荤腥,一棵树两歪把梨,你就吊死吧!不就一个香香嘛,值当你这么苦熬甘休你自已个儿,抢过来算了?你仁义,大哥替你做了。”曲老三嘿嘿两声,“就不劳大哥了,这样修身呐!” 曲老三穿好衣服洗漱毕,两人唠着闲嗑,二小子饭菜就端上来,无非大鱼大肉海塞的好嚼裹。鱼美人也过来陪客。曲老三说:“嫂子可好!三弟有礼了。”鱼美人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三爷了。”两人这一对一答,掩饰了彼此的隐秘。曲老三开王福的玩笑,“大哥,这嫂子叫大哥梳理得越发水灵了,野性也有所收敛了啊,懂得知书达理了。”没等王福搭话,鱼美人先笑着说:“三爷,你可把我害苦了。”同时用手指着王福说:“这冤家可骚了,跟我这惺惺够兴了,这又弄回个叫二妞的‘烂货’,‘无忧洞’的‘鬼樊楼妇女’,‘靴兄靴弟’多了,他倒成了‘包婆’。二妞刚下完犊儿,两大油瓶子,看把你大哥灌的,壮的快赶上‘四不像’了?你大光头要不净是些瞎籽瘪种,要给我种上一男半女的,我不也有奶了,那可是鱼奶,你们谁吃过呀?”鱼美人醋性大发,“你这冤家,跟二妞这个‘尖子’一起睡上了这还不说,还叫人给那王八送去五百块大洋,说是养育金,把那王八乐得屁颠屁颠的,感动得眼泪装了一大花筐。你说你损不损,抢了人家老婆给睡了,还鼻子插大葱装象?等那小鳖犊子长大了,知道他小时晚是你这大老爷抢了他的嘴头,他不嘎崩了你才怪喽?”王福笑哞哧地看鱼美人发泄醋意,白了一眼鱼美人,结结巴巴的吱唔说去叫小鱼儿来,尴尬地溜了出去。

这里曲老三和鱼美人悄悄地馇咕着机密,可不是咬牙放屁吧哒嘴流口水的闲话,都是对曲老三有用的“海叶子”。两人正说着,门外下饺子地响起一片脚步声,又掺杂着人吵的嚷嚷声。曲老三假装喝着酒,王福已向踅风一样旋进屋里,“三弟,看,我把小鱼儿给你领来了。毫发无损,完璧归赵。”话音刚落,一个天仙少女飘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