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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还俺说呢,嫁出的姑娘,就知道往婆家倒腾东西。”吉殷氏往碾子上铺着苞米粒子,“俺那会儿也是,回趟娘家不空手,总想往个个儿家倒腾点儿啥。俺娘就说俺,把娘家搬你家去得了,省得俺还得给你看着?俺那兄弟媳妇殷张氏也好,净可好东西给俺拿。唉,自打爹娘没了,俺那兄弟媳妇卖了家当,投奔俺弟弟去了,俺这心没着没落的,就像少点儿啥。过个年节了,也没啥牵挂的了,倒想人哪,活到八十,也得有个娘好啊!俺那倔巴爹,还有俺那心软的娘,都是叫俺弟弟你大舅婚事儿给闹的。结婚那花烛夜都没上炕,第二天大清早扒眼就找不到影了,俺爹娘这个后悔呀,不到两年一年多头上,愣想儿想死了。”

“娘,你是不想儿了?”春芽眼睛有些湿润,扫着塞子说:“想了,就叫他们过年回来一趟呗!”

“能说回来就回来吗,放屁还得赶时候呢,这老远?”吉殷氏喜庆的一闪,又说:“叫他们再混两年吧,等老二老三混上媳妇,带着孙子一块堆儿回来。”

“大舅的电报不说了吗,二弟跟三姓老周家的小姐订亲了。说年前年后就结婚呢。”春芽艏着碾子压出的苞米渣子,兴奋地说:“听说那周家上赶着二弟,人长的可戴劲了,又摩登,还上啥洋学堂呢,识文断字的。俺跟你说过吧,二弟肯定得找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打俺的话来了吧?”

“呵呵,老二这臭小子,还真叫你说着了,还真有这好命!”吉殷氏抽下毛驴说:“那得托你大舅的福,他跟老周家那掌柜的是老朋友了。要不,咱家老二杵橛横丧的,能找上那好媳妇?这大家闺秀的,哪赶上小家碧玉的好?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住的深宅大院,太娇惯了!瞅我这老烧包,这就知足吧!娇惯不娇惯,俺叫她下地撸几天大锄,曝日头晒几天,再淘几次猪圈馇几锅猪食,就不娇贵了。要说这上赶着呀,老大还差不多?唉唉,俺这臭嘴,不怪你公爹老说俺?”

“娘,那有啥,说就说呗!俺男人要有女人上赶着,那说明俺男人有爱人肉。”春芽听婆婆有口无心的话,心里一格登,硬着嘴皮子说:“芽芽她爹真那样了,给俺带回几个姐妹来,三妻四妾的,你当婆婆的瞅着高兴,俺还乐不得呢?省得俺一个人操心,多一个人照顾俺男人,俺还省一份心。反正,俺是大房,倒有人给俺端茶倒洗脚水的了。”

“嗯嗯,瞅瞅,你这心宽的,能装下一个碾盘?”吉殷氏瞪圆老眼地扒着春芽,“大德子真那样的话,你就不忌妒,恐怕哭都哭不上流了?”

“俺是芽芽她爹屋里的,打他一走,俺就担着这个心?”春芽说:“那有啥用啊,隔着八丈远,你看着啊,还是能拴住他的心?这男人哪,没有不花心的。只要他心里有俺这黄脸婆的大老婆,他找一百个算他的褦襶,与俺呀没关系?这倒要看婆婆咋对俺了,来了那能说会耪的,把老婆婆哄的提溜转,一脚踹开俺,那俺倒要到渤海湾里喂鱼了?他要对俺好,俺就去关东待两天。不好啊,俺惹不起还躲不起,眼不见心不烦,伺候公婆还不行啊?再往长了说,你们都不在了,俺还有芽芽呢,她不会丧良心不要她娘吧?”

“哟哟,你越说越来劲了你?”吉殷氏打抱不平地给春芽撑腰,“大德子他敢哪?俺给他说的媳妇咋的啦?一不偷汉子,二又孝顺,他会忘恩负义呀?呸呸,这破嘴,说上就没收管?大德子他要负了你这大儿媳妇,俺叫他说多少媳妇也别想蹬这家门?我叫他那些媳妇死了,入不了祖坟,上不了家谱?”

“大门口就听你大嗓门子吵吵,半拉街狗都不汪汪了,叫你吓的。”吉烟袋担个捡粪挑子,嘴里叼个那老不离嘴的烟袋锅儿,进了院。春芽忙放下手里的活,赶过来拿下挑子,放在靠墙的旮旯里,“爹,捡的粪都送到地里去了?”吉烟袋擤下清鼻涕,咝咝哈哈地说:“他娘的,捡粪的人比粪都多。俺这一大早赶上赶集了,走了好几个圩子,跑了二三十里地,都快到了黄县城了,就捡了半挑子,还他娘的跟人干一仗。”

“捡个粪干啥仗啊,也不捡的是饽饽?”吉殷氏拿条笤,拍打着吉烟袋青棉袄上的灰尘,“就你,一裤兜的嘎渣儿,还会跟人干仗了?小猫没眼睛瞎虎啥,瞎猫还能出息个豹?”

“去去,你个死老婆子,紫拉薅青的,嘣不出好屁来?”吉烟袋摘下黑狗皮帽子,推搡开吉殷氏,自个儿拍打身上的灰,“俺咋啦了,鸭子还有拉硬屎的时候呢,别说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了?”

“咂咂,还顶天立地呢,七寸钉似的,咋好说得出口,俺都替你脸红?”吉殷氏扫着吉烟袋的背后,“那老二跟你一二不差,就乎俺点儿,才长出个人样儿?”

“说你乌鸦嘴吧,这有时候还耪出点儿人道上的准嗑来。”吉烟袋戴上皮帽子,咪呵呵地瞅瞅吉殷氏,“这还真有喜鹊叫了。”

“爹,你快屋里烤烤火盆吧,瞅冻的。”春芽讨好地说:“有啥嗑屋里你老俩口唠去,连听着点儿芽芽醒喽没?”

吉殷氏轰鸭子的颠着小脚儿撵着吉烟袋进屋,“喜鹊哪天不叫,快说说?”她上了炕,给睡着的芽芽掖掖被角,“是大德子还是他大舅有啥信儿来了?”吉烟袋装着旱烟说:“俺在半道上碰见邮差了。”吉殷氏耐着性子等下文呢,吉烟袋却不吭声了,竟任儿憋着急性子的吉殷氏。吉殷氏深知吉烟袋的臭脾气,越追越不吃小葱拿一把。她也骨碌滚子对碾子来了,不拉那个颟顸套,静等着吉烟袋开口。嘿,一袋烟抽完了,熬猪板油,吉烟袋来个干靠,就抻着不说。吉殷氏这回可老筋皮抻不住了,急拉地问:“你老拉面抻到啥时候啊俺说?”吉烟袋嘿嘿地说:“俺就熬你的性子,小样儿,熬不住了吧?”吉殷氏拿条笤疙瘩碓着吉烟袋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躲在窗下听声的春芽捂嘴一笑,就听吉烟袋说:“咱家那二小子,过年前回家办喜事儿了呢。”吉殷氏屁股抬的老高,“真的咋的这是啊?”吉烟袋从怀里掏出电报说:“这白纸黑字儿,还有假?”吉殷氏一把夺过电报,翻来覆去的看,“这上真写着呢?”吉烟袋又叼上烟袋说:“你识字咋的这个看,你再看还能看出花来呀?俺跟你说,这是他大舅的意思。后头还汇来二百块大洋呢,叫咱好好置办置办,别叫周家看扁了咱们。”

“爹,那芽芽他爹跟他三叔也回来呗?”偷听的春芽,一步推门,蹦到屋里问:“多暂到啊?”

“瞅你高兴的。”吉烟袋吐口烟说:“那可没说。只说老疙瘩和你大舅家的二丫头,有点儿意思,想招个上门女婿,问俺和你婆婆啥个捺摸。”

“啊?”春芽霜打茄子的委在炕沿上,呆呆的不说话了。

“他二小子办喜事儿,当哥哥弟弟的哪有不回来的道理,一准回来。”吉殷氏抹拭发潮湿的两眼,“说不准那啥,老疙瘩还把那艳灵二丫头,带回来了呢!大媳妇,别听你公爹的瞎说,他是逗你呢?”

“逗不逗的,纸上没写,俺也不能扒瞎吧?”吉烟袋眨巴老眼地说:“俺已叫邮差再拍个电报了。老疙瘩的亲事儿,叫他大舅做主,俺没的说。再就是叫老大和老三回来。”

“这老死头子,蔫嘎的可古董了?”吉殷氏眨眨地说:“新媳妇似的,有屁多暂都不一个响放完,零激涟?大媳妇,你这回有盼头了,芽芽他爹快回来了!”

“娘!”吉殷氏的一说,道出春芽多少心酸,“俺才不想他呢?”就捂着脸跑出屋,激动地埋头哭泣的塞着苞米面。吉殷氏看春芽那样,心里也发酸,说着话,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都你死老头子惹乎的,大媳妇不知夜里偷偷哭过多少回了呢?这小小年纪守个空房,也够她熬的了?老大呀,你要有心,就回来一趟吧,娘也想你啊!”

“你就别添乱,嘟囔个啥?”吉烟袋也心情灌铅的难受。不过,叫他宽绰的也是他最不敢想的是叫老儿子入赘殷家,小舅子不认老大了?“哎你别哭天抹泪的了?明喜招咱老小子当上门女婿,这是没认也就是不认咱那老大了?”

“那是呗!”吉殷氏擦着泪水说:“可不咋的,俺还没醒过腔呢?他大舅这是感恩呢还是文静不叫认啊?个个儿有个现成的大儿子不继承家业,叫咱一个姓吉的传宗接代,这不太便宜你们老吉家了吗?不行!俺说呢,你咕咕的心眼,急急的拍电报,答应了老三这桩亲事儿呢?你算盘拨拉的不错啊,老死头子?啊,你不费吹灰之力,就霸持了俺老殷的家产不说,这还白捡个大儿子,又白落个儿媳妇伺候着你,你喝老屎了这个?”吉烟袋拿烟袋锅搕打着炕沿说:“小点儿声,叫芽芽她娘听见咋整?”吉殷氏颠着屁股说:“俺就是要挑明了,不能叫你偷着乐?摊煎饼的摊了一溜十三招,叫卷大葱的捡个大便宜,没门?等俺叫人写信,不同意招老三为养老女婿。这明喜钻进死葫芦了,犯啥傻呀,咋就不捣沫了呢?俺养活大德子,不就是想有一天叫他认祖归宗吗?你不就是怕,养活猫叫狗叼去吗,这回可中你的意了啊?嗨,俺想啊,这事儿啊不简单,肯定是文静不认。文静是怕再起风波,也是怕一旦挑明,怕咱家大德子会记恨文静和明喜。再就是,一已是一了,明喜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图个风平浪静,这一认,殷张氏一闹,那可有好瞧的了?这么搁心里有着,不也挺好吗?再就是明喜想认,文静不认,跟文静置气,为打销这个念头,也算给殷张氏一个交待,过继咱家老三的。”吉烟袋又装上一袋烟吧嗒着,“你别冤屈俺,俺也正愁呢?这明喜啊,想法就是多?明喜认,是要认的。只是个缓兵之计,没恰当时候。这一整,就苦了大德子了?认不认的,俺能咋说,亲戚里道的,咋的都一回事儿,面打箩里转。至于老三吗,缸碴的不如大德子,挑门立户的差池,明喜就想给咱一个交待,你能拉扯大德子,你咋的俺咋的,一还一报,管着老三。左溜两个孩子有这眉头,好上了,姑舅嘎亲,也没说非要招养老女婿,可也有那个意思。这往后,明喜老了,铺子上不有个人照应吗?分个家产了,不就有份了吗?这么着,那几个丫头也就没话可说了。啊,还有一层两个意思,就是明喜认不认下了大德子,那也不是殷张氏嫡出,庶母就隔了层肚皮,差远了。所以呀,就叫咱老三入赘,咋的也是亲姑爷呀,比两娘的强?另外,就不好说了,一个是明喜断了认大德子的念想了,不想叫殷张氏添堵,不想叫咱觉得他认了亏欠咱的;另外,就明喜认了,大德子认不认呢,弃‘妻’抛子,弄不好,父子俩儿还结个大仇疙瘩?”吉殷氏拍下大腿说:“哎呀娘的,你这层算叨在肋巴扇上了?嗯,明喜就是这么想的。将来有一天,他和文静认了大德子,也不至于闪了殷张氏,还有咱家老三这个养老女婿依靠呢。娘呀,老头子就是这么回事儿呀!你蔫嘎的,咋叨的这么透亮呢?”吉烟袋哞哞的只管笑,接着说:“咱那老二呢,摊上个好老丈人,明喜又给置办个分号。名义上是殷家的,实则那就是给老二的。大德子能个个儿刨食吃,顶门立户。你说,你这仨孩子,不都有着落了吗?这都得感谢人家明喜俺那好小舅子呀!”

“你这话说得算有良心?”吉殷氏叫吉烟袋这一捯饬,心里平和多了,“那咱得赶紧把东厢房拾叨了,当老二的新房啊!”

“那可不咋的,你还碎嘴啥呀?”吉烟袋从炕沿磨下地,“你先把老箱底拿出来,俺好张罗人,糊墙打些家具呀?”

“拿!能不拿吗?”吉殷氏高兴地说:“被褥的,又够俺忙活一阵子的了。这会儿不像前会儿,有个巧媳妇帮忙,俺就不犯愁了。”

“喀喀,娘——”芽芽睡得脸红扑扑的爬起来,“哇哇……”

“哇哇啥,你爹就快回来了!”吉殷氏抱起芽芽挪到炕沿把尿,“俺来娘!”吉殷氏把芽芽交到春芽手里,“你咋像哭了呢?”春芽说:“哭啥,一茓风,把面刮进俺眼里了,迷了。”吉殷氏掀开箱子往外翻着破褴东西说:“你就褶吧,俺在窗户头那块玻璃里都看见了。这就要熬出头了,大德子一回来,你就跟他走,别跟俺和你公爹俩个老东西糗了,多暂是个头啊?面拉好了,赶紧给你娘家送过去,捎带把你娘也叫来,哄哄孩子,帮扯一把。咱俩呀,得忙活把老二结婚的被褥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