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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我老母过世,两位大当家的能前来吊唁,足见其诚感人至深,深表谢意。”小鱼儿从姜板牙身后款款走出,两手拂右腿一扣一趋,对王福和曲老三施礼说:“对两位大当家的以心向佛,弃前嫌而从善,深慰我母在天之灵。佛法无天,人心所向,我小鱼儿由心而敬奉。家父心中悲切,才刚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大当家的海涵。两位大当家的奉佛凭吊。”

姜板牙虽听王福摒弃前嫌曲老三又至诚示好,心绞如麻,家堪忧王福又加情敌曲老三,还是一个大疙瘩难于化解。大太太大丧,三人六目相对,无处泄愤,愤然回身进屋。香香瞥眼曲老三,一甩手绢,随姜板牙而去。姜尚武姜尚文被小鱼儿拉至姜武氏遗体一旁跪下,接受王福和曲老三的祭器佛像。王福和曲老三又拈香跪拜后离去。

吉德去姜家坟圹子看墓打的咋样儿,殷明喜不放心,也跟了去。

小鱼儿和两位哥哥回屋,劝慰姜板牙。姜尚武忿怒说:“爹,要不家母大丧,这一把连,我非把他俩嘎嚓了,以除后患?”姜尚文说:“大哥,这咱们调防又摊母丧,胡子头拉搁的来给咱妈吊孝,这话要传出去可有点儿那个?”小鱼儿说:“二哥,哪个?胡子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人。人家能吞下自尊,请佛祭奠咱妈,那足以证明,他们是以善心对待咱妈的亡灵,并没有恶意,也是良心发现。再说,胡子有它作恶的一面,也有善行的一面,就你妹夫遭唐县长黑手那回,生死一线,是王大当家手下冒死搭救,绺子上遭到官兵围剿,险些没顶。还有,就小日本杉木雇佣浪人放火烧咱殷大舅和德增盛铺子那回,就是两大当家的冒着危险亲自登门报的信,才保两家铺子和半拉镇子没被毁于一炬。大哥、二哥,按说,你们官兵和胡子是冤家死对头,不能成为一丘之貉。可就咱这噶达,草木僻壤,山高皇帝远,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胡子像雨后春笋,如韭菜割一茬又一茬,你们还就得和胡子一锅搅马勺,打打杀杀是少不了的。最后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家来吊唁咱妈,不好在咱妈的灵前血光剑影的,大丧再添新孬作?他们敢来就有敢来的准备,真凿巴起来,还真说不准谁咋样呢?过后,你们人多势众,有能耐可劲儿使,灭了他们咱百姓还少了一块心病?我倒担心你们心有那个心,力在上头。‘新君’刚立,虽膀上了南边,可还是名义上的一统,脚跟未稳,顾头顾不了尾,哪还顾得了灭胡子啊?”姜尚武一哈哈,“我的娇小妹,还是个才女苏小妹呀!不仅是个才女,还是个临危不惧的巾帼大英雄,有大战群儒诸葛孔明三寸不烂之舌的风范,大义凛然,挺身而出,化险为夷,救姜家于危难啊!妹夫足智多谋,再加我这个嘴大舌头长耗子嗑碗碴子的好妹子,那可是鸳鸯撵鸭子呱呱呱叫了。”小鱼儿一抿姜尚武,“大哥,你就别抬轿子了。你都吃二十来年咸盐的时候,我还在吃奶呢,哪有你说的那么玄啊?”姜尚武乐着矜夸说:“有志不在年高,英雄出少年嘛!”小鱼儿劝说姜板牙,“爹,人家王大当家的都不记你仇了,你就别生那闲气了?爹,我想啊,他俩看我大哥、二哥回来了,心中长草,有点儿发毛了。爹,你说呢?”姜板牙怕的是王福,心知肚明的是吉德,小鱼儿哪知他气的是曲老三。姜板牙有苦难言,还是没笑挤笑地说:“唉,我是老菜帮子了,在泡在水里也膨胀不起来喽,还是我老姑娘善解人意呀!不管咋说,爹还是要谢谢你。我老姑娘瞅着娇里娇气,是个能挑大事儿的人啊!有胆有识,有胆有谋,要是男的,在你两哥哥之上啊!”姜尚文说:“爹,你就偏向你老姑娘?小鱼儿就会哄人儿。眼里可有事儿了,打小就那样儿。要不咋把妈哄的提溜转,就稀罕她个小丫头?”小鱼儿撅嘴说:“二哥,我小不点儿记事儿的时候就没见过你,后来大了,我见你几面呀,还说呢?我那大侄子,比我才小几岁咋的,他还没见过我这姑呢?”姜尚武说:“好!好妹子,我们回来的少,这往后都宠着你行了吧!都四个儿子的妈了,还使小孩子的性子,我们咋宠你呀?抱不能抱,唔不能唔的,小媳妇蛋子,还怪能挑礼的?哈,妹子不能稀罕了,我们要好好稀罕我们那四个大外甥,补偿补偿对妹子的欠缺。”小鱼儿说:“那当然了,娘亲舅大嘛!那大龙,听说他爹要陪我逛雪景,说啥要跟来。我当时哪知道是他爹诓我呀?鬼使神差的逛啥雪景啊,死冷的?这我要早知道,咋就不叫大龙来呢?生大龙前儿,他姥娘大黑天摸了去……嗨!”小鱼儿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趟黑儿赶来的奶妈子周妈,心疼的把小鱼儿搂在怀里,心痛地说:“老哭,不好,看奶水会吊上去的。按理说,大龙那么大了,穿厚实点儿,也该来哭哭姥娘。大少爷、二少爷的孩子没来,外孙子来也行啊!有小辈人送送,那不也显得全棵?”小鱼儿抹下眼泪说:“我告诉土狗子了,大龙他仨大的,一会儿就到了。”

说话的根节眼儿,大龙、二龙、三龙、芽芽、小德跟着土狗子轱辘土豆的进屋来了。认舅舅抱外甥啥的,闹哄一阵。胡六进来说:“老爷,快入殓了,大官家都来了。”姜板牙对众人说:“看看去,都啥猱毛?”

灵棚前,堆着一摞一摞的黄茔纸,纸牛等祭品排了一大溜,人头攒动,白幡一片。文静师太、智能大师率众僧诵经念佛萦绕,萨满大神鼓嘭嘭,看墓回来的吉德、吉盛和殷明喜、二掌柜在一片穿着獭裘貂皮的人群中应酬寒暄。

崔武一伙和姜板牙有瓜葛的镇府官吏及铺子的掌柜们,簇拥着唐县长和一个高大魁梧的军官在一堆儿。吉德过来先见了老转轴子等同仁掌柜们,又和崔武扯了两句,唐县长主动凑过两步和吉德搭讪,吉德眼神搭在唐县长身后的军官,好面熟啊!吉德晾干唐县长,直冲那军官走去,唐县长在众人面前骟他的脸,挂不住,一脸的不爽,欲发作之时,吉德一声“赵大哥,你好啊!”叫唐县长一蒙怔,吉老大咋会认识赵师长呢,奇怪?就见赵老大一抹冷眼儿,随即好记性的哈哈一笑,“这不那小黄县嘛!”吉德刚欲言,急急赶过来的赵老五冲赵老大说:“大哥,这吉德吉老大闯关东的大小子,可了不得了,如今是日进斗金黑龙镇大商号德增盛的大东家了,腰缠万贯啊!”赵老大笑脸乐眼儿地拍下吉德,“八年多不见,老弟出息啦!”姜尚武和姜尚文赶过来,“呱”一个立正,“师长!”赵老五说:“大哥,姜旅长和姜团长你知道谁吗?”赵老大哈哈说:“老五,你咋啦,我的属下我还不知道他俩是谁吗?扒了皮,我能认出他俩的瓤!那年你遭直军包围,不我带他俩的营连解救的你吗?”赵老五一乐,“大哥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俩是吉大东家的大舅哥。”赵老大一闷噶,“哈哈还有这一层,那我可不知道了?当初我要知道,吉老弟还做啥买卖呀,早拉上和咱一起干了。这不扯大布衫子吗,绕了一大圈的冤枉路,瞅闹的这个?”赵老五说:“大哥,哪噶达事儿呀,你又弄错了?那会儿吉老弟还没和姜旅长妹子鲇鱼对嘴嘎达上呢?这吉老弟你也是早知道关里有老婆的了,那不是姜旅长的妹子,是吉老弟来这噶达有一年多,才鲤鱼咬嘴嘎达上的。”赵老大是啊是啊,“稻子谷子,我把穗儿弄混了?哎吉老弟,那你这是娶了姨太太了?”赵老五嗤溜一笑说:“大哥,你又孤陋寡闻了吧!还不止一房,还一房姨太太呢?那吉老弟家的大院,可阔气了,咱几个官加一块堆儿也赶不上啊!黑龙镇这个,大拇指,首富!”唐县长一旁瞭了一会儿,看吉德和赵老大关系不一般,心里头反酸,很不是滋味,趁势说:“赵师长,你别看吉大东家年少,有志啊!不止黑龙镇,就黑龙县也是手趋一指的大买卖家,有钱啊!贵师姜旅长驻扎本县,又是大商家,又是大财主的,那可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哈哈,哎赵师长,我就纳闷了,你们不像新结的梁子,你和吉大掌柜很熟悉啊?”赵老大叼了唐县长一眼,老滑头,“那是啊,萍水相逢,素昧平生,老相识了,感情好着呢!井大的天,跟轱辘把一股绳啊,都穿串串!我师姜旅长驻扎本县,还请唐县长多多关照啊!我们是正规军,不是胡子,关吃大户,军饷上还是请唐县长鼎力相助啊!”唐县长送的蜜桃,一听赵老大变大蒜味了,忙赔笑说:“那是!那是!就上头没令,本县也会一定鼎力相助的。”

唐县长脸皮还在笑着眼神儿冷落下来了。至听说小嘎豆子的小六子不太尿老臣杨宇霆,他就觉得有不好的预感。这“易帜”的大事儿虽说是关不上他小小县长啥事儿,可他打心里是站在杨宇霆一边的。这刚刚“易帜”,大队人马就开到了黑龙县下江一带布防,这里是不有啥猫腻?眼前这一把连,师长、旅长、团长的,又哥们,又大舅哥沾亲带故的,吉德这小子势力可大了。想动动吉德这小子,大酱块子,得先搁着喽!这官兵,前腿短,后腿长的,搭的是官府的后背,还不是得听官府的,有啥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尥蹶子就尥蹶子了?我坐的是衙门,戴的是乌纱,管的就是小老百姓,你吉德再有本事,孙悟空能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赵师长,我给你介绍个人。”崔武扶着殷明喜胳膊肘,对赵老大说:“这是我们县商会会长,镇上殷氏皮货行大东家殷大掌柜。”

“啊幸会幸会。”赵老大眼亮的恭敬地说:“殷会长,久闻大名啊!我听说你开先河的弄了不少扎皮子的马神,扎出的皮货我们都跟借了不少的光。你看,我这军大衣皮里子,比手工缝的结实多了?”

“啊赵师长过奖了。”殷明喜说着瞅着吉德,指着吉德对赵老大说:“这是俺的大外甥。”

“哈哈,殷会长,你有不知啊!吉大东家我们不仅早就认识,还早就哥们了。要不走,还成了咱赵家渔窝棚上门姑爷了,还亲戚了呢!”赵老大乐着说:“头八、九年吧,吉老弟千里迢迢来投奔的就是你啊,这可才对上号?殷会长,不是我翻小肠,你那仨外甥还欠我赵家饭钱呢,这回你殷会长可得给还清喽啊!要不我和我五弟撵你家里去要?哎哎吉大东家,你哥仨欠人家冰花、雪花、水花仨丫头的那段情咋还啊?哈哈……”

“哎呀贱内偶丧,还惊扰师长大人大驾,老朽谢谢了。”姜板牙由小鱼儿和香香扶着走过来,对赵老大说:“两犬子在赵师长麾下,多蒙提协栽培,老朽无予回报啊!”

“老爷子,说外道了。我和你两好儿子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老婶子殡葬,大侄子赶上了,不该来呀?”赵老大拉着姜板牙的手安慰说:“老爷子,人吃五谷杂粮,都有生老病死,你老要节哀呀!卫兵,把五千块大洋的烧纸钱交给老爷子。”

“赵师长那可不敢当,承受不起啊!”姜板牙推让着,“还是留着给将士们做件皮衣穿吧!”

“老爷子,你是有地有钱,这队上再穷,表示的是一点儿心意。你两儿子在队上这些年,没往家里添补一文钱,还夸拉家里的。这点儿钱,也是你俩儿子提溜脑袋拿命换来的,该拿!”赵老大慷慨激昂地说:“人,不管啥人,为了吃,为了活,为了繁衍,这三件事儿,叫人活得很累,不惜拿命去抗争死,这才有了尔虞我诈的争斗。同类的残杀,倒至更高一层的集体的战争。我是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说好听一点儿,是守土保家。说难听一点儿,就是政治搏弈的牺牲品。世上有军队的那一天起,就是为了生存掠夺而反掠夺。你们都看到了那面烈烈的民国旗了吧。那看上去是象征着民族的统一,可我们东北军还是生存在军阀的挤压和外敌的重压下的夹缝里。因此,为了咱这噶达的太平,百姓的安宁,我们还得战斗,还得捐躯,为活而牺牲,我代表队上,得感谢你姜老爷子和老婶子给队上生了两个好儿子啊!”

送葬的人们向赵师长投去赞美的眼神,这个军队大官正义呀!

“应该的。”姜板牙哽噎的说:“那我就带贱内谢谢赵师长了。”

“多谢赵师长了。”小鱼儿靓眸瞅着赵老大说:“小鱼儿有孝在身,就不施礼了。”

“这、这是……”香香看着造晕的赵老大,落落大方地说:“她是老爷子的小女,尚武、尚文的妹子,姑爷的媳妇,叫小鱼儿。”

“啊,你是……”香香不回避地对赵老大说:“我是老爷的小妾,也是老爷子子女们的小母,叫香香。”

“啊啊,听姜旅长提过。”赵老大说:“这老婶子没了,还求小婶子多照顾老爷子,好叫姜旅长姜团长在前线放心杀敌呀!那我就谢过小婶子了。”

香香叫赵老大的蔼然可亲弄得脸一红,低头不语了。

吉盛忙匆匆走过来对吉德耳语几句,催说时辰快到了。吉德点头,冲大伙说:“二掌柜说,时辰到了,大伙往前聚聚。”说完一把拉住刚转身要走开的吉盛,指着赵老大说:“三弟,你看这是谁?”吉盛抬眼一瞅,赵老大也认出来了,两人不分先后的说:“赵大哥!”“吃块月饼就掉眼泪疙瘩那个小嘎豆子老三!”吉盛扑过去抱下赵老大,“俺可是忘不了在你家六嫂子给的那块月饼啊!”赵老大搂着吉盛说:“殷家二姑爷,掌门人,等发送完老婶子咱再唠扯。”吉盛靠着赵老大向灵棚前走着说:“明月楼俺请你吃鲁菜的‘四四席’!”

“姑娘,那四个金玉佛呢,咋不在香案上了?”姜板牙疑虑虑地在灵棚前瞅着小鱼儿问:“可别当众放在你妈棺柩里,那要招掘坟挖墓的。”小鱼儿拍着姜板牙的手,瞄着姜板牙说:“你姑爷和你那拐弯亲家干啥去了?”姜板牙啊啊的顿悟,“偷埋在土里,佛顶棺椁四角,四平八稳。”小鱼儿说:“爹就是脑子好使。”姜板牙说:“我脑子好使还好过我姑爷了,事后诸葛亮?你不说,我个个儿拿羽毛扇子还把孔明灯煽灭了呢?嗨,这你爹就放心了。这都琢磨咱家有钱,当大伙儿的面入殓,啥贵重东西没陪葬,叫那些盗墓贼琢磨去吧,琢磨也白琢磨了。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高人有高招啊!哎姑娘,等你爹老了,和你妈并骨,搁啥垫四角啊?”小鱼儿说:“爹,你是‘四灵’的寿,哪就老了,并啥骨啊?你老了,垫啥垫呀?你没攒下钱,有钱攒的是地。地对你来说,比金子还金贵,是你最喜爱的财富,有地托着,你心里才踏实。”姜板牙说:“就我姑娘懂你爹的心思,那两玩意儿就懂得拼拼杀杀,白搭!”

“入殓了!”红白喜事儿都在行的二掌柜喊:“儿女子孙跪!”

“奏哀乐!”

“属虎属羊的回避喽!”

“遮光!”

“开眼光!”

“烧上路钱儿!”

“系绊脚儿绳喽嘞!”

“指明路!”

“撤押口钱,泽福后人!”

“走的人不给活的人留死结,验扣襻剪了没有喽!”

“目瞻遗容,看大太太在世上的最后一眼喽吧!”

“遮脸入棺!”

“落棺盖!”

“钉寿钉喽!”

“大太太向左躲钉!大太太向右躲钉!”

“摔瓦盆!”

“起灵!”

姜家在圩里是大家,老亲少友的晚辈儿黑压压跪了一地,哭声一片。鼓乐班子鸣锣开道。披麻戴孝的姜尚武老大,跪灵前,头顶瓦盆摔碎,起身扛起招魂的铃铛幡,跟在撒买路钱儿牛二的后头。十六人扛的棺椁,姜尚文扛杠头。赵老大和赵老五亲自扶灵而行。吉德走在哭丧队伍的前头。祭品的纸活,一大长溜。白幡后面是来送葬的人流,唐县长由警察局长包三和崔武搀扶着走在人流前。小鱼儿和周妈、大太太丫鬟腊梅受女人不上陵寝下葬不吉利的传统习俗束缚,和雪大上不了坟圹子的大龙等小辈人哭喊着,跪送姜武氏灵柩。妈、姥娘、婶子、大娘、奶奶、大太太好走啊!姜板牙老泪纵横的在香香和大凤、二凤搀扶下,弓着身强站住,目送着几十年的老伴灵柩远去。

东北这噶达殡葬习俗,女人是上坟不下葬。三天圆坟,七天烧头七,扔二七,烧三七,甩四七,烧五七,剩六七,烧七七。再就是烧百天、烧周年,烧三周年。祭奠是清明扫墓上土,七月十五鬼节上供烧纸,过年也要到坟头祭奠一下,告诉一声回家过年。再就是离家远行、儿女婚嫁、续弦改嫁,都要到亲人坟头拈香烧纸,祈祷一番,以取得先人的庇护和宽恕。

风嗷嗷,哭嚎嚎,喇叭鼓乐,哀号震耳欲聋;白幡沙沙,白孝飘飘,纸钱儿飞飞,人身孝白,大地雪白,茫茫一片,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清出的窄窄雪道上,向坟圹子慢慢移动。

扛灵柩的人倒了四次肩,半个时辰,姜武氏灵柩到了墓地,没赶耽误,老阴阳先生跳下墓穴,垫上四角“金砖”,又怕把活人脚印留在墓穴里,拽住活人魂,扑拉平脚印儿,老阴阳先生爬出墓穴,棺椁悬在墓穴上,两根棕绳兜住棺底撑紧,老阴阳焚香烧纸,二掌柜高喊:“入葬喽!”“叭叭……”官兵朝天鸣枪拜祭。抬棺人撤扛,搂棕绳的人徐徐将棺椁放入墓底,坐在“金砖”上,“添土喽!”长子姜尚武将第一锨土洒在少林浮屠一样的棺盖上,捞忙的添土成丘,“立碑起梁!”吉德带牛二、土狗子等哥们把木碑拿冻土块垒上立好,又拿雪溜缝踩实。姜尚武、姜尚文把源于满人坟上架房梁的习惯插上类似房梁的三道秫秸梁,又拿土块儿在坟头上压了三张纸,“祭拜!”姜尚武、姜尚文、吉德摆供品,上香,烧纸,烧祭品,铃铛幡在火中烧掉,磕头。然后众人挨个烧了几张,拜了拜,摘下孝服孝带在火上燎了燎,装入兜中。说这孝布带留着啊,给小孩子作个啥都好,增寿增福。

“礼成!辞墓!”

送葬人离开了墓地,拉长尾尾儿往回走。

一片白茫茫中,一土丘坟,独独迎着漫漫风雪,在严寒中显得那么的孤寂。几只老鸹“呱呱”的在坟头上盘旋,更凸显出人生的凄凉。

突然,两个白狐一样矫捷划雪橇的人,出现在姜武氏孤零零的坟头前,一缕烧纸的白烟,被老北风吹散到往回走的人群头上,人们惊异地不免回头向那缕白烟望去,就见两个白人从姜武氏坟前爬起,转眼消失在茫茫雪原里不见了。

“谁呀?”

“还有谁,一定是草上飞!”

“这胡子,难得,还真知道有恩报恩啊!”

“嗯,这么看,这种人也是有仇必报的人。”

吉德和吉盛走在后头,议论着。回到圩子边上,就见苏五坐在马爬犁从斜下里赶了过来,“三少爷,停一下。”吉盛问:“你不在铺子里照看,你咋跑来了呢?”苏五跳下爬犁,坐麻了腿,跺跺脚儿,“三少爷,出大事儿啦!”吉盛一惊,说:“出啥事儿啦?”苏五说:“四小姐蔼灵,叫马六子给抓到局子里去了。”吉盛问:“咋回事儿,凭啥?”苏五说:“学生游行,抵制日货呗!砸了日本街的几家铺子,还砸了咱老转轴子几家铺子。马六子说,交待出幕后指使就放人,不交待就不放人。”吉盛说:“胡闹!砸几家铺子就能把东洋人砸跑了?”吉德说:“苏五你别露头,先找个旮旯屋子啥的,恩达会儿,听信儿!哎老三,你先别叫大舅知道,俺跟崔武说说,叫马六子放人。这抵制日货是少帅鼓动的,马六子咋好抓人?”

发送完姜武氏,姜家安排了答谢宴席,来客都留下吃饭。吉德悄悄找到崔武一学说,崔武二话没说,这不胡来嘛!啥猪屎****的,日货不该抵制呀?那少帅在南满沿线设税卡查的啥呀,叫马六子放人。这话叫坐在一旁的赵老大听见了,就凑话说:“哎崔镇长,那奉天城学生、先生闹的更厉害。那东北大学,有两个叫百灵、红杏女的。带头闹,雪国耻,喊出啥‘唤醒一个是一个,唤醒一人是一人’的口号,警局也抓了。抓了放,放了抓的,谁主使,还不就做给日本人看的吗,折腾呗!少帅可不信邪,收回国权,就是治小日本。少帅恨小日本都到骨子里,恨得牙根儿都直。小日本敢支楞毛,有一天准把小日本赶出南满,撵出中国去。”崔武说:“老弟,吃一口,咱就走。别急,拆台多不好?”唐县长也耳尖,好多事儿,压低声说:“学生娃也是的,闹啥闹啊,不就那点儿日货吗,你不买人家还卖呀?啥都有源头,还是咱个个儿人不好,就愿舔那臭脚,你不买不就结了,还怨得着人家日本人哪?崔武,你别趟那浑水,关几天再说。”吉德说:“唐大人,你站在哪边啊?学生抵制日货,是正当的啊!”赵老大说:“吉老弟你別急,关你妹子,就是关我妹子,等把这场丧事儿应付完了,它警署不放人,我把警署端喽,看唐县长你还说这话不了?”唐县长马上换个嘴脸,“那哪烦得上赵师长啊!小日本是少帅的仇人,也就是本县的仇人,鄙人能袖手旁观吗?等我叫县局包三去处理,不就放个学生娃吗,好说,好说。”吉德敲钟听响,杀鸡问客,“我多大肚子不急啊?唐大人,那就这么定啦!”唐拉稀也是顺风倒,赵老大是个军人,腰粗胆子壮,是说得出干得出,找那二皮脸不自在,“本县舌头长在嘴里,能白秃噜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