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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烈日焰焰的晌午,金鸡脖儿咧着个怀,露着一根一根的肋骨,用脚踹着老转轴子的家门。

“开门!开门!奉皇军之命,搜查。”

一个老伙计战战惊惊的打开门,金鸡脖儿一个通天炮,把老伙计鼻子削出了血,“你们干啥,咋上来就打人?” 老伙计捂着拉拉淌血的鼻子质问道。“去你妈姥姥屎的,还敢质问老子,侦缉队的。你再嚷嚷,叫你尝尝二踢脚,老不死的。” 后边如狼似虎的鸡腚尖,骂咧地照着老伙计肚子上就是一脚,立马踹到墙旮旯里。

金鸡脖儿带人就往堂屋闯,一见没人,就进了东厢房。

小转轴子热得蛤蟆大哈嘴地全脱光了,肚囊上盖条大毛巾,正眯愣呢。他老婆小云也热得只穿个花绸肚兜和花绸短裤,仰巍在炕梢儿,听齐拉窟咚脚步声,忙爬起来,对这些不速之客,傻眼地尖叫。小转轴子“噔”地坐起来:“你们谁呀?”

金鸡脖儿穿个大皮鞋头子的脚,蹬着炕沿儿,一手支着王八盒子:“妈的,谁?我是你爷爷,带走!”

上来几个狗腿子就来拽扯小转轴子,小云操起笤帚,跨过炕桌,就劈头盖脸朝狗腿子们头上打去。金鸡脖儿朝天棚放了一枪,吓得小云愣住了神。

“妈妈的,挺大老娘们也不嫌乎砢碜,破马张飞的。” 说着,就动手动脚摸了小云一把,“够肥够嫩的。你要叫我睡了,你爷们我可以不抓,咋样?小娘们,我还就没尝过黄县娘们啥味呢,嘻嘻……”

小转轴子一身肥肉都气得直得瑟了,照着拽着他的狗腿子胯裆就是一脚,踹得那小子嗷地一声滚在地上。

“你妈腿的,你们凭啥抓俺?狗仗人势的王八蛋,老子今儿个和你们拼了!”

金鸡脖儿嘶声力竭地喊:

“都是些贱骨头,给我打!往死里打!”

狗腿子们一哄而上,摁住小转轴子一顿拳打脚踢。小转轴子一会儿就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小云死命护着小转轴子,被金鸡脖儿拽着头发扯下地,拿脚“咣咣”踢着前胸,踢得小云“娘哟娘哟”可地打滚。金鸡脖儿还狠命地踢彩云的下部,花绸短裤汪汪地往外渗血,昏厥过去。

“带走!”

小转轴子光出溜系个大毛巾,被五花大绑带出屋子。

老转轴子穿一身白府绸便服,愁眉不展地坐在南花园里的树荫下喝着茶,老伴哄着孙子和孙女们伺弄着花草。老转轴子听着前院吵吵嚷嚷,越听越觉不对味,嚎叫谩骂声音越来越高。老转轴子预感事情不好,霍地从藤椅上跳起来,拖着一身肥肉,大一步小一步跑向前院。

“爷爷,爷爷!跑啥呀,小心点儿?” 大孙女叮嘱着爷爷,又说:“奶奶,前院好像打起来啦,咱快看看去吧!”

大孙子拽着奶奶袖子说:

“奶奶,快去看看!娘再叫,还有人再骂呢。”

老转轴子老伴捶着骨瘦如柴的前胸,咳嗽地喘着粗气,“这个不省心的两个孽杖,成天到晚吵个没完没了,这又动上手了,死鬼!”

“奶奶,不像?爷爷也哀嚎上啦,我们去看看。”

大孙女一招手,小尕子们撒腿就跑。

老转轴子跪着抱住金鸡脖儿的一条大腿,老泪纵流,苦苦地哀求:

“金爷!放了俺儿子吧!你要啥都行,俺有钱。你是要大洋还是金条,俺都给。求求你金爷,啊?金爷!”

“去你妈的,皇军要的是你儿子的命。谁让你们晒皇军的台,敢罢市,胆肥了?滚!”

金鸡脖儿可不是拿鸡毛当令箭,他确实是想在太君面前显摆显摆。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三脚是独雷炮,最难踢。山田当着龟河二郎大佐面,任命他为黑龙镇侦缉队队长。他又仗着胆腆着脸,推荐他患难哥们鸡腚尖当了他的副手。他心里明白,这是太君的赏识。侦缉队是多拿事的肥缺呀?太君让我干,我非露几手给太君看看。他打从被山田派到黑龙镇刺探情报挨抓,后又被麻猫和麻豆几个麻哥救了,在黑龙镇死里逃生。山田在黑龙镇栽了个大跟头,他不敢再回山田那儿,怕当出气桶替罪羊。他想,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天下大乱,日本人得势,最缺懂几句日本话的鹰犬,管它啥呢?这就是天赐良机,咱会日本话就是本钱,混碗饭是错错有余,再加咱灵牙利齿会来事儿,投靠哪伙儿日本人不行?哈尔滨是鬼子天下,何不到那闯闯运气。想好后,他就和鸡腚尖没黑没夜搂到二郭镇,被正在清剿李杜自卫军的龟河二郎部队逮住,当奸细送到龟河那儿。他呜拉哇拉一白话,龟河就留下当了翻译,后要侵占下江,龟河又派他回到姜家围子的高句丽屯,起屁打伤了姜板牙,小鱼儿找到曲老三,曲老三派鲁大虎端了他的窝,他才又重新投靠了山田。用人之际,山田哪有不收之理。

龟河听报告说,黑龙镇商家全部歇业。气得像头好斗的公牛,把山田叫去痛骂了一顿,限令山田二十四小时之内,商家必须通通开门营业,以显示皇军所到之处一片繁荣景象。

山田和犬毛一商量,用武力强迫商家开业动静太大,有悖日中友善的虚伪面纱,还得采取“以华制华”的手段。山田叫来邓猴子和金鸡脖儿,先给邓猴子吃甜枣,对皇军误****他儿媳妇一事道歉,还答应严惩肇事者。邓猴子敢怒不敢言,咬碎舌头往肚子里咽,见好就收,给台阶就下,哼哈直打囫囵语儿。然后山田一巴掌下去,勒令邓猴子和金鸡脖儿,想法让商家开门营业。

邓猴子坐地炮,拿出地头蛇的恶毒,又给山田出了阴险的鬼主意。杀一儆百,再擒王。具体给金鸡脖儿面授机宜。先拿小转轴子开刀。邓猴子深知老转轴子和殷明喜的关系。虽然他俩相互勾心斗角,但终归有一层老面子罩着,没撕破过脸,抓了小转轴子,老转轴子肯定去找殷明喜出头求情。殷明喜论公论私都不好推托的,就落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就他的体性,面子顶顶重要,决不会低头向皇军求情的。可他又不能眼瞅着不管,僵持下去对商家不利,咋办?他得以静观动。所以,皇军得出面给他个台阶下。皇军又不好低三下四太掉面子,惯着他,得耍耍威风,强行押到镇公署,再以礼相待,宣布委任,看看反映。不行还有下策,他四姑娘蔼灵可是个抗日活跃份子,刹手锏一捅,看他还能硬到哪去?再不行,他不当会长,就叫吉老大当。他能叫吉老大当这汉奸吗?他最护犊子,宁可叫个个儿头顶屎盆子,也不会叫吉老大沾这儿屎盆子边的。黑龙镇各商家都是看殷明喜眼色行事儿的。这次罢市殷明喜不用点头说话,他的铺子没下板开门,谁还能下板开门?

邓猴子心明镜似的。制服了殷明喜,那些都是小菜一碟,迎刃而解了。

再说,在对日这件事儿上,老转轴子他爷俩是墙头草,给点儿蝇头小利就会呼呼地跟你跑。卖日货那会儿,卖的最起劲儿。黄县人头皮薄,胆小,你这么一吓唬,往后还不乖乖听你的话。拍猫吓唬耗子,也是下底钩,谁要不听话,那先例摆着。

邓猴子还对金鸡脖儿说,下手要狠,打死了也是奉命行事,怨不着你,天大事儿有皇军顶着。

山田和犬毛听后,撬大拇指,友西!友西!

金鸡脖儿使吃奶劲儿,扳着老转轴子的头,咋也扳不动。金鸡脖儿叫狗腿子们拉扯开死沉死胖的老转轴子,照老转轴子哪哪就踢。老转轴子站那儿胖和尚似的,金鸡脖儿踢不动,一脚一个趔趄,一脚一个腚墩,一脚一个仰巴叉,这一脚,踢心口窝上了,踢得老转轴子翻了白眼,一头栽了跟头,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带走!”

金鸡脖儿让狗腿子们敲着大铜锣,游小转轴子的大街。

“各家铺子掌柜听着,都出来看哟!这就是反满抗日分子的下场。谁要不下轧板儿开门,就跟小转轴子一样的下场。各家铺子掌柜听着……”

犬毛少佐洋洋得意地骑着大洋马,率领着十多个日本兵,押着殷明喜朝镇公署走去。

殷明喜心不在焉地拿眼扫视一下街面,各家店铺轧板儿上的望风小窗里,都有一双眼睛在闪动。过了街心佛塔,他瞅见一群被抓来示众掌柜的前面,小转轴子一丝不挂,光不出溜的站在商会门前。虽说没有人围观,那也太不雅,太埋汰人了,给商家稍色,臊中国人的脸!他不忍心瞅下去,气鼓鼓地快步往前窜了几步,又猛回身脱掉布衫,几步走到小转轴子面前,颤抖的手触摸着晒干巴后爆裂的伤口,哆嗦着嘴唇儿兜住流淌下来的苦涩泪水,“孩子,你受苦啦!殷叔对不住你。卑鄙下流,卑鄙下流!呸,猪狗不如,猪狗不如!”

殷明喜慢慢地把布衫披在小转轴子身上,小心翼翼地总算系上上下两个纽扣,遮住裸体,挽回点儿寒碜!

“殷叔,救救俺,救救俺!”

小转轴子变形的厚厚嘴唇没有张合,粗粗墩墩的脖子爆着筋儿,从喉咙眼儿里挤出浑然不清的呻吟。青肿得胡桃的眼睛都封喉了,从一条小细缝里,射出企盼和哀伤的神光,像一根细细的钢针刺痛着殷明喜抖抖的心。他一扭头,刚毅的抽抽鼻涕,习惯地捋捋黑重的胡须,坚定地迈着稳健的方步,悲壮地朝岗哨如林的镇公署走去。他心盘算着如何搭救小转轴子,如何拯救买卖家。到了镇公署门口,山田,杉木,松木,邓猴子等人迎了上去。

“殷会长受惊了,失礼!赔罪!” 杉木鞠躬赔礼地说。

“殷会长,恭喜恭喜!我的代表满洲国黑龙县公署,正式任命你为县商会会长,秉承黑龙镇商会会长之职。下江辖区指挥官龟田二郎大佐在等你,请进!” 山田拱手后,严肃地宣布说。

殷明喜冷峻地逼视着龌龊的山田,才真正看穿山田的本来面目,披着商人外衣的狗特务,狐狸尾巴终于亮相了。

“哼!山田,小猫没眼睛你个瞎虎,倒出息个豹?你挺能挠嗤,少佐嘛,军衔不小呀?你不是商人吗?挂羊头卖狗肉,买卖人的耻辱,生意人的悲哀,大和民族的败类!”

殷明喜厌恶地丢下这句话,撇下众人拾阶而上。在雕梁画栋的门楼口停了停,很在意地欣赏几眼流光异彩的雕刻艺术,美轮美奂的平阳浮雕盘云柱,栩栩如生的潮州镂雕白鹤啄荷叶,这些都是殷明喜每次来镇衙的必修课,今儿个也不例外。看后,自个儿从容地竟直快步走向熟悉的议事厅。山田等人茫然不知所措,众星捧月似的尾随其后。议事厅门口,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刷地将带着锃亮刺刀的三八大盖交叉成十字,挡住殷明喜的去路。山田上前一步,照着其中一个日本兵,左右开弓,煽了两个大嘴巴子,骂道:

“巴嘎!”

“嗨!”

日本兵红肿着脸,目不斜视,收枪立正,为长官是从,心甘情愿地挨打,诚服地梗下头,答道。

山田推开屋门,躬背举手相让,笑眯眯地说:

“请!”

殷明喜跨步迈进门里,冷静地扫视一下这熟悉的大厅。紫檀木大桌子后面的墙壁上,岳飞的《满江红》苍劲草书诗词字幅不见了,挂上了下江的地图。桌子上摆挂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换上了膏药似的太阳旗。一把日本军刀高高地悬挂在大衣架上,一件碣石色日本男式和服被军刀压得褶褶哄哄。室内除了燥热外,还散发着殷明喜从来没有闻过的怪味,生生的,腥腥的。往日清香扑鼻的香草味,不翼而逝了。

“欢迎!欢迎!明喜君。”

龟河大佐一身戎装,不知啥时从啥地方冒出来,一派自来熟的姿态,用老朋友的口吻说。

殷明喜拿眼皮夹下眼前这位干巴猴儿,很不客气地问:

“不敢当!你们大和民族也是个懂礼数的民族,就这么邀请客人的吗?端着锃亮的刺刀,武装到牙齿,就差没五花大绑,装上囚车了。这是绑架!”

“哪里?哪里?误会,大大的误会!明喜君,这是出于对您的安全着想,不得已而为之呀!请您见凉。请坐,看茶。”

“安全?昨天还是太平盛世,咋你们一来,俺倒不安全了呢?”

“这?啊啊,马胡子的有,马胡子的有。”

“你们抓的商家掌柜的,他也马胡子吗?光身裸体,游街曝晒,也是你们的文明吗?这是一撇一捺叫人的所为吗?”

“明喜君,你说的我的不懂?”

“你别二了,拿俺二百五,装啥蒜呐?绸缎庄的小掌柜,是不是你下令抓的。”

“小事儿一桩,好商量,请用茶。明喜君,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有误解的不好,抵触情绪的不要。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是来帮助你们的干活。我们的主张,实现日满亲善,一德一心,民族协和,王道乐土,这是天皇意志。我的请您来,是谈合作的,大大的合作!商会会长的你当,我举双手,大大的欣赏。邓桑他的你的副手,杉木君商务官的干活。你们的精诚团结,黑龙镇商业大大的繁荣昌盛,大东亚共荣圈大大的好!”

“合作?咋样合作?武力下的合作?你们在东北犯下的残暴兽行,令人发指,罄竹难书!说话吧吧,尿炕哗哗的,嘴上唱的好听,实际你们玩的啥鬼把戏,俺又不是聋子耳朵,绣花枕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占我国土,霸我家园,俺咋和你们合作?俺要是不和你们合作呢?”

“东北已正是建国,国号是满洲国。你们过去清朝末代的皇帝溥仪,已是满洲国的执政,跟大日本帝国皇军合作的很好,天皇陛下大大的赞赏。你的是满洲国的臣民,必须的服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好,大大的不好!”

“你想叫俺当汉奸?俺是炎黄的子孙,活是中华民族的人,死是中华民族的鬼,给你们小鬼子提鞋的事儿,俺不干!”

“你的,小孩子脾气的不要耍?玩火,必自焚!皇军征服了整个东北,你个小小的商铺掌柜的干活,还在话下吗?皇军抬举你,你的不要不识抬举?”

“抬举?你高看俺了,谢啦!”

“殷兄,别瘦驴拉硬屎,逞那干巴强啦!龟河太君苦口婆心,是一番好意,你不要只当耳旁风?人不能捏着一根筋,搂着一条道跑到黑,船见风才使舵,你看我,有太君撑腰,整天扬眉吐气,心情快畅,想要啥来啥,想咋干就咋干,乘风破浪,一帆风顺!殷兄,就是你当了会长不还是中国人吗,太君也没强迫你入日本国籍呀? 你该拜祖拜你的祖,太君不会干预的。依我看,你就改邪更张,投靠明主,效忠天皇,报效太君,当了这个会长吧?我想当,太君还没看上眼儿?你殷兄大名鼎鼎,德高望重,才学八斗,会长一职,非你莫属啊!”邓猴子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又压低声音,凑到殷明喜背后,套近乎,俯耳说:“老兄,好汉不吃眼前亏,太君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你是知道的,太君啥事儿做不出来?杀人越货,吃鱼不吐骨头,黑着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叫啥真儿呀,混碗饭吃呗!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会没听说马六子的事儿吧?和‘虎头蔓’一起打皇军,叫皇军俘虏了,他还尿性一阵子,我三言两语还不是顺了皇军,还当他的署长?人家皇军对马六子以前干那些有损皇军的事儿,过往不咎。不过,我怕那狗头梢脑的过河拆桥,啊,你干的那些……啊啊……无风还起三尺浪呢。你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你有中国人的骨气,不愿端日本人这碗饭,眼目前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顶个名,应个景,我会鼎力相助,在所不辞!啥事儿我来跑达,我当那挨骂挨打的王八犊子。你看,还行?咱们是多年混的哥们,要不我能说出这肺腑之言吗?我可把话说到家了,背抱能一般沉吗?半斤八两你掂量着办,别说我没把丑话说到头里,过后你吃亏再骂我。殷兄,啊?”

殷明喜笑咧咧地回头瞅瞅邓猴子,腾地站起来,义正严词地说:

“邓猴子,你老母鸡生疮,毛里有病!你这个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民族败类!吃里扒外,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还厚颜无耻地屎壳郎戴草帽,装上人啦啊?你这辈子干过人事儿吗?坑崩拐骗,挖坟掘墓,你坏事干绝了!俺恨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食你的肉。你丧心病狂,人不耻的****,还有脸跟俺谈祖宗不祖宗,你有祖宗吗?祖宗脸都让你丢尽了,尿泼尿沁死得了,活在世上也是个祸国殃民的千人指万人骂的猪狗!龟河,你不用再鸡屁股拴绳子,扯蛋啦!你把俺抓起来,把抓的掌柜们放喽!冤有头,债有主,打酒冲提溜瓶子的要钱,此事与他们无关,天大事儿俺顶着。不就是下轧板儿嘛,只要俺嚎啷一嗓子,好使!”

“千里嗅,你别二拇指抠腚沟,装大屁眼子啦!皇军听你的。天老大,地老二,你算老几呀?今儿个,这个会长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皇军的天下,还没有兔大人敢支楞毛的呢,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份?比你横的皇军见多了,哪个不最后求爷爷告奶奶,乖乖当三孙子!你要不当,就叫你大外甥吉老大干!” 邓猴子损嗤说。

“哪呢?邓桑,巴嘎!”

龟河白愣邓猴子一眼,骂了一句,又嘻哈哈地对殷明喜说:

“明喜君,你的说话算数的。放人,你的开门营业?”

“俺做人质,你还不放心?放人吧!”

“友西,痛快!殷会长的发话,合作的友西!生鱼片的我请。杉木君,你的坐陪。山田君,你的,让侦缉队的放人。你的,亲自的赔礼道歉,安抚好家属。再告诉殷会长家里,我的请殷会长米西米西(吃饭)。”

“嗨!”

龟河想,殷明喜能提出要求,就阿弥陀佛了。锯响就沫,要价就有生意做,有响就不算哑巴豆,母猪溜地拱着走,胳膊当大腿,走一步是一步,总比拉着强。煮熟的鸭子到嘴边了,飞了多可惜!所以他,大张旗鼓地放人,大张旗鼓地道歉,大张旗鼓地请殷明喜米西,也就是想给商家造成合作成功的假象,耍戏法敲锣,逼猴子上台!对殷明喜这种视死如归,心高气盛的硬骨头,把荣辱看得很重的人,一定要把面子给足,不能硬来。皇军不能成就他成为生也荣死更荣耀的人,要把他泡制成臭豆腐,中国人闻着臭,咱皇军吃着香。

殷明喜咋想,开业是早晚的事儿,熬不过小鬼子。商家不开门,日子久了,吃啥喝啥?再说鬼子能善罢甘休吗?今儿个抓一个,明儿个逮一个,都祸害个半死,牵扯大伙儿都遭这个大罪干啥?啥事儿有俺一个人顶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先放人再说,鬼子是冲俺来的,才下此毒手。殷明喜悟《周易》之道,到啥时候中国人的气节不能丢,明像位,立德业,会长俺死活不干,鬼子你能咋地俺?蹲笆篱子,俺认了。吃顿鸿门宴能咋的,最多一个死,还弄个饱鬼呢。就此囚禁了,俺还是俺,能咋的。不去,怕鬼子拉屎往回坐,不放人,那就前功尽弃,商家还要遭殃。可有一点,叫殷明喜忧心,就是牵扯吉德,这会长……

酒宴上,新交新交的,龟河大献殷勤,好像狗尾巴吃多了,摇头尾巴晃的。大谈日本生鱼片的独到之处,不住嘴地宣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等的民族,日本下女多么温顺柔情似水,一句没谈劝说殷明喜当会长这件事儿,就好像老朋友多年不见聚餐一样,只唠家长,叙叙风情。殷明喜只听龟河夸夸其谈,他来个许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杉木也是肚子里打枪,闷声不响,只是在旁一个劲儿倒酒,殷明喜也不谦让,倒酒就喝。龟河酒兴大发,脱掉戎装,叫来歌妓,太鼓咚咚,亲自上阵,鬼魅乱舞,丑态百出。殷明喜酒足饭饱,对杉木说声要走,杉木知会了龟河,龟河以礼相待,客客气气送到门口,叮嘱杉木和山田代送到家。

走出日本街儿,上来一伙儿人,挟持殷明喜就走,杉木上前阻拦,质问山田,这有违龟河之命?山田不理,推过杉木,下令带走。

殷明喜陷入狼窝,锒铛入狱,羁押在宪兵队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