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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吉德家门口上演这一幕闹剧,被隐蔽在对过茶叶铺子里,山田派来监视吉德的鸡腚尖看在眼里。他吩咐两个狗腿子继续监视,发现那两个人出来就跟踪盯梢。他急急忙忙跑去向山田报告。山田接到鸡腚尖报告后,带着宪兵队的三十多个宪兵,包围了吉宅。山田下马后,让宪兵把喝得东倒西歪的四个治安兵抓了起来,对四个鬼子兵一顿‘三宾’的给。宪兵队长川岛呼嚎地砸门。门房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川岛扬起手臂,巴嘎巴嘎地乱骂,煽了门房老耿头儿两个耳光。山田等人如狼似虎的蜂拥而进。

“给我搜!”

院子里的十几只看家狗,虎嗤嗤地把鬼子围在前院,红着眼,呲着犬牙,发疯地狂吠,不让鬼子挪动半步。炮楼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鬼子,前院青砖隔墙的梅花垛眼儿里,也露着乌黑的枪管。炮手李三响,腰插两支德国盒子炮,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咧咧地叉腰站在月亮门下。吉德也是老鼠睡在风箱里,能安稳眯觉吗,早防鬼子这一手了。

山田一看这架势,哑巴说话,干嘎巴嘴,哇啦不出来。两下对垒,山田是手足无措,出乎预料。吉德是早有防范,成竹在胸。钻了这个马蜂窝,山田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此僵持下去,那是鸭子上鸡窝,只有挨鹐的份儿。山田正要死猪蔫退,另寻抓获那两个人的时机。

吉德挎着受伤的胳膊,打月亮门后走出,挖苦地说:

“山田啊,猪八戒摇身一变成了日本军官,瞅肩章还是个少佐嘛,混的不错呀!弃商从戎了,脑瓜子蛮灵活,日本军人多吃香啊!瞅谁不顺眼,说崩就崩,说杀就杀,多威风啊!不过,你和当商人那会儿可不一样,见谁都客客气气地老撅屁股,不笑不说话。你这人咋一穿上黄皮子这身皮,就跟人两样了呢?礼貌也不懂了,像饿狼似的往人家闯,连个起码的招呼也不打,这不大好吧?你既然不把自个儿当人,俺咋好当人待敬你呢?俺以这样的方式欢迎你还满意吧?卤水点豆腐这才和如。中国是个礼仪之邦,人家敬俺一尺,俺敬人家一丈,俺这不过分吧?如今世道不太平,犬牙交错,你不会趁火打劫吧?俺告诉你,皇军是讲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皇道乐土的。你这无缘无故,私闯一个安份守已的合法商人的家,不是做苟且之事,就是来敛不义之财的吧?你们的所作所为,这与所说的不背道而驰吗?你们一面口似蜜饯,一面男盗女娼,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想干啥呀?山田,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俺不求瓦全,宁可玉碎,对付你们这种强盗,俺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办法,那就是以牙还牙!山田君,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恕吉某失礼了。”

在吉德家设岗,派暗哨,山田出于两种目的,软禁吉德。他是黑龙镇商界头面人物,举足轻重,又是一个不安分的有反日倾向商人,推一推过去,拉一拉过来,必须牢牢掌握在自个儿手里,防止他煽动商家闹事,对抗皇军。另一层意思,保护吉德。他是商界的领头羊,如殷明喜不干会长,那就拿吉德顶缸。大日本要想站住脚跟,掠夺更多财富,必须稳定人心,繁荣市面,利用好中国商人,才能实现大东亚共荣圈整盘计划。山田抓人心切,目的是想抓住吉德通匪反日的小辫子,好收服他。没承想事情弄到这个粪堆,难堪地说:

“吉德君,误会!误会!”

“误会?难道你们抓了俺大舅也是误会?软禁崔武也是误会?监视俺,限制俺人身自由也是误会?荷枪实弹私闯民宅也是误会?你们****妇女,乱杀无辜也是误会?把商家掌柜游街示众,裸体污辱也是误会?哈哈,误会得如此猖獗,骇人听闻。你们侵占东三省也是误会?你上嘴皮下嘴皮一合,误会了。说的多轻巧,多冠冕堂皇。山田,你既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咱把话说开了,你到底想干啥?想抢劫吗?想抓俺吗?死山墙,没门!俺非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吉德勃然大怒,质问山田。

“吉老大,你想造反啊?抓你杀你都不为过。你反满抗日。你捐粮给李杜、姜尚文抗日义勇自卫军;你捐款捐物,支持马胡子打皇军;你还担当过抗日民团团总。就这几条,哪条都够杀头的。如今你又窝藏皇军要犯,阻抗皇军搜捕,还私设武装,对抗皇军,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山田理屈词穷,疯狗咬人。

“哈哈,你说这些不假。张三[狼]进门,能咋样?三岁小孩都会拿起棍棒打它,何况俺一个大活人了?不过,俺还是恨俺自个儿,没看清披着羊皮的张三,当了东郭先生,反被张三所害!”

“吉大少爷,就你这几条破枪,能挡得住皇军吗?我一声令下,你这深宅大院,转眼间就夷为平地。华山一条路,你只有乖乖听从皇军的,把人交出来吧!只要你交出了人,皇军可以对你过去的所作所为,过往不咎。如果……啊,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你有脸吗,别把屁股当脸说?你要的啥人俺知道,俺怕你热屁股挨了大冰块,沾掉了皮?你要想让俺交人,何必那么掉架,堂堂一个大少佐,亲自跑一趟呢,大热的天?你是谁呀?特高课!龟河大佐的话都不听,还不是把俺大舅偷偷地关进宪兵队。俺要是给龟河大佐过个话,说是你不执行他的命令,破坏中日亲善,这罪名也够你喝一壶啦吧?不过,你别害怕,俺交人,你把门前的岗撤喽!允许俺探探监,看看俺大舅和崔镇长。否则,你们就守个死院子吧!咋样,山田副镇长?” 没等山田答话,鸡腚尖伸舌头,舔上狗的屁股沟了,从山田身后窜了上来,拽住吉德衣领:“你就是吉老大呀?够尿性的。你敢跟皇军讨价还价,看我揍你!哎呀呀……”

鸡腚尖刚抬起手,吉德抓住他手腕子,反手一扭,往上一提,倒背身子撅起腚尖,吉德抬起脚,“当”地踢在腚沟上,鸡腚尖“噔噔”穿了箭儿,一个猪拱地,出溜到山田叉开双腿的裤裆下,把山田撞的一趔趄,倒退好几步。

川岛发疯狗似的,哈腰拎起抢得满脸拉拉淌血的鸡腚尖,“巴嘎!”挥手“呱呱”煽了两嘴巴,像扔死狗似的,甩到狂吠的狗群里,回手抽出军刀,高举过头,暴怒地哇哇乱叫,揿个头,奔吉德冲过来劈下,“当啷”一声,火星四溅,把月亮门的青砖砍了一道印儿。

吉德说时迟那时快,急急一闪,躲过劈过来的刀锋。炮手李三响腾空飞起一脚,正踢在川岛的心口窝上,川岛“哇”地从口中喷出一赶儿鲜血,“叭”地仰颏摔倒在地,鼻子和嘴直冒血泡血沫儿。狗群疯狂地呼了上去,山田恼羞成怒,挥舞军刀“呀呀”暴叫,冲上去胡乱砍杀着狗。狗也不示弱,你扑我咬,我撕他躲,狗兽嘶嚎地搅在了一起。

鸡腚尖从地上爬起来,和几个日本宪兵,把昏迷不清的川岛拖到墙根。

吉宅前院填满了火药,有颗小火星,就会引爆。

一时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随着“当当”两声惊天动地的枪响,漂亮女郎和风度翩翩的绅士,出现在月亮门前。

狗不咬,人不哗,各种异样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聚焦在两个人的脸上。

山田双手握着的军刀,悬在了半空,疑惑的而又惊讶地呆住了。

“哦咦,你俩的。”

“山田太君,就是他俩。” 鸡腚尖欣喜若狂地指着女郎和绅士,颠狂地贴着身子对山田说。

“哪呢?你的巴嘎!” 山田勃然大怒,就势把刀架在鸡腚尖脖子上,气得话不成句的骂道:“你的,你的,你的王八蛋!死啦死啦的有。”

“息怒!山田少佐,你不是要抓俺吗?走吧!” 绅士很有风度地说。

“哎哟哟,山田少佐,瞅把鼻子都气歪了,至于吗?咱娘们可让你高抬喽!瞅你山田少佐溜光水滑的,也是马粪蛋,表面光,内里糟,跟杀人不眨眼的小鬼子,一个德性?你抓咱们,你是缺爹呀还是少妈,咱奶奶你奶呀?咱可不愿给畜生当那啥,太臊老娘的脸了!”

山田推开鸡腚尖,提溜军刀,一步一步逼向女郎和绅士,“巴嘎”举刀就要劈。女郎瞅着山田的凶相,娇柔的身姿往前一挺,高耸的胸膛,均匀地上下起伏,微张着红嘴,“咯咯”笑个不停,眼里擎着晶莹的泪花。

“劈呀?你不劈了咱,你不是你爹揍的,是婊子养的。手哆嗦啥?瞅你**熊样儿,还算挂铃铛的呢,呸,不配!”

山田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是他俩。他俩的出现,给山田造得晕头转向。鸡腚尖也不认待他俩,山田也没细问也没细想,更没向龟河报告,潦潦草草的带着宪兵就来了。满心以为是反日的奸细或是胡子头啥的乔装打扮,混进吉家,策划啥反日阴谋。这下弄得骑虎难下。抓,出不了这个院,还得有一场血杀,整不好小命都难保。不抓,皇军的面子没地方搁,这可是头三脚,踢不响也不能踢砸喽!

正在山田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之时,就听有人喊:

“山田君!山田君,不要莽撞。龟河大佐让你速回。下乡收粮出了麻烦,马胡子抢了运粮车队。快快的,龟河正发火呢。”

杉木慌里慌张跑来说。

山田就坡下驴,收起军刀,怒冲冲地女郎和绅士说:

“二掌柜,老板娘,算你们狠!没有会不着的亲家。找老道会气,大大的容易。”

又转脸对吉德说:

“大少爷,你就玩吧啊?门岗,我通通的撤走。你的小心,只有好好的跟皇军合作,别想耍滑头?你的,劝劝你的大舅,还有崔镇长,不要执迷不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一意孤行,没有好果子吃?……”

“山田君,别罗嗦了,龟河……”

“通通的开路!大少爷,打黑枪的不要,皇军的不怕。”

“快滚吧!****的。” 炮手李三响挥着手骂了一句。

吉德瞅着二掌柜和老板娘,会心地笑了。

鬼子占领黑龙镇当晚,就在吉家门口放了岗。出不能出,进不能进,电话也不通,窝住了。外面发生的事儿,吉德一概不知。在炮楼看点儿啥,都是浮皮潦草,摸不着准信,急得吉德抓耳挠腮,可地打磨磨。几次出去,都被鬼子兵挡了回去。

二掌柜知道这情况后,虽心急如火,但也不便出头露面,公开去吉家。他想来想去,让老伴翻箱倒柜,找出多年不戴的水晶石墨镜和牛筋凉鞋,又对着镜子,修剪了胡子,打扮完毕,让他老伴瞅瞅。他老伴捂着掉了门牙的嘴,嗔怪地说他作妖!老了老了还出啥洋相,也不是会相好的,整那么神秘干啥,怕人家认出来呀?鬼鬼叨叨的,像啥样儿,也不怕儿媳妇们瞅见了,说老不正经。二掌柜还真没听那份邪,真的就到各房儿媳妇屋里转了一圈,吓得孙子和孙女们直往娘身后躲。儿媳妇们不得不仗着胆,问他是谁?二掌柜夹着嗓子,南腔北调地说上两句。儿子们调皮的也不说漏,任凭二掌柜耍戏一番。全家人后来都以为老爷子待腻歪了,出出洋相,解解闷。当他真要踏出家门坎儿,全家人可不让了,七嘴八舌地阻拦他,死活不让他出去。老伴也是破了老皇历,独断专行当一回家。她灰着脸,两条胳膊叉在门框上,像二郎神呜啦嚎疯地挡驾,二掌柜咋推都推不动,像镶上了似的。二掌柜没法,只好说出原委。老伴是个通情达理的老派人儿,嫁鸢随鹰,嫁天鹅随大雁,当家的话就是圣旨,当家的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从来没过问过,根本就没权过问,压根儿就没想过问过。老伴瞅着二掌柜,憨厚的傻笑。你这辈子就一根葱蘸一碟酱,从来没有过沾花惹草的事儿。临秋末了,花花一回就花花一回吧,爷们不花就废了。尤其是干正事,理所当然。去吧去吧,天大事儿呀!那是几十口人命啊?就冲人家大德子把你当祖宗供着的份上,豁出老命咱也得维护,要不咱死能瞑目吗?老伴嘴上硬话说着,心里比《封神榜》里被妲己挖心后的比干还没有捞头,蒙晕昏眩。二掌柜这也是死逼无奈,才走这盘无奈的险棋。谁愿意拿脑瓜子给狼杠牙呀,吃饱撑的。二掌柜表面笑逐颜开,心里被那黄连秆子,一撮一把一捆的扎得千疮百孔,就跟蜂窝似的。老伴和孩子们哭泣歔欷地千叮咛万嘱咐,生离死别似的,把二掌柜送出家门口。

二掌柜潇潇洒洒的走出了家门,毒辣的日头,使他一会儿就浑身出了通汗。他不停地呼达扇子,煽出的风,尤如火炉里涌出来的热浪,热嘟嘟的。他拐弯抹角,净挑没有人的旮旯胡同走。他一路,一门心思的酝酿着去吉德家的细节,没承想走进了暗门子聚居的花业胡同。鬼头鬼脑的暗娼,袒胸露背地躲在阴凉处,瞅着有人过来就强拉硬拽地兜揽生意。二掌柜对纠缠不休的野鸡自个儿拉条子,厌恶地躲避和怒斥。这些对于死皮赖脸的臭肉来说,太司空见惯了,反而招来更露骨的挑逗。不是撩起短裙露出肥腴腴的大后门,就是捧出诱人的大赘瘤,往人身上蹭。二掌柜急中生智,掏出几个吉钱儿,往空中一撒,趁娼妓捡钱之际,急匆匆逃蹿。刚跑几步,两三个治安军大头兵,咧咧呱呱从一个门楼走出来,二掌柜快速闪到墙犄角,紧贴着墙躲起来。就瞅一个暗门子搂着咧咧呱呱的大布衫子追了出来,吵吵嚷嚷地讨要嫖资。大头兵嬉皮笑脸地摸摸馊馊耍着臭无赖。暗娼挣脱后,骂着不堪入耳的埋汰话,自认倒霉的溜了回去。二掌柜做贼似的溜出暗门子胡同,捏着的心才算落了底儿。眼前一片青砖青瓦的房舍,居住着黑龙镇有钱的富人。粗糙的石板儿路,笔直狭窄,脚踏上去,煎饼锅似的烫人。路旁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蔫格搭的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油亮亮的叶子上,像网上一层薄薄细纱一样暗黯无光,向里卷着。十字路口,站着一两个湿透背的鬼子兵和治安军,呆木木的,睁着锈滞的眼睛。路上没有行人,偶尔紧闭的街门探出或男或女的人头,惊恐疑虑的眼睛,快速扫视一下冷冷清清的街面,随之门被关闭了。二掌柜的牛筋凉鞋,踏在石头路面上,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咔咔声,在寂静的街道里,显得那么刺耳和悠闲。二掌柜拐进一个青砖铺成甬道的小巷,拐角旮旯里,窝着打盹的老叫花子。二掌柜喜上眉梢,哈腰推醒老叫花子,对老叫花子耳语一会儿。老叫花子抠抠眼窝里的眼屎,伸伸手。二掌柜掏出一块大洋塞给老叫花子,老叫花子麻利的爬起来走了。二掌柜瞅瞅老叫花子的背影,又走几步,敲响了青砖门楼的门,从里面传来女人的问讯声,二掌柜答后,门吱嘎打开了,伸出一只白净的胳膊,搂过二掌柜的后腰,门关上了。

幽静的小院子,一眼就看出家里女人的持家风格和喜好。各色鹅卵石铺成的甬道,用青砖镶嵌着道牙子,与种着花草的花圃隔开。花圃里栽着几棵矮小的丁香树,修剪成椭圆形。两棵茁壮的杏树下,摆放着两个老藤椅,茶几上景泰蓝茶具吸引着二掌柜眼球,干渴地伸伸脖子,直奔过去,端起茶碗一饮而进,抹下下巴子,贼头贼脑的拿眼遥哪踅摸,刚要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