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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吉德碓了崔武一下,不啻(chì)兄弟地说:

“乐观派,豁达!老样子,你这个镇长够格!在审讯室,川岛跟俺学说你出山了,眉飞色舞的。俺气的,拿起炉子上坐的一盆开水泼在川岛头上,秃噜鸡啦!嗯,看来,日本人对你很赏识啊?你记住,金杯银杯不如口碑,金碗银碗不如饭碗,金窝银窝不如被窝,金婆银婆不如老婆。俺告诉你,坐得金銮殿,不一定都是真正的皇帝。作把笤帚,扶去的是别人身上的灰,别忘喽自个儿正在灰堆里?”

马六子凑到山田跟前,瞅着邓猴子说:

“山田太君,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川岛烫的半拉疤瘌头,脸上水泡还没定嘎子,这就没事儿了?替罪羊没了,猴子顶罪呀?”

山田说:

“用人之际,和为贵。我不放行吗?崔武这个倔驴已和龟河大佐摊了牌,这神刚上来,还没跳呢,要啥不得给呀?秃和尚进道观,能念一个经呀?嗨,皇军初来乍到,庙里啥神不供啊,哪个不是如来说了算?川岛吃点儿亏,就吃点儿亏吧!他不也把吉大少打成气卵子(****与腹连接的隔膜打穿裂开。医学名叫,肾子壳膜积液。这落下的病根,折磨吉德直至到死),吉大少也不会拿开水泼他,也是他自找的。龟河大佐一顿劝慰安抚,也就算啦!”

马六子扭歪两步,把跑到前裆的盒子枪,往后挪了挪,含沙射影地说:

“吉大少,这回皇军剿匪你可立了头功!连风情万种,哗然示艳的鱼儿少奶奶都豁上了,真了不起,汉奸中,你是头子。山田副镇长都被你这种日满亲善精神所感动,勇猛杀敌,为天皇陛下的王道乐土挂了彩,光荣的大大的。不过,对待有功之臣,皇军做的太过分了?不能拿对待囚徒的严刑拷打窝头芥菜疙瘩招待你吧,这未免让我们这些效忠天皇陛下的奴仆寒心?山田太君,你们太不尽人情了?吉大少,好嚼裹吃多了,挂了油,也不用你拿刀刮皮窝头拉嗓子呀?这样做,崔镇长可是心疼啦!这么个财神爷,可是镇长这把交椅腿上的垫金石呀?没有吉大少,你们打了半天口水仗,咋样啦?我们的薪俸还是没着落?依我之拙见,还是听听吉大少咋说?”

山田走到吉德跟前,深深的一个躬,笑着说:

“大少爷,得罪了!谗言蒙蔽了我的眼睛,使您蒙冤,险些丧命?战场吃紧时,我推你两口子,为龟河大佐在前面挡枪子,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马胡子见到你两口子,枪打得更邪唬,这足以证明你是清白的,对皇军是忠诚的。我和你一直存在龃龉,这是两个民族的误会。我们为啥不能心平气和的相处呢?为啥老用敌视的眼神看着我,我弄不懂?满洲国是你们自个儿的国家,皇帝是你们原来的清朝末代皇上,这不比四分五裂的民国好吗?我们大日本帝国,有天下最棒的军队,为你们平定了东北,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嘛!对于反抗皇军的马胡子,反日分子,皇军绝不辜惜,通通的格杀无论!对于忠于皇帝的子民,皇军大大的保护。你是黑龙镇商界的领头羊,皇军大大的尊敬宠爱。你带头产销联营,皇军大大的赞赏。浪人的捣乱,我的制裁。杉木商务官的由朝鲜银行贷款,由松木株式会社进货,先补齐欠税,我的赞成。吉德君,你的高见,我的愿意听。”

窗外雨点儿比铜钱儿还大的暴雨打得窗玻璃哗哗叫响,雨水从七裂巴半的窗棱窗框缝儿中稍进屋内。嘎嘎响起的炸雷,震下几块房檐的破瓦,摔在地上,又被成流的雨水冲走。室内黑龙镇的各路大员,瑟瑟的心惊肉跳,瞅着举足轻重的吉德。吉德面色铁青,抖洇透的衣服,狠狠的骂了几句:

“娘的,老天也瞎了眼,有雨春夏不下,快到老秋了,下雨冲地皮呀?松花江里的王八可乐了,不用爬,就上岸了。”

山田急等吉德的痛快话呢,随口附合说:

“那是那是。王八上岸,王八上岸了!”

马六子心说:你这吉老大,够阴损的。骂人都骂得人心服口服。山田是真傻子还是装傻,没听那话里有话,还傻咧咧的捡骂呢?邓猴子替山田叫傻,这弦外之音,是要翻你王八盖,让你山田四脚朝天,瞎蹬巍!杉木的提议,要跩歪?

崔武看吉德平平安安出狱,心里很安慰。对山田的紧逼不以为然,他深知吉德会站在自个儿这一边的。百姓叫苦连天,休养生息才是正路。日本人乱刮地皮,他深恶痛绝。

吉德想:独木桥上智者胜,柳暗花明又一村。俺要挫败山田补齐税款的阴谋,化为齑粉,必须拿下杉木这支眼棍。俺来个老鹞子盘山绕圈子,摇晃自个儿,晃花小鸡的眼,然后再让小鸡扑拉毛,乖乖就范。他来到杉木面前,吟吟地说:

“杉木君,你是个商人呢还是个政客?这么傻的主意你也能想得出?贷款,谁担保?是你吗?那敢情好。俺想长生不老,就有人送来唐僧肉,人家好心好意,送到嘴的肥肉岂有不吃的道理?俺贷个千百万,扑啦扑啦屁股,卷铺盖走人,这恐怕不行,你不能干?那就得用铺子抵押,你没睁眼好好看看,有多少绸缎庄,是用一层布面,包着木头板子摆在柜架上。冷眼儿看上去,玲琅满目,货物充足。其实是老角瓜掏空了瓤儿,就剩下一个空壳的破房子,能值几个子儿?朝鲜银行是你们日本人的,有实力,人家也是无利不起早啊,谁愿把钱打水漂呀?弄个空破房子,守着哭啊?就算你们朝鲜银行考虑大日本的利益,服从大东亚共荣圈的梦魇,愿意打水漂,那人家不愿贷款,背这债务包袱,你还能硬往人家兜里塞呀?那可是儿子孝尽老子,天大的好事儿!杉木君,你没调查调查,全镇有多少人家能买起货?苦工、小艺技每月只挣八毛钱,人力车夫、妓女、酒店侍女和店小二每月挣的多些,也只有七元钱;地租一垧地,从原来的一石[一百二十市斤] 增加到两石;从打关东军占领黑龙镇后,交的税就有三十多种,国税、地方税、所得税、营业税、盐税、烟酒税、交易税等等等。国币[满币] 兑换吉林‘官贴’、大小洋票[奉币]、日元等,就贬值四分之一。有多少商户不堪重赋,准备歇业,关门大吉!你们再逼着补齐本不应该属于满洲国的税款而已交了民国的税了,正中下怀。商铺都关了门,你还收啥屁税了?那会影响你们日本在国际上的形象。本来你们侵占东北就遭到国际社会的谴责和全中国人民的唾骂,这样一来,不更证实你们的侵略不得人心,连个商铺都不让开,野蛮霸道到何等程度?杉木你是好心,为标榜皇军侵占东北后,经济繁荣,向世人掩盖侵略的实质,瓜分中国,把东北变成你们附属国,从东北老百姓身上刮民脂民膏,好做你们天皇陛下的袈裟。可你这恰恰相反,这正好是往你们天皇陛下脸上抹黑,给世人留下攻击的口噬,你噬脐莫及呀?再说,由松木株式会社进货,那他就进呗,与各家商铺有啥关系,谁进谁卖,人家各商铺不买你的货,你不晒干了?你还能天天让你们的皇军逼着各家商铺买松木的货呀?你呀,杉木君,聪明反被聪明误,多悬没把自个儿和松木塞进死冰窟窿里去?日本人如果想繁荣经济,就不能乱设关卡,实行双重收费标准。这种不平等的待遇,谁心都有数,成者王侯,孙子都跟借光。谁让俺们的东北保安军张学良总司令听从他拜把子大哥的话,进军关内,后方空虚,九一八又误判形势,拱手把东北这噶达让给你们了。你才扬棒上了,啥事儿都兔子扒皮,逗儿个实惠。俺们咋整?忍气吞生呗!经商这玩意儿吧,愿者上钩,老百姓吧,就愿吃猪肉炖粉条子,你整再好的日本料理,它当猪食,你不干嗷啊?杉木君,你被山田少佐给逗了?俺是出于咱们都是商人,才说这话的。你想为政客和军人抬轿子,早晚得成为政客军人刀下鬼盘中餐。军则为官,匪则为财,商则为利,民则为食,你不务正业,为哪般?你就不怕磕不动核桃嘣了牙?你九头鸟啊,脖子上长几个脑袋够砍的呀?这不大伯子背兄弟媳妇,两头不够人儿吗?杉木君,品品吧?大刀下的商人,命运是一样的。中国有句很哲理的话,‘路遥之马力,日久见人心’,看俺说的话对不对?这税咋补?砸锅卖铁,一锤子买卖?”

山田哑言地瞅着杉木,询问这税咋整?杉木被吉德说得理屈词穷,心里又怕惹火烧身,对山田的盘诘,有些踟蹰不前,最后干脆不理不睬。税务所长瞅瞅杉木的窘态,又看看山田的无助,忙和稀泥地说:

“我看吉大东家说的在情在理。这税源,不能一锤子买卖,杀鸡取卵。要扶植培养,养鸡下蛋嘛!皇军来黑龙镇前,各家的税都交给民国了,咱满洲国再收一次,是有点儿强人所难,说不过去?谁嘴大一张,那还有章法没?皇军多收点儿税也是好心,国富才能民强嘛!谁都抗税不交,修不修铁路不说,咱这帮吃官俸的人喝西北风去呀?依小的看,不如这样,该交的税一视同仁。满洲国了嘛,同在皇军掌控下,还分啥侨商满商?本来日本商人就借了不少皇军的光,再在税上斤斤计较,那该交的税额,就得满商各家分担了。是不是皇军有办事儿不公之嫌,给我们这些收税的增加了难度。另外,对遭灾遭难的商铺是不是减免些税赋?你像这回遭皇军为抗击马胡子,误炸的十几家商铺。我这是瞎说,还得山田太君定砣!”

邓猴子抢话说:

“你这个管税务的,咋向着纳税的说话?我割下你的舌头,当下酒菜!山田太君说了算,你休妄加狂言?给你两碗小米饭撑的,胳膊肘儿知道往哪拐了,你端的谁的饭碗?”

税务所长嗤之以鼻的反讥说:

“你狗碗里挑食吃,端的谁的饭碗?我这是强调啥事儿都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税收是集腋成裘的事儿,我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念的书,啥事儿还用你狗嘴喷粪呐?要不是看在龟河太君是我同校的前辈,我还在国高教我的书,扯这狗皮膏药呢?你个猴崽子精,五谷不分,六禽不认的庸才,就知道溜老娘们的裤裆缝,还出口不逊呢?哪个牲口都屙屎,我看都比你屙的稀流?皇军眼前你屙硬屎,孙二娘面前你咋稀汤了呢?狗仗人势,还想诽谤我呢?长完胡子,再来吧!”

财务所长帮腔:

“老弟,别生气,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毛驴儿尥蹶子蹬磨盘,找母驴膣(zì)沟呢。邓副会长吹毛求疵,不也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吗?”

山田找着了话茬,褫(chi)夺地说:

“满洲国建立之前,吉林省熙洽弃暗投明,这噶达就属于皇军的地盘了,交给民国的税不算数。不过,瞅在吉德君的面子上,可以先记在账上,等缓过气儿来,再交。日本商人税的优惠,是满洲国签发的法令,不能更改。本地商人不满意,可以和日本商人联营,挂株式会社日人的牌匾,照样享受一定的优惠。受灾户减税不可。可由商会赈济。崔镇长,你的说说?”

崔武见山田抢先表态,虽然心里不悦,但看日本人小有让步,也就想见好就收。他看看吉德和殷明喜。吉德点点头。崔武刚要说大雨过后,赈灾的事情。突然,屋门被撞开,水蛇腰落汤鸡似的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没人声地大喊:

“崔镇长,崔镇长!你家房塌啦!”

全屋人惊愕地瞅着水蛇腰,崔武跳起来问:

“啥,慢点儿说?”

水蛇腰倒口气说:

“你家、你家土坯房的大山墙让大雨淋塌啦!邻居跑来报信儿说,崔太太被砸在里头了,邻居们正往外扒呢,你快回去看看吧!嗬嗬,这可咋整好啊?”

崔武镇静而羞涩地说:

“年久失修,老坯房。没啥?各位议议百姓赈灾的事儿,我回去看看。”

众人说这还议啥议呀,先赈你的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