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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这年的大雨来的邪唬,前前后后下了二十多天。日头爷惧怕龙王爷的淫威,偷偷的眯在厚厚的黑云婆子怀中没敢露面。日头爷眯得疡了食,胀得火冒三丈,左拳右脚,终于撕开云婆子鬼魅坚固的大衣襟,露出鱼鳞肚腹的云海雾涛,朵朵大棉花似的肥腴云朵,牵手连肩,勾胸搭背,弥漫在整个空宇。偶尔,从斑斓的云彩裂缝中,衬托瓦蓝天空射出五光十色的璀璨耀眼光芒。火焰般炽热的射线,有极强的威胁力量,逼得支离破碎的云婆子不敢逞强,放了几赶儿嗤溜屁,躲到天涯海角的雷云洞穴里和雷公撕扯鬼混,生儿育女,积蓄力量,等待它外公龙王爷的差使。

狂风暴雨的肆意泛滥,摧毁了农田庄稼,摧毁了房舍,摧毁了村屯,摧毁了堤坝,也摧毁了人生存的希望和寄托,接踵而来的猛烈冷风寒气,把人冷却的心房凝固,收紧,挤成豆饼。寒风吹着柳絮的雪花,撒落在刚刚绷上冻皮儿的泥土上。

漫堤过坝儿的松花江水,随着星嘣的雪花小姐的起舞,带着破东滥西,慢慢消肿,泼妇般的狂噪肆虐不见了踪影,恢复到二八佳人的婀娜窈窕,乖巧得让人心疼。

过水的沙滩弥漫着黑土的颗粒,窝着的汪汪水洼,在寒风中稍出闪闪的冰刀利刃,茬茬囫囵。不知生死的小鱼苗儿,在水洼的冰茬儿里自由自在的游荡。碰巧有个小鱼苗儿,鲁莽地撞在冰尖尖上,扯掉几片小鱼鳞,疼得摇头摆尾,留下点点疤痕。

成群的叼鱼狼,舒展着雪白的翅膀,翱翔在寒风瑟瑟微波鳞鳞的江面上。江面不时泛起小水花,叼鱼狼不失时机的像织布梭子一样,扎进滔滔的江水中,很快又穿出水面,凌空吞食着活蹦乱跳挣扎的小鱼儿。

江面上,十几条舢舨子游游荡荡,渔夫们撒着封江前的几场鱼网,留下一溜溜的鱼漂,在夕阳彩云的映照下,忽悠忽悠的闪烁着银光。渔夫把舢舨子划回江岸边,操起旋网,像大雨伞一样撒向江里,不紧不慢的收网,捞起沉甸甸的一网小鱼崽子。网放在船舱里,随着渔夫抖落网的节奏,一滩生龙活虎的鱼崽子,在舱板里东蹦西跳。几条只有一豁豁长的鳇姑子,一下蹿出船舱,掉入江中,眨眼不见了。

天寒已快进岁暮,冰凌一仓人腹空,老天有冤可哭诉,洒向人间冤难吐。

岸边陡崖上的地窨子,半拉已塌架,几根棚檩子桁桁地栽楞地悬悬在砬子崖上。

曲老三瞅着被江水冲塌的江堤,又看看松花江,惋惜地对吉德说:

“安乐窝没了。天意呀!”

吉德看着从舢舨里往鱼篓捡小鱼崽儿的大丫儿,勾起往事儿,噗嗤一声,乐了。

曲老三问:

“你乐啥?还有心乐呢,我都愁死了?”

吉德捡起一小块土拉嘎,甩向大丫儿。没撩逗上大丫儿,反倒正好打在抖落旋网的老鱼鹰水旁,“窟咚”溅了老鱼鹰一脸的水。老鱼鹰拿眼扫了下岸上的吉德,抬头瞅瞅大丫儿,笑着骂:

“这死小子,犯臊!撩嘘我个糟老头子干啥?大丫儿你还犯浑呐,过门得了?我和你奶奶瞅着你俩就闹心,多好的一对,愣是非得东一个西一个的,揪心!”

大丫儿边听老鱼鹰唠叨,边拿柔媚的眼光瞟下吉德,吉德的眼睛没离开大丫儿,问曲老三:

“曲大队长,邱大哥这一走,你闪一下子啊!这地窨子又冲个底朝天,香香没处喊救命了,你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吧?国难情愁,两不随愿呐?俺那小丈母娘,就那么牵你的心?等吧!俺那老丈人可禁活。把你靠成了油脂燎,他也不会上西天?别一棵树吊死,这些年,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曲老三瞅着滚滚的松花江,苦涩地说:

“有能咋的。这年头,谁能保谁一辈子呀?香香我挺中意的,可我那时拿不出赎金呐,眼瞅着梨花压海棠。当时,我真想杀了那个老色鬼。可又一想起我那死鬼,还说跟我白头到老呢,不也半路撒手而去了?‘包婆’爱俏的,姐儿们爱有权有钱的,香香对我可是百依百顺,那才是春花吻得爷儿笑,犁杖趟过花儿娇呢,浪的都没边了?可香香从没有向我提过要这要那,我给她点儿零花钱儿,都替我攒了起来,啥也不图稀。你说你老丈人那老啃槽帮子的,几房姨太太都祸祸死了,那不糟蹋天物吗?黄半仙说我,这辈子就是水中沙,居无定所,漂泊一生。这不,人到中年,闹鬼闹灾的,连个破地窨子都保不住,整个看家老婆,还不得像那死鬼似的?嗨,你那几船货也该到了。从大莱岗绕过江卡子,就是东兴镇的卡子,最厌恶!都是小鬼子。搁那柳树岛江岔子绕过去,等小鬼子马嘟噜发现了,也晚三春了。******,你搜的是枪支弹药、大烟土、黄金,商家的货也雁过拔毛?你这回要不这么整,得多花多少冤枉钱呐?从哈尔滨到大莱岗,你那认识的老哥还挺管用的,没撂‘盘子’。田路村那个卡子没啥大事儿,都是治安军,好说话,须微给点儿喝酒钱,就行了。苏苏屯那噶达,你说日本人不设卡子了吧,自个人祸害自个人,金鸡脖儿这个二鬼子,歪门斜道的,比日本人还黑?自打他设了卡子,除日本人,不管你谁谁,三叔二大爷,通通放进油锅里炸一遍,连打鱼的下完网,放流回家,都得留下买路钱儿,比胡子都胡子?哼,待哪天的,我非砸了他的‘窑’?”

吉德反背着手,心焦魔乱地问:

“鲁大虎不会出啥事儿吧,唬个焯的。”

曲老三说:

“不会。不是还有彪九跟着呢吗?偷鸡摸狗啥的,可是老手。那年镇上夜里闹鬼,蒙面人杀了几个日本黑龙会假装的浪人,就是他干的。我那四个隐身人,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吉德飕飕地蹿到高土岗上,手搭凉篷朝西眺望,不相信地说:

“你别瞎诌了?彪九在黑瞎子沟是有名的山猫子不假,有九条命。彪是小老虎,和山猫子差不多,要不咋叫彪九呢?他跟山里大牲口斗智斗勇还行,跟日本人啥的那不扯呢吗,他可没那两下子?”

曲老三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知一个娘们发情都侠肝义胆的人,竟是个情种。仨俩的往自个儿怀里划拉,这还不够口,又扯上偷情啦!东北娘们就是野,啥情都敢拿,啥种都敢偷,还木头桩子,认准一个兽了?”

吉德走下土岗说:

“你呢?认准人家的破葫芦瓢,还当未下架的鲜葫芦呢。咱俩谁也别说谁,一丘之貉!”

曲老三眉头抒展,眼睛放亮,嘴上两撇小黑胡儿也跟着撅达,一板一眼儿的说:

“鱼找鱼,虾找虾,屎壳郎找苍蝇促子,臭味相投。不过,我是臭名昭著的胡子头,日本人眼里的马胡子。你是赫赫有名的年轻商人,日本人眼里的嘎咕货。咱俩,志不同,道不谋呀?可又勾搭连环的,这不唬弄鬼呢吗?小鬼在阎王那儿,还不知咋诎诎呢呀?啊,我干爹的干孙子,我的‘大侄子’!”

吉德说:

“从哪论,咱俩辈份不同,俺干吃哑巴亏?俺说叔哥,这么叫,总算行了吧?”

曲老三嘿嘿地指点着吉德,有点儿拿汤瓜儿的意思:

“亏你想得出来,真是个江湖混混?你入道得了,准是个响当当的大舵把子!”

大丫儿吭吭嗤嗤地攀登着江陡隘,脚陷进深深的湿泥土里,吃力地爬到崖边儿,刚露出个头,一只手够够的够向吉德。吉德搭了把手,没等用力,大丫儿脚下一跐溜,连叫都没叫一声,顺势两个人滚下陡隘,一身一脸泥巴的摔在松软潮湿的沙滩上。吉德仰脸朝上,大丫儿脸朝下,两只手死死地扣在一起,互相瞅了一眼,花脸猴似的,两人哈哈大笑。大丫儿爬到吉德身上,小棉桃锤儿一顿捶戏。吉德也不示弱,两只泥手格唧大丫儿夹肢窝,一顿格唧,整得大丫儿笑瘫在吉德身上,两人嘻嘻打打,厮混在一起。

曲老三乐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是见景生情,一点儿假都没掺?那泪是从心里挤出的血,滴滴都是血,血泪的情思,情思的血泪,是为了别人而发,倒不如说为同感而发。情思家恨,孤独的心,变得对自个儿冷酷而残忍,视物而无柔,视人而无情,一切的发泄在他身上都是那么的渺茫和无助。情结太深,情窦的闸门自我封闭,苦的心,比黄连泡过还苦千百万倍,整个心腔儿就是苦海的天堂。曲老三追求的没有远大,对他来说,只有共患难的乡亲,保一方净土的安宁,是他最大的追求。他连想正儿八经地娶个老婆,让老婆受点儿委曲的勇气都没有的爷们,还能谈得上为民族大业而舍身的人吗?人,是复杂的动物,超出常人的想象力,而达到一个超俗的境地,这有可能就叫人生。碌碌无为一生,叫洒脱;忙忙碌碌一生,叫傻灯。人,不是躯壳,是有精神的。精神是啥?是由灵魂而提炼出的魂灵,超自然而升腾在内心的精灵,隐密而悄然,诱发并左右人的一生。人,表面的东西太浮浅,太任象性的人格化了。火山埋的有多深,奥妙无穷!人,要比火山,要比深渊,要比宇宙深奥得多?一本甲骨文不好一般读懂,那终究是有形的而前人揣摸过的东西,一时不懂,两时不懂,终有懂的那一刻。人呢?你读懂晨曦温和灿烂的它,你读懂晌午暴烈狂躁的它,你读懂夕阳璀璨浪漫的它,你读懂皓月当天的它,你读懂了洞堕沟壑的它了吗?我曲老三,读懂别人只有九牛一毛的千分之一,别人又读懂我多少呢?读懂好理解,读不懂那就误会多多?让人都读懂了,那这个人只能是白痴的傻子,二百六。人,都是在读不懂谁的状态下,相互依赖,相互生存的。古语说的好,谁扒谁心里看了?扒心,心扒了,人死了,要那心干啥?当下酒菜,只有魔鬼,才心安理得的享用。人,谁又能残忍的把别人的心扒开,一睹为快呢?我曲老三,对吉德,这个自个儿的影子,可以说倾注了全部寄托的心血,我难道要扒开吉德的心来验证自个儿的存在吗?理想的东西,在没成现实之前,就是个个儿唬弄个个儿的精神寄托,麻痹自个儿的神经。追求的幻影,使人明知而又盲目,而又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傻透腔的弃而不舍,这就是活生生的人。奸也好,懒也好,馋也好,滑也好,坏也好,这人,就是老天爷捉弄人而赐给人的傻劲儿。曲老三听见看见大丫儿开心的嬉笑,一个纯情的女人,又如此钟情地眷恋一个能把一颗心同时分给几个女人的超然爷们,他的心撺儿了。眼前这滔滔的松花江水,他被荡漾得心猿意马……

一条新椽的而又散发着桐油和白石灰味道的舢舨船,自由自在地漂荡在人迹罕见的江通里。两岸郁郁葱葱的柳丛,懒懒地而又散漫的尽情抒展着腰枝,把谧静的江通挤得狭狭窄窄的。红肚囊的哈什蚂,成群成对地拥在柳丛下青青的杂草中,悠闲地蹦来跳去,不时的哇叫窃语。当空的日头显得那么温顺柔和,晒得人暖洋洋的舒服。微风轻轻地抚弄着船舱里的一对新婚燕尔的新人,男才女貌,那么甜美,那么惬意。男的脸上挂着梦境的笑,趄着光光的身子。女的脸上嵌满了甜蜜,深深的酒窝,时隐时现地散发着青春****的火花,不时的拿嘻嘻的羞色,漂过一两个眼波,撩嘘地投向男的眼神里,撞击得男的蠢蠢欲动。男的冲动有些鲁莽,****袒露的女人,还没有做好招架的准备,一闪身,船儿失去了平衡,翻个底朝天,把两条咬洵的放荡鱼儿扣在船里。男的堪称浪里白条阮小二,水性是狗撵鸭子呱呱叫。男的在水里,拿出浑身解术,寻觅爱妻。一口气,足足在水里憋了有十多分钟,也没有找到爱妻。换口气这当儿,耳边响起铃铛般的戏笑。男的抹把脸上的水渍,先看见女的两个欲飞的白鸽,颤颤的发笑,一身炙体已仰卧在窄窄的船底上,闪闪地发着银光。男的这回倒稳当多了,潜到船底尾,嬲地挑着灯笼卦,爬上到女的叉开大腿间,两眼直勾勾地欣赏着美妙的安乐窝。女的喃喃挑逗的嗯唧着,肉麻得男的筋骨酥酥的叫响。男的缓缓地爬上柔软的炙体,卧在高悬的胸上,犁尖儿缓缓的,柔柔的,轻车熟路地犁开了他已开发过的熟地。女的拿甜甜的舌尖,轻轻地犁着男的脸颊,一下,一下……船帮扣在水面上,起伏地发着闷响,溅出节节激浪,波波涟涟地荡激着松软的堤岸。连续不断的叭叭击打水的声音,在空旷的阔野上空回荡,久久的才消逝在哗哗的水浪声中。

曲老三深深地陷入美妙的回忆之中,回味那无穷的情丝意切,缠绵于宠幸的奔放冲动中。新婚伊始的小媳妇,随波助流的引诱,使初试男女房事的曲老三,额头挂钥匙,大开眼界!突如其的劫难,曲老三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凉透了心儿。早知尿炕,就不睡觉了。曲老三拿苦涩的汪汪泪水,细细地洗着那“青青”的肠子,一节一节的肠子,勾起件件的甜蜜往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