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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吉德胎歪歪在大丫儿松软软的身子边儿,大丫儿喘着香气,颤着嗓音儿说:“你这头大犍牛,又呱嗒上啥三夫人啥马达姆了,也这么卖命啊?” 吉德说:“俺可没那么狼,啥腐肉都吃啊?穿别人穿过的鞋,俺嫌乎脚臭?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罢了。三夫人那样浑身透着吸引男人的魔力,要是出襁褓没沾男人的尿褯子,俺做梦都想作个粘布沾沾在她迷人的身上。可拙劣男人使漂亮女人变成狐狸精,那多臊啊?俺还想留点儿精神头,好好答兑你呢,再生个二小德。” 大丫儿撇撇嘴,歪歪头,“我倒想啊!月娥姐还抱怨呢,你都可小鱼儿一人了,五个六个那么生养,这姐几个都成了瞎苞米。” 吉德叹口气说:“那可是铺风捉影,没有的事儿?春花咋的啦,土狗子和土拨鼠那两小子能消停,生仨俩崽子不也扎口了嘛!小樱桃,除那死鬼外,牛二你哥也没少那个,不就还是个独苗苗?这个盐碱地呀太火幸,就头一茬,再种啥都得烧死?” 大丫儿手拄个头,侧身说:“盐碱地,那小鱼儿就是涝洼塘啦?旱什蚂子大跐腿,可劲儿甩籽子呗!” 吉德听后,嘻嘻地说:“偷情嘛,是神仙,该旱旱,该涝涝,风调雨顺!”

鱼鹰奶奶睁着大老花眼扑着黑儿,磨叨说:“年轻啊,也不絮烦,龙马精神!唉,咱是好时候过去喽!” 老鱼鹰碓上一句,“你好时候,还挠炕席花子瞎腻歪呢。” 鱼鹰奶奶“嘿嘿……”鱼鹰爷爷也“嘿嘿……”

老鱼鹰嘿嘿地打起呼噜,第二早上爬起来还是瞅着鱼鹰奶奶嘿嘿,鱼鹰奶奶瞅着老鱼鹰也嘿嘿。大丫儿和吉德捧着饭碗,瞅着老鱼鹰和鱼鹰奶奶也是嘿嘿

天灾人祸,粮食短缺,饥民骤增,姜板牙适机开仓向灾民串换粮食,又实施谋划了抗日武装砸窑,使抗日武装及时得到粮食补给。吉德从中配合,引发大规模财主开仓串换,粉碎了日本人的垄断粮食封索,挽救了生灵。

气势磅礴的冰排,拌着漫天鹅毛大雪,轰隆隆,呼呜呜,咔嚓嚓,足足跑了七八天,松花江才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悄悄的封上茬,蒙在厚厚的雪被里,进入长达四五个月的冬眠。

下江这噶达的四季夜长短是,春走十里不到头,夏走十里天早明,秋走十里困两头,冬走十里天不亮,漫长的冬夜,是懒汉的天堂,勤快人的磨难。今年又赶上“老自山”的灾荒年。一场春旱秋涝,李福除租赁姜板牙一垧多的熟地外,还自个人拿镐头新开两垧多大荒片儿,几乎绝收。苞米贪青,大豆粒瘪;高粱一尺多长就窜红缨,谷子一拃多高就绣穗。白忙活一年,连籽粒都没收到家。他饥肠辘辘,翻来覆去再也背不起硬帮帮的大炕了,起个大早,推开外屋房门,混混茫茫的天空无休止地飘着一大片儿一大片儿的雪花,糊在脸上顿时化成了水,没膝深的雪一脚下去,软绵绵的尤如踩在棉花堆里,粘当当的成了一个脚形雪饼。李福就这么一脚一个雪饼的走出家门,上了圩子里的大道,又回头瞅瞅镶了银白边儿的自家烟囱,抖抖搭在肩上补了很多补丁的口袋,唉声叹气地朝高墙大院的姜家走去。

李福家里断顿好几天了。今年自打开春一场大旱,他家低洼地占了很大便宜,苞米长的虽说不如往年那么齉(nàng)实,可也都抽穗长燎。啃青那会儿,他全家人日夜守候在地里,可也搪不住白天下黑儿里伸出的饥饿的黑手。白哈黑瞎子频繁光顾,一竿子捅到底儿,掰一穗夹在嘎肢窝,再掰一穗还夹在嘎肢窝,掰一穗丢一穗,掰到地头坐下就啃夹在嘎肢窝的最后一穗。那刚抽燎的青苞米啃一口,冒一股甜浆,对大食量的大黑瞎子能够干啥的,也就甜巴甜巴嘴,肚子还是空的。它再码一垅苞米掰一穗丢一穗的,还是吃夹在嘎肢窝那最后一穗。这一磨唧得多少苞米够祸害的,临走嘎肢窝还不忘夹一穗苞米才慢慢悠悠恋恋不舍离去。记性好的话,会再故伎重演。人呢,怕羞,欻黑儿,狗似的,开偷!今儿黑儿丢了几穗儿,明儿黑里没几穗儿,一垧多地,到发大水,已所剩寥寥无几了。李福全家人还是顶着雷鸣闪电,蹚着没腰深的水,把一垧多地溜了一遍,弄回些灌满浆的青苞米,用菜刀嘎嘘下皮虾的米粒儿,熬成粒米粥,熬过洪水过去。接骨不上了,拿了大凤和二凤挣来的月钱,到镇上花了三子儿买一个子儿的粮。没油水的肚子,稀拉晃汤的米汤越灌越空空捞捞的,裤腰带还没等扎上,尿又来了。

姜家大院紧闭的漆黑大门楼下,在徐徐下落的雪片里,影影绰绰地站了很多人,像打补丁的老鸹一样,端缩个膀,跺跺个脚儿,默默地蹿来窜去。姜三贵眼尖地嚷开说:

“哎李福,你个外乡人也断顿啦?姜板牙多照顾你呀,把涝洼塘地租给你,今年你捡了多大便宜,啃了一秋的青苞米,还没撑饱肚子?哎你家大凤二凤那两丫头,出落得越发稀罕人了,还没寻个婆家出门子呀?可也是,整天价在吉府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没少往家里捣哧些嘎麻的吧,你是来给你老东家道谢的吧!”

李福听出姜三贵的三七噶拉话来了,肚里还窝着当年他家不愿租给他地的火呢,也不善碴儿地回敬两句说:

“三贵老弟,抓抓啥呀?你咋也公鸡抱膀儿等母鸡下蛋呢?你家那几十垧地可都是不上粪都打粮的好地块呀?高岗高坡的,水也淹不着泡不着的啊,烧包烧的吧!着火了,也到这冰天雪地里蹲坑败火来啦?”

老姜头蹲在门楼墙墩下,吱吱地抽着砸碎烟梗和杨树叶两掺的烟袋锅子说:

“三懒头,你又不缺粮凑啥热闹呀?好嚼裹打着牙了,你是有力气到这噶达闲嘎达牙来你?咱可是自打开春就没见着米星儿了,连窝窝头啥味都忘到脑后了。这柳蒿芽啥的,从春吃到夏,又从夏吃到秋,顿顿没重样过?这不,连晒的干柳蒿芽叶都没得吃了,全家六七口子人,瞅着大雪扎上了脖儿。这老少三辈,老的好说,那小的呢,吃奶的孩子,从生下来吃的奶,就是柳蒿芽味。她妈饿得前后透腔,皮包骨似的,哪还有一滴奶水喂孩子,孩子可怜巴巴地瞪着溜大的眼珠子,嗷嗷地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老天爷它不长眼呐,旱个臭六够,又唬巴的淹了这么一下子,紧接着又大雪封山,想跑山里漂浮甸子啥的弄点嘎麻的,这也没门了。嗨,这大黑门还不知啥时开,开喽串换不串换咱米还两说呢?咱去年欠老东家的陈账还没还清,这又要张着老脸皮,伸嘴啦!”

蹲在老姜头对个的老榆木疙瘩说:

“依我说呀,东家串换咱呢是咱的造化,东家积德行善,会掂缀的。不串换咱呢,也说得过去。咱这些交地亩的,谁交了一粒地亩了啊?老东家上千垧的地呀,全瞎了。开春又让小鬼子敲了竹杠子,弄去十拉大车粮食。这半年,还没少接骨逃荒的。再趁呗,也经不住大伙这么刮哧?你瞅三懒头,硌眼玩意儿,也不是像咱们完全断了顿,昨儿个,我还瞅他家三小子拿两掺窝窝头吃呢,他这会儿也来串换粮食,我就纳闷啦?”

老姜头又往烟袋锅里装些两掺烟,点着火,仰起顑(kǎn)颔(hàn)的脸,撅达地说:

“我说老榆木疙瘩,咋的东家伸出个小拇指头也比你我绑在一起的腰粗啊!你这么通情达理,死冷寒天的还到这噶达扯这二皮脸干啥?这儿也不是放赈,不拿白不拿。我的命是泡在黄连里,跟着泪水漂泊。你不养活孩子,你是不知那疼啊?你还是没饿着,要不咋净在背后说些添活人的嗑呢?我是眼睛饿绿啦,不要这张不值钱的脸皮了,今儿个撺掇不着粮,打死我也不回去,总比三代人瞅房扒饿死强?啊,啊,我的天呀!”

二皮子听见哭声,蔫嘎儿地走过来,有气无力地推着老姜头说:

“姜大爷,爷们有泪不轻弹,你哭啥呀,都那大把岁数了?俺娘说了,东家是个大善人,会接济咱穷人的。不哭了啊?二狗子咋没来,俺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老姜头拿手抹把老泪,拧了一下淌到嘴边的清鼻涕,老手又在裤腿角上蹭了蹭,抬起泪花花的老眼皮,搂住骨瘦如柴的二皮子说:

“二狗子饿得没筋骨囊了,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在炕上已躺了三天了。”

二皮子像个大人儿,说:

“还说呢,姜大爷。俺也是瘦驴拉硬屎,硬挺干巴强啊!不挺不行啊,俺爹他,圩子上派劳工给日本人修官道,挨了一顿打,腿打折了,都趴在炕上六冬到八夏了,刚拐哧拐哧能下炕。俺娘那老齁篓板子,还是闯关东时落的病根呢,一年比一年重。俺大哥咧咧歪歪的成天价就知道傻吃,头些天,把房盖上长的青苔都抠了吃了,肚子疼的嗷喽嗷喽噍嚎,门框都让他撞坏了。俺家就数俺是硬劳力了,俺那两个妹子,饿了就知道哇哇哭。姜大爷俺跟你说,俺还偷过李福家的青苞米棒呢,从抽穗一直到长大水。姜大爷俺瞅二狗子的面子,就跟你一个人儿说了,不许告诉李福,还有他家的老疙瘩。你要说了,俺饶不了你家二狗子?” 二皮子边说边举起鸡爪子捏成的小拳头,在老姜头眼前晃了晃,又梗梗猴头似的小脑袋瓜补充一句,“不许说!”二皮子回头又横楞一下老姜头,才放心地拎个破口袋瞎转悠去了。

雪,还是像棉花套子似的粘糊糊地下个不停,黑门楼下穿黑衣裤的人,黑压压扑拉了一大片。

“吱嘎嘎!”

大黑门开个小小的缝儿,探出来个貂皮帽儿,帽子一闪,连人脸都没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