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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程小二说:

“越是小道儿的风越硬,越是谣言人们越爱打听,越是流言蜚语传的越远,那才怪呢?”

吉德说:

“小乐,你赶紧回黑瞎子沟。大雪一停,山牲口啥的皮货肯定多,趁机多收购些。大舅那边快叫核了。天冷买皮件的人那才多呢。蘑菇啥的山货,有多少要多少,敞开收。粮缺,能填饱肚子,啥玩意儿都是好东西。”

小乐问:

“松茸收不收,那玩意儿可贵呀?”

吉德说:

“收啊,咋不收呢?贵,东省哈尔滨,有钱人就得意这一口。你那哈不有马帮驮爷吗,收上来直接运到哈尔滨东亚永昌恒贸易商行,交给三夫人就行了。”

小乐问:

“没人跟着,胡子啥的劫了咋整?”

吉德说:

“你只管照俺说的做,走驮的其他事儿,你就不用管了。跟驮帮主一提是三夫人的货,路上一根毫毛都不会少你的,尽管放心?”

小鱼儿不知啥前儿溜进来的,接住话说:

“哟,他爹跟这三夫人挺熟啊,多暂搭搁上的。长个啥样人儿?掮客?帮你介绍啥生意呀?有没有人肉生意呀?瞅个啥呀,脸生咋的啊?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一声,小鬼子对起老毛子那噶达来的人查的可严了,谁和老毛子来往叫通苏罪,饶河、绥芬河那一撇子靠老毛子边界的,抓起不老少了?我说啊,你还是少和艾丽莎搭搁,省得惹上一身的骚气?”

“哦,俺估摸着这三夫人,一定是个有头有脸,还是在江湖上混的厉害碴子。要不一个娘们家谁敢在道上报一号呀?大凡这样的娘们没有长的像咧瓜似的,都是有模有样的,招人疼,惹人怜爱。多了几分豪气,少了几分脂粉,冷面美人儿。” 二掌柜看小鱼儿横挑鼻子竖挑眼,打憷小鱼儿有意摔破醋坛子找碴口,忙就小鱼儿的话顺坡滚驴,给小鱼儿个脸儿。又耍出揣摸的样子替吉德搪塞,让小鱼儿也给他个老脸。同时递话给吉德,表明这事儿自个儿并不知情,归拢齐你吉德还有事儿瞒着俺?吉德有些麻爪,路数大乱,没了方寸,说清是能说清的,说清就剔当了?这事儿,不能透半点儿风。不说又洗不清身,整的一身的糨糊。龌龊就龌龊,乌鸦描眉越描越黑。拿包子找褶,他说:

“小鱼儿,别狠呔呔的。苍蝇心,蚊子胆的,起啥腰蛾子呀?这个三夫人,就像二掌柜说的那个样,只是个招牌,面罩,非特指哪个人?二掌柜早知道,还是他的路子呐!二掌柜那是拿话逗你,看你适不适逗?”

二掌柜顺梯下人地说:

“哎呀,三媳妇,当真啦?你像德增盛,是只大少爷一个人吗?三夫人,就一个铺子,你还真的喝她的老陈醋啊,酸的没味吗?晌晴白日的,咱大少爷宅心仁厚,你还不放心呀?要不大少爷你干脆,把三媳妇绑在腿上,走哪稍带哪,后屁股准干净?哈哈说正事儿吧!”

小鱼儿拿眼皮抹搭下二掌柜,坐在吉德椅子旁,耨嘴地说:

“就不兴我说说,瞅吓得你俩一脑瓜子白毛汗似的。二叔那嘴呀属笊篱抹荤油的,净捞干的滑着说。哎他爹,我爹说,他是出来躲灾星的。金鸡脖儿前儿晚黑,领帮狗腿子,带着一个军曹和几个鬼子,住在我家了,说是保护我家安全。我爹没尿他,说镇上更安全,在皇军眼皮底下,我串姑娘家的门子了。金鸡脖干瞪眼儿,拿我爹的话他诌不出话来,我爹甩下那帮人就来了。我爹说,小鬼子是蝎拉虎子放嗤拉屁,嘣人脸。想哈我爹,压住那些财主。你们要想和日本人斗,就得乖刺,来绝的。这闹的,我都懵懂了?”

二掌柜说:“英雄所见略同,乖刺!绝的没边儿了?哈哈……再加上一条,皇军替姜村长‘看家护院’,不放心呐?”

吉德说:

“小鱼儿,一会儿叫大凤把蔼灵叫来,俺有话说。哎,给岳父大人预备啥好嚼裹呀,俺们可是肚子呱呱叫了?”

小鱼儿点下吉德的头,拽起二掌柜,朝门外走去,堵气地说:

“好嚼裹,美的你?二叔来了,火烤小寒羊,架火都烤两天了。我还掂缀了两熘两炒,外带两烹两炸,八碟菜。溜的粘豆包,捞的二米饭,可肉头了。你吃可不能白吃,吃完可要白话白话那个叫三夫人的铺子,咋个招人的邪唬?”

二掌柜笑着说:

“俺说呢,小猫添活老耗子,准有所求嘛!”

土狗子一蹦高地喊说:

“火烤小寒羊,老鞑靼人伙食,咱逮好好捞捞梢。这肚子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了,净是些窝糠头大菜饼子,拉屎都茬屁股眼儿?” 土拨鼠抱着土狗子肩膀,美巴唧地说:“哥,可算蹭上了一顿好饭,咱可得扯开腮帮子好好造一顿。嗯,真香啊!” 土拨鼠用滴水的舌头抿了几下干裂的嘴唇,显出馋猫似的小馋样儿。小鱼儿推开饭堂的门,回头说:“两个死兽,回楦玩意儿,多暂靠捞成那德行了?别只管自个儿造个沟满壕平的,回去你们都给孩子们带点儿吃的,我都预备了。” 姜板牙、香香、吴妈和李妈先到了,大家伙寒暄一番,坐下后,姜板牙说:“瞅着大伙儿挺高兴,德儿,咂巴出道道来了?” 吉德很严肃的样子,板个脸儿,把嘴往姜板牙耳头根子凑凑,姜板牙很认真地往吉德边儿够够身子,抻长脖子,眼不斜视地盯着一点,支楞个老耳朵准备听吉德说。吉德抻了两抻,皮拉嘎唧地说:“俺不告诉你!” 姜板牙瞪眼怔了怔,大鹅听雷,直脖,随即大伙哄堂大笑。姜板牙笑过,挤咕挤咕带泪水的老眼皮说:“这孩子,拿把靿儿,在这旮儿等老子呢?”

麻豆、麻坑、麻点和麻眼,马蜂搬家似的窝着旋儿,一股黑煞风滚进了家院门,跌进劳金和租地户的人窝里,大呼小叫地撞开房门,倚门趴炕地咧咧开大嘴,冒着冲天的哈气,挤屁似的嚷嚷:“爹、爹、爹,不好了,咱家的粮食快折腾了吧!息事宁人,串换给外面那些泥腿子。全镇都传开了,谁家有余粮不卖给日本人就像姜板牙一样是通匪,要蹲笆篱子的。还有、还有卖给日本人,胡子就当汉奸‘插’了谁,连德增盛的粮栈都不敢收一粒粮了。爹、爹,别抻歪歪的啦!连小孩儿都知道串换粮食又有利又有公德。” 刘大麻子躺在炕头,吧嗒着一个大烟杆儿,不紧不慢地问:“孩伢子咋呛咕的。又是莲花落啥的吧,谁吃饱撑的,编排那些玩意儿干啥,扰乱人心?别听那些玩意儿,我才不上那个当呢?” 麻点用黑乎乎的手,抠着鼻嘎渣儿,又用亮晶晶的袖头蹭蹭鼻子说:“爹,你别不信,那童谣说的可他妈邪乎了?‘呱哒呱,呱哒呱,大灾年,闹饥荒,小日本,鬼心肠,不卖粮,抬高价,鬼子说,谁存粮,通胡匪,杀人头;呱哒呱,呱哒呱,黑财主,囤积粮,穷苦人,要赊粮,卖鬼子,大汉奸,胡子插,分粮食;呱哒呱,呱哒呱,狗财主,你听好,赊出粮,有利图,救活人,又公德,听人劝,吃饱饭。’爹,你听听?”

大倭瓜哼哼地操个袖儿,努努个肥肿的脸,咧个匏瓜瓢大嘴碴子,激挠地说:

“他爹,咱那点儿粮苦勒苦攒的多不意呀,不能便宜外头那些臭汗泥脚的。地亩没交多点儿,抻脖现成的,哼,没门!依我说,听蝣蚓咝咝叫,还不长耳朵了呢。咱先留够自个儿一年吃的,剩下的咱卖到日本人的柜上去。平常一斤满钱才几分钱儿,日本人给一毛多好几分,差啥不卖贵的呀?多卖两钱儿,我还要多扯几身儿灯惢儿绒花大呢咔叽布,好好做几件像样衣服呢。这几年让你造豁的,整天价抽那死膏子,金山银山也得让你抽稀汤喽!你睁个卡登眼儿瞅瞅,孩子齐茬茬的,都老大不小三十好几的人了,提拎个瞎瘪茄子,可大街瞎逛,也没逛回一个带咂儿下崽的。这回卖粮钱,我把着,看谁敢动?谁动,我跟谁对命!卖两钱儿,好给老大上瓦子管啥哪旮儿呢,便宜巴馊弄个能下崽的回来就行?也别讲啥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好丑赖看的了?过个五六七程的,再给老二、老三、老四踅摸个相当的,把家成喽,生它几窝孙子,看谁还嚼舌根子?他爹,我这主意不错吧?”

二妈猴子上树,顺情说好话:

“那可不是咋地,大奶奶说的对。孩子们早该成个家了,这么扑风似的,多暂是个头呀?我看呐,瓦子里的玩意儿花狸狐哨的,像花瓶似的,中看不中用,弄回家,再挑肥捡瘦的,你再伺候她,不如不了?再说了,那姐儿也忒埋汰,让咱孩子刷锅呀?那哪有庄稼院姑娘泼实能干,听话好摆楞?这年景,穿不上裤子的人家有都是,恨不得早早把姑娘推出门儿,少个挣嘴的。咱搭上几斗米,找个说嘴的,撮合撮合就成,还用三媒四批,五礼八彩的。省了钱财不说,也少了多少麻烦,还弄回个黄花大姑娘,清汤净碗的。孩子们,二妈说的占理儿不?”

“二妈,占理,咋不占理呢?姐儿啥玩意儿呀,陈汤破碗的,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就是脸上有花呗,哪哪比谁次啊?远的不比,拿我爹比,我妈就不说了,二妈长的一般人呀,不也相中我爹了吗?爹,听我妈的,那咱把粮卖日本人吧,多弄些钱不说,还都是现钱儿?串换出去还得等到来年老秋,耽误一代人。我妈盼孙子,都盼成啥样了?爹,你别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是等不及了?” 麻豆说。

“是啊,爹。你两仨那么搂着,也替我们想想啊?”麻坑附和着说。

刘大麻子气得直嘎巴嘴儿凸冒眼珠子,拿着长杆烟袋,四个麻儿子一脑袋一个烟袋锅子,脑勺都打起了个大包。

“你奶奶的,林子大啥鸟都有,一听娘们就挪不动步了,熊包,吃货!你们说不上老婆,怨我嘛?媒婆腿没跑折了,嘴没说破喽,瞅瞅你们一个个色拉样儿,谁家好姑娘让你们祸害呀?还敢跟老子比,能比得了吗?不是吹呀,当年你二妈来咱家当老妈子,才十几呀?多标致个人儿,你爷爷还想跟我争,你妈挺个大肚子,拿个烧火棍,就那么看着,我还不是把你二妈划拉到手了?你们行吗?有你爹这两下子吗?一辈子看不到后脑勺的玩意儿,这逮动脑子?瞅你妈对我的好,我就依了她。你二妈的主意也不错,几斗米换个儿媳妇,咱还算合适。外边那帮穷鬼也不好惹,当年喂马的小猪倌,长大了,净挑刺儿,头可难剃了,还记着他爹那点儿仇疙瘩?大炕坑叫江上绺子胡子整一下子,二脚就叫穷鬼给抢了,咱们也不得不防啊!胡子在皇军眼皮底下不敢把咱咋样,把粮卖给日本人是上策。” 刘大麻子出溜下炕,二妈帮着穿上毡疙瘩,大倭瓜捞起炕上的大羊皮袄,跪爬到炕沿儿,给刘大麻子披到身上,刘大麻子对四个麻儿子说:“走,套车灌袋。你们几个哪都不要去,带上家伙,亲自押送去粮栈,日本人说不上会奖赏你们几个呢。” 刘大麻子随手抓起橱柜上的老三炮,酎了两口,刚出门走到大车前,就被人围住了。小猪倌头第一个发问:“东家,你串换粮不?”二肥子瞪瞪小猪倌,推了一把。刘大麻子往车辕旁一站,亮开嗓子说:“粮,我一定串换给大伙儿。不过,我有我的苦衷。我的几个儿子都给日本人当差,皇军摊派了粮食,我得先可着日本人,要不我的几个儿子就得让日本人拿了去,蹲大狱,坐大牢。我寻思这么着,今儿个,大伙帮我把粮食给日本人送去,我每人白送二斤红高粱,优先串换粮食。另外,我还有一件事儿求求大伙帮忙。你们都看见了,我这几个儿子都没说媳妇,有谁家姑娘愿意进咱这个家门,我拿出半垧北江沿岗地和两石米做聘礼,明儿过门,今儿晚黑聘礼就送上门。” 小猪倌说:“东家,你可不能扯谎逗我们,我们可是等米下锅呢。要不这样吧,你先把二斤红高粱约给我们,我们再干活?” 刘大麻子说:“好!就按小猪倌说的办。我不怕谁骗了我二斤红高粱不干活,咱们相处日子长着呢,没有蝎子碰不着拉拉蛄的,我就不信你不租赁我的地了?”

麻豆哥们几个满心欢喜,催赶着劳金和地租户,马拉人推,把五马车粮食送到日本人粮栈。泡完秤,验完等,拿到钱,哥几个一算,一斤才合九分钱。麻豆哥们几个一合计不干了,这不是明摆熊人吗?我们是何许人也?不亮亮身份你不知马王爷几只眼,螃蟹咋走道了?皇军的马前卒,胯下腿,谁敢这么大胆不给面子?压等压价,欺行霸市到我们头上了,就找日本人去理论。一个小头头模样的日本人,连眼皮都没抬,蛮横地狡辩,等外粮就这个价?麻豆仗着自个儿是侦缉队的人,平常谁见了不点头哈腰矮半截呀?没听那份邪,掏出盒子炮,拽住日本人脖领子,枪口就顶在脑门上了。日本人哇哇一叫,呼呼拉拉从里屋蹿出几个拿匣子枪的日本浪人。麻坑、麻眼儿和麻点也掏出盒子炮靠拢在麻豆身旁,松木二郎扭扭地从里屋门口闪出,朝天棚放一枪,“嗬,啥人哪,敢到这儿撒野?小小侦缉队的支那人,都是大日本的狗,八嘎牙路,通通的给我狠狠的打!” 几个浪人如狼似虎,扑过来,下了枪,拖死狗似的拖到外头,一顿拳脚。麻豆哥们几个本来就畏惧日本人三分,别说还不会啥武把操,一看这架势早就吓傻了,蒸笼屉里的粘糕,瘫歪歪的,没有一点儿招架之功,也没有半点儿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连哼哼都没敢哼哼出声,在嗓子眼儿打个磨磨就咽回肚脐眼儿,又从肚脐眼儿挤到屁股眼儿,然后又顶回嗓子眼儿,一股臭气从鼻眼穿出。这样头晕目眩地不知反复了多少次,最后鼻眼儿被血疙瘩堵塞了,改道大口径的嘴喘了。等麻豆、麻坑、麻眼儿和麻点缓过来有点儿气,麻麻癞癞的麻脸坑,就像泡过黄豆的芽脐眼儿,鼓胀平了,花花点点,很是斑斓,赶上大花猫了。小猪倌众人在一旁,一开始心里这个乐啊,狗咬狗,都是牲口,打死谁世上都少了几个败类?打着打着,众人有点儿兔死狗烹的不自在,水螅空肠也有同类的心,鼷鼠的胆,让无人性的豺狼鼓噪成豹子胆,脚蹭屣(xǐ)底,就有点儿往前凑。手掌五根筋慢慢绷紧,握成馒头拳,又慢慢的绞上大车垛的角锥,攥成石头拳,眼睛充满小蟢子(小蜘蛛)般的网,瞬间变成大蜘蛛网,网浸着血色的毒汁,渐渐的凝聚成火焰,默默的在眼中燃烧。家狗讨人嫌,也不愿让狼欺,朴素的俗理儿,东郭先生的精神,使这些太普普通通的人被常理所缚了,在张牙舞爪狼的面前,惜怜起咬人的狗来。众人围拢过来的气焰,吓退了怕火的狼。要不是这四个狗腿子皮,凭众人东北人的老虎体性,或许早伸手了。众人也恨日本人太嚣张,连他们眷养的狗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小白丁了?他们也气麻豆哥们几个太囊裆膪了,一把手都没敢还,就脓歪歪了,惹不起神别逞啊?他们也怜麻豆哥们几个是东家的少爷,好赖又是中国人,虎巴熥的,也没咋实心跟日本人干缺德的事儿,瞅眼前要快死衣冠冢的样子,心里不落忍,小猪倌挥挥手,众人就搭搭手,把麻豆四个人抬上马车,拉回刘家大土院子。

刘大麻子和大倭瓜瞅见抬进四个血葫芦,直挺挺的放在炕上,一下子就瘫在地上,昏死过去了。众人手忙脚乱,掐仁中的掐仁中,喷凉水的喷凉水。二妈白着脸,抖着腿,叫劳金赶上两辆马车分头去接神医华一绝、姑娘麻妞和姑爷瞪眼完。刘大麻子被众人捂扎醒了,嘘嘘地骂,一声比一声高,破口大骂,“我****小日本祖宗!说人话不拉人屎的玩意儿,猪狗不如。奶奶的,老子跟你没完…….” 大倭瓜嗯嗯地往起爬,众人费了很大劲把她才从地上薅起来,张开车轴般的双臂,疯子似的扑向炕,搂住一个血葫芦又一个血葫芦,嗷嗷地嚎啕大哭,震得窗户纸沙沙响,挂在天棚纸上的灰串子,一截一串的抖落下来,轻飘飘地在空中发抖,徐徐地随着大窝瓜瘆人的嚎叫,落在应该落的地方。

华一绝身后带着一股凉风来了,忙打开药匣,取出银闪闪的银针,刷刷几针下去,四个鼻子八个眼儿出气,哼哼出小猫崽儿的叫声。华一绝又挨个动动胳膊抬抬腿,摁摁肚子敲敲胸,扒开眼皮抠开嘴,查了一遍,随即从药匣里拿出个紫砂小药瓶,倒出四粒高粱米粒儿大小的小药粒儿,一张嘴塞进一粒儿,然后说:“这叫还魂丹,吃下就没事儿了。没伤筋动骨,皮外伤,上点儿刀枪药就好了。可是内伤不轻啊,黑沙掌火候还不到家,要不就没命啦!我开些调理的汤药,一天一副,一副煎两次,温服,十天准准的好利落了。” 二妈拿五块大洋诊酬,递给华一绝说:“妙手回春啊,多谢多谢!等孩子们好了,过去给你老磕头。” 华一绝背起药匣,仰天说:“不敢!少造孽,多拜佛,上苍有眼的。”

二妈送走华一绝,迎回来麻妞和瞪眼完。麻妞抱住大倭瓜相拥痛哭,妈,妈的叫,刷刷的眼泪,一串串蹚过坑坑洼洼麻团的脸,在麻坑里停下,打一个个小水湾儿,才掉了下去。瞪眼完遛遛达达地瞥了几眼躺在炕上的四个舅子,又撩了一下正在给麻豆擦脸上血渍的二妈,横愣横愣小猪倌和几个劳金,埋怨地说:“爹,卖粮就卖粮呗,干啥惹乎日本人呐?这叫庸人自扰,自讨苦吃,活该该死!多大胆,与虎谋皮?你捋日本人须子捋不淤作了,小命丢了都不知咋丢的。” 刘大麻子犯了烟瘾,鼻涕哈欠连天,听瞪眼完的编派,憋气在胸,却无力反驳。二妈递过大烟枪,点上大烟灯,刘大麻子贪婪地猛吸了两口。瞪眼完并没有理会老丈人眼里的闷气,“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以为你在侦缉队当差就坐上龙墩了?就可以和日本人平起平坐了?那是蒙在被窝里做美梦,自个儿品着有滋有味罢了。咱们现在是啥呀?夹尾巴的狗!大和民族是个优等的民族,天皇陛下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君主,我们也要像效忠自个儿皇帝一样效忠天皇,做一个好臣民。对日本人要毕恭毕敬,逆来顺受。你们几个不知好歹,忘了是谁给你们一碗饭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日满亲善,建立王道乐土这条路好走。我虽是侦缉队的队副,不也得看日本人脸色行事儿吗?日本人咳嗽一声,我都得出一身白毛汗,三天睡不好觉。他们几个哈拉皮,不削你留着你,日本人惯着你呀?这还是轻的,没打死就算捡个大便宜。沈家岗日本的武装移民,动枪动炮,抢占庄户老鼻子熟地了。庄户都是一族的山东棒子,搭筋扯皮的,能服嘛?他们拿锹拿镐和日本人就干起来了,打死不少庄户人,还把沈家的人抓起来十来个。牛鼻桊(juàn)儿似的押到东兴镇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世上蒸发了?据我所知,都******叫日本大狼狗给活活的抹嗒啦,瘆人不?你有多大碗,吃多大量饭,想蘸日本人的香油,你有几个脑袋?松木二郎这回是豁出去了,一边大量囤积粮食,一边喊高价收购粮食,这是和德增盛几家中国商户叫板,目的是挤垮这些商户,然后垄断粮市,大捞一把。那吉老大一向把日本人视为胬肉,暗地里和日本人较劲,又不能跟日本人抢风头,他要高价一收粮,那得遭多少人骂不说,正好上了日本人的当。日本人欺人蒙人,压等压价,占多大油头啊!等时机差不多了,再低价一抛售,吉老大能扛住劲吗?等吉老大一被挤垮,再抬高价钱,那是多大的赚头啊?这才放出这股风,日本人算盘哗啦响,你们听风就是雨,也不事先跟我打声招呼,吃了亏,才想起有我这么个神机妙算的姑爷来,晚啦!指不定今儿下黑,胡子就来拿你老的脑袋瓜呢。”

“匹嗤!你就知道匹嗤!老母猪嗑碗碴子,还口口咬瓷[词] 呢?日本人的马尿没少往你耳朵里灌呐,都能张口闭口地教训起老子了?狗奴才,你替自家人说一句人话了吗?日本人是你爹呀,净向着他们说话?你要有能耐,去向日本人给我讨回个公道,把欠我的钱要回来,再给我赔个礼道个歉?这点儿小事儿,你这个堂堂的侦缉队队副不是小菜一碟吗?” 刘大麻子过足了烟瘾,斜在墙角的被上吼叫。

“这,这,这恐怕不行吧爹?”瞪眼完捏帖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