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弹罢,燕宏煜轻轻摁住了琴弦,他掩唇轻咳了两声。
商沫蓝收起舞步跃进醉月亭内俯身关心问道:“师兄,你有没有怎样?”
燕宏煜摇头道:“还好。”
说完,他将手撑于石桌之上缓缓站立了起来,商沫蓝见状上前搀扶于他,说道:“师兄,春夜晚风微凉,还是早些回房吧。”
燕宏煜摆手道:“不急,我还扛得住。”脚下步伐轻轻移动,他朝亭外走去,目光一直看向那抹让人心醉的月。
商沫蓝侧头看了看站立于她身旁的男子,记得初见他时她不过五岁,那时的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若不是师父急时救治怕早已命丧黄泉,岁月如流水般逝去,他的身子总也不见起色,两年前,师父云游四海为他寻找药草至今未归,这两年来一直是她在照料着他的身子。
越久相处就越觉得他看似娇弱的表象之下,其实有着无比坚强的心,他的眉宇之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那抹愁伤并非因着他残破不堪的身躯,而是为了更高远的志向,他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势,他所担忧的不仅仅是垚国,更多的却是天下苍生!
“师兄,你何以弹这一曲潇湘水云?”相传,此曲乃是表达对山河的热爱与贤者生不逢时的感慨。
“忽然间想到了,于是便弹了。”燕宏煜收回凝视月亮的眸,将视线放至清水莲花之上,缓缓回道。
商沫蓝对于他含糊不清的回话早已习以为常,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未真正看透过他,他虽然身在高位,但是却不是一个崇尚权力的人,那么,他这般做的理由究竟又是为何呢?
他所谋划的事好似并非为着他自己,倒像是为其他人所做,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如此死心塌地的帮他?
她扫开心间的阴霾朝燕宏煜甜美的笑道:“师兄,下次不弹这种曲子,弹欢快一些的可好?”
燕宏煜低头咳了咳,道:“恩,蓝儿说的是,不该老弹这种让人思怀无限的曲目啊。”
“恩,只要心情好身子自然也就康泰了。”商沫蓝应和道。
身子康泰?燕宏煜在内心自嘲道,他这身子怕是没有康泰的那一天了,不过,他会努力支持到愿望实现的那一天的。
那一天,应该快到了吧!
燕宏煜又独自思量了一会儿后,道:“蓝儿,回吧。”
商沫蓝点点头,扶住他的胳膊朝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后,商沫蓝便起身离开了,燕宏煜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清澈双眸微微瞟了瞟窗外,唇角淡淡一笑,随后,起身打开房门出了宏煜轩。
沙莫因着内心憋闷,所以她飞至燕云山庄的一片竹林之中,发飙一般的乱砍乱踢,竹林瞬间倒塌了一大片,叶儿随着风势飘零而落。
她一面砍一面怒吼道:“沙莫,你是傻子么?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在意于他?”
“我不要喜欢他,不要,不要——“
“啊——”
尖利的吼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让鸟惊恐万分,让人闻风丧胆。
待发泄完毕后,她提着菜刀一路飙回到了清风苑,庄里的丫鬟们皆因她骇人的动作而站立一边不敢动作,待她行过方才起步离开。
沙莫愤愤地回了苑中,可是,当她一打开寝居的门时握住刀柄的手不经意间松了开来,手中的菜刀陡然掉落于脚边,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只见屋内八仙桌旁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露出了他依旧迷人的微笑。
他不是与佳人你侬我侬么?何以会出现于她的房中?
燕宏煜在看见眼眸微瞪的沙莫时加大了唇角的弧度,随后他去到沙莫跟前俯身拾起了掉落于地的菜刀,用袖子扫了扫刀身上的灰,将菜刀双手呈给了沙莫,缓缓道:“娘子,你的菜刀。”
沙莫因着这话而转回了神思,收敛了心中五味杂陈的感觉,她挑眉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咳咳,我来是想告诉娘子一声,我还没有死呢。”燕宏煜低头轻轻咳道。
沙莫低头看了看他手持菜刀的手,他的手洁白而修长,但是骨节却十分明显,一看便知这是一双常年习武的手。
沿着手指渐渐向上望去,沙莫看了看他透亮的眼眸,面上平静无波澜,但是内心却在不停地翻涌着,为何他可以如此轻易地看穿她的心事?
他为何要如此懂她?
她别开视线,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菜刀,随意别在腰间,随口回道:“我已经知道你没有死了,所以……你可以消失了。”
燕宏煜不理她的逐客令,只是径自从手中掏出一张宣纸慢慢问道:“娘子可否帮为夫解一下惑?”
沙莫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去,她瞄了一眼他手中的纸,又瞥了一眼燕宏煜带笑的眼角,依旧冷漠问道:“什么惑?”
燕宏煜但笑不语,他回到八仙桌边,将手中的宣纸打了开来,那是一张平面构造图。
沙莫去到桌边定睛一看方知那是她今日所画的装修示意图,她不屑地看向燕宏煜,嘲笑道:“不是说奈我如何折腾你也不管么?现下,你又是何意?”早知道他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不然他为何一直让追月跟在她身侧?他这分明就是不相信她的能力。
燕宏煜浅笑道:“咳咳,娘子莫要心急,我并非是要管这事,我只是不懂含义,所以想向娘子请教一番。”
沙莫觑了一眼身边带笑之人,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燕宏煜言辞恳切,脸带微笑,眸若泉水,就算她有再大的火瞬间也被他灭了去,他这可是真正的裹着糖衣的炮弹啊!
偏偏,自己似又着了他的魔道!
算了,还是快点给他解释为好,这样就能让他快点离开,她不想与他独处太久。
她没好气地指了指宣纸上的图为他一一解说道:“那,这里呢,是橱窗的位置,将衣服摆放在这里,布庄外的行人才能看得见嘛。如此,可以吸引人的目光,激起她们进庄看货物的兴趣。”
听见新鲜词的燕宏煜清眸一亮,反问道:“橱窗?”
沙莫点头理所当然地回道:“是啊,这要用透明的白水晶制成,成品就叫玻璃橱窗。”
燕宏煜似懂非懂地思索道:“玻璃橱窗?用这个可以让布庄外的人看见里面的衣服?”
沙莫经他一说瞬间来了兴致,她点头道:“对啊,你看这个,这叫人体模特,将制成的衣服穿在模特之上就可以给人们一种直观立体的感觉,这样就更容易挑起顾客的购买欲望。”
“人体……模特?”燕宏煜吱唔道。
他抬首看了看解说中的沙莫,她浓密的睫毛垂于眼下,表情认真而执着,她的脑中果然装有太多的奇思异想,有她相伴在身侧,该是不会有太多忧愁与烦恼的吧。
可是,遗憾的是那个与她终身相伴的人却永远也不是他!
沙莫因着燕宏煜的问话也抬头看他,当他看见他投射过来的探究的眸时,手忽然僵住了些许,燕宏煜虽也觉怔愣,但是那怔愣却是稍纵即逝让人追捕不住,他迅速撤开视线,低声问道:“你说的这些有点难以想象。”
沙莫乌眸转了转,撇开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回道:“恩,确实有一些,不过,待我弄出实物时你就觉得这些东西非常有用了。”
随后的时间,沙莫一直夸夸其谈,将构造图上的所有东西为燕宏煜解释了个遍。燕宏煜耐心地听她讲解,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快至熄灯之际,银月来唤之时燕宏煜方才起身辞别而去。
沙莫眼睁睁地看着燕宏煜的身影消失于清风苑之中,他竟然走得毫无留恋与理所当然!
她凝望着那抹纯白的身影心思飘忽于云端之外。
半晌后她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轻声低喃道:“我在期待些什么?莫非还想让他留宿清风苑么?”沙莫双手击打着脸颊惊呼道:“天啦,我在想些什么?!”
沙莫惊恐地摇着头一溜烟便钻进房中,将房门结实地掩盖上了。
天上的月儿也因着她的动作而悄悄地钻进了云里,不再探出头来。
不多时之后,曌县最为奢侈的客栈厢房中,子潺正将自己所见汇报于赫连梓轶,他禀告完后便垂手站立于侧静听吩咐。
赫连梓轶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敲打于桌面,他扬眉低声道:“没有留宿?”
“是的。”子潺再次颔首回道。
赫连梓轶停止了敲打,他一手敷上下颚,静静思考了片刻,随后吩咐道:“继续监视沙莫的一举一动,随时报与本王知晓。”
他似乎对沙莫要做的事起了兴趣,这个女人又是上青楼又是画图纸的,她究竟要干什么?待她做完这些事后再杀她或许也不迟。
另外,燕宏煜既然如此关心于她却又为何不碰她呢?是因为身体太差不能行房事还是因为其他?
不管他因为什么,总之,他有的是时间与他耗,看他究竟能搞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