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莫此次受伤后便在养心殿的偏殿住了下来,此事说大不大,因为皇帝想要哪个女人他人还能管得着么?可是,这事说小也不小,皇帝爱上一名宫女的爱情佳话便不胫而走,一时间传遍了逸都的大街小巷。
这事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佳谈,既然老百姓都知道的事,慈宁宫的太后自然也是知晓的。
鑫国太后为人慈爱,本不喜欢插手皇帝后宫的事,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她权衡之下还是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挑了一个皇帝不在的时间去了养心殿。
经过几日精心的护理,沙莫的手伤已基本好全,一待有好转的趋势,沙莫便自个儿拆了手上的纱布,现在她手上只剩一层薄薄的纱布了。在养心殿的日子,她过得极其无聊,通常她会在金莫浚离开时翻看他书架上的书。
这日,当她正在书架前奋力翻找书的时候,只听背后传来了一阵威严的女声:“好个大胆的奴婢,竟然私自翻找皇帝的东西!是谁给你的这个胆!”
沙莫在听见低沉的怒喝时,她将依然抽出半截的书又重新放了回去,随后,她转身朝来人望去。
就在她回转身的那一刻,她便惊呆了,只见来人身穿绛色绣如意祥云暗彩妆花缎凤袍,身材高挑,她头梳繁杂宫髻,上戴凤凰衔珠金簪,她细眉若柳,水眸中隐含的怒意在见到沙莫的样貌时竟转变为淡淡的惊诧,嘴唇圆润饱满,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
沙莫已然从她的着装判断出了她的身份,只是内心那席卷而来的熟悉感让她怔愣在了原处,只盯着太后发呆。
“好大胆的女子,见到当朝太后竟然不下跪!”太后身旁的如意姑姑在见到沙莫如此行为时眉毛倒竖呵斥道。
沙莫在听见“太后”二字时,她放下了双手,随后转身面对着太后跪了下去,垂首请安道:“奴婢沙莫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方才在见到沙莫的那一霎那被她的容貌深深地吸引住了,她惊叹的不是她的素颜晧齿她的清灵脱俗,她惊诧的是在看见她的时候内心竟然泛起了阵阵涟漪,那样的感觉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可是,这个女孩儿她从未见过面啊,为何却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太后见沙莫向她行礼,她未说话,只是缓步去到沙莫跟前问道:“你叫沙莫?哪个莫?”
沙莫只觉淡雅香风袭来,眼角处便多了一华贵的裙摆,她收回视线依旧垂首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的莫字是莫言的莫。”
太后在听见她的回答后,眼眸微微一瞪,莫字是浚儿的派行,一个卑微的宫女怎能取这样的名字呢?
“你不知道莫字犯了皇帝的忌讳么?”太后俯视着跪地的女子严肃地说道。
沙莫闻言微觉诧异,对啊,她来了皇宫这么些日子只知道皇帝姓金却不知道他名什么,他姓名中也有一个莫字么?可是为何他在听见自己报上名后并未提起这事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的名字乃是父亲所取,奴婢本不是鑫国人,辗转来到鑫国,不想却犯了皇帝的忌讳,实属无心之过,还请太后娘娘恕罪!”沙莫出口的话中虽然带着谦卑,虽然承认了犯忌讳的错误,但是她却并没有提出要更换自己的名字。
太后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又岂会不知沙莫的意思呢?她是一国太后,这皇家的威严当然是要维护的,不能因着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坏了纲常,即使浚儿喜欢她也是不行的。
太后微动唇角:“在这皇宫之中还是收敛一点的好,锋芒毕露终将伤害到自己,小事大事要能够分得清。如此,才能在皇宫中很好的立足。”
沙莫当然知道太后在说什么,她这样对自己说话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了她的儿媳妇,如果站在婆婆的角度上来说,这话于她当是好话,后宫妃嫔众多,她是怕自己给人留下话柄。
但是,她的想法却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谢谢太后娘娘的关心,只是奴婢的心思不在皇上身上,还请太后娘娘成全。”沙莫趁机向太后说明了原委,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太后有着莫名的好感,她总觉得太后能够帮助她,心中的希望之光渐渐点亮。
太后闻言吃惊不小:“你说什么?你不喜欢皇上?”
沙莫坚定的回道:“是的,奴婢已有生死相许之人,终此一生断不会再爱他人了!”
太后心思一转便知事情的始末,这女子不喜欢浚儿,而她却一直待在这养心殿中,如此,定是浚儿强迫于她了,可是,浚儿乃是一朝天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要维护皇帝的尊严。如今之计,她只能将这丫头带走以便封住她的嘴。至于浚儿那里,她再找时间与他详谈。
太后微一点头道:“哀家那里正好缺一个奴婢,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随哀家去慈宁宫吧。”
沙莫闻言抬首看了看太后,她没想到太后会将她要了去,她将自己要去慈宁宫又是为何?该不会直接灭口吧?这样的话语让她心中刚刚还存有的希望在瞬间泯灭而去了。
太后因着沙莫探寻的眸光而滞愣住了,为何她会在看见她的双眸时不自觉地开始心虚?
太后挑眉道:“怎么?莫非你还要抗旨不成?”
沙莫瞬间低头回道:“奴婢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即刻跟随哀家而去!”太后说完身子一转拂袖而去。
如秋日荷塘般淡雅的香气渐渐远去,沙莫终于直起了身子,随后只身离开了养心殿。
沙莫一路跟随在太后身边,途中遇见的人皆跪地向太后行礼,其中不乏六宫妃嫔,月贵妃闻讯而来自然也在其中。
待太后一行离开视线后,跪于地上行礼的月贵妃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她微眯凤眼看了看远去的沙莫,嗤笑道:“本宫到要看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沙莫这事本是她让人传出去的,她就是要借太后之手除去沙莫,从现在的形势看来,离成功那日已然不远了。
月贵妃嗤笑完后便带着婢女扬长而去。待她走后不久,隐身于花园中的和妃子对着月贵妃离去的背影露出了算计的冷笑,等了这么久,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可以报复月贵妃的机会了,这一次,她一定要使一个连环计,让月贵妃永世不得翻身。
太后回到慈宁宫以后便径自穿过镂空拱门进到内室,随后坐在了雕花贵妃榻上,如意带着沙莫跟在后面,太后坐定后并未抬眼看向站立在如意身后的沙莫,只偏头对如意吩咐道:“如意,你将慈宁宫的规矩说与她听。”
如意姑姑曲身回道:“奴婢遵命。”她说完便起身去到沙莫跟前。
沙莫自进殿之后就一直谦恭的垂着头,她静静等待着太后的吩咐,偌大的主殿之中如意姑姑去到沙莫跟前后便一板一眼地吩咐道:“我是这慈宁宫中的管事,你唤我姑姑便是。”
沙莫点头道:“是。”
如意指了指外面说道:“从今日开始,你便负责这慈宁宫中主殿的整洁,太后娘娘每日辰时正起身,起身之后会去佛堂诵经,诵经完毕之后便会来这主殿等候皇上或者妃嫔们的请安,你在这之前就要将主殿打扫干净。妃嫔们请安之时你必须在身旁伺候着,倘若有个什么事也好及时处理。待妃嫔们请安完毕后你要再次打扫。太后娘娘素来喜爱整洁,所以你在打扫时一定要尽心尽力,且不能损坏主殿的一切饰物,否则按宫规处置,你听清楚了么?”如意姑姑说完后扬声问道。
沙莫垂首道:“奴婢听清楚了。”不就是打扫卫生么?这个工作她还是能够胜任的,怎么说她也是劳动人民的女儿啊!只是不知太后为何要让她打扫卫生?莫非是做给皇帝看的么?她是想看看皇帝在看见她打扫卫生时是个什么反应么?
“那你现在就开始打扫吧。”如意姑姑见沙莫如此恭顺便跟着说道。
沙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抬头愣道:“啊?”
如意姑姑一脸严肃道:“啊什么,现在就开始打扫。”
沙莫见状瞬时低眉说道:“请姑姑容许奴婢去拿抹布和打水。”
如意姑姑垂眸表示认同,沙莫转身曲身朝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奴婢先告退了。”
沙莫说完后并未得到太后的应答,她直起身子偷瞄了一眼,只见太后依然歪在榻上闭上了双眸,从她宁静的呼吸看来,显然已经进入了浅眠的状态。
如意姑姑见状对沙莫挥了挥手小声说道:“你且去吧,打扫之时注意不要惊扰到太后娘娘。”
沙莫点头后便轻声退去了,出得殿外之后方才长长的纾了一口气。这个太后虽然看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是却也不容易相处,她身上所透露出的威严让她不敢轻易地逾矩一步,即使她对她有着莫名的熟悉感。想要太后无故帮助她离开皇宫许是不可能的事,在未来的日子里,她需要做一些让太后感激的事,以此作为交换自由的条件,只是不知何时会有这样的机会,不过,在这陷阱重重的宫闱之中想要找到这样的机会应该不是太难,她只需擦亮眼睛等待即可。
沙莫很快便找好了抹布和水桶,她打好水以后便将水桶放在了殿门的角落处,随后将抹布弄湿,拧干后便轻声进入殿内去打扫。殿内内室中,太后依旧歪在贵妃榻上休憩,而如意姑姑笔直地站立于太后身侧,目不斜视。沙莫用余光看了一眼后便在主殿中打扫起来。
慈宁宫主殿的格局非常的正统,上方有两张雕刻着凤凰的紫檀木座椅,下方两侧皆摆放着木椅与木桌,右侧木桌之后是一个屏风,屏风的格间陈列着一些饰物,有些看着便知价值不菲。
沙莫打扫得一丝不苟,涂擦得异常仔细,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没有放过,那神情仿佛是在雕琢一副精美的画卷似的。
歪在贵妃榻上的太后微微抬开眼,她从眼角的缝隙中看了看忙碌中的沙莫,观察之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孩子,不卑不亢能屈能伸,模样长得也惹人怜爱。如若在自己的帮助下,假以时日,她定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跟,可是,遗憾的是这丫头的心思并不在浚儿身上。一会儿,她便能知道浚儿对她的态度,如果浚儿对她已用了真感情,那么,他就不能怪自己的心狠了。
太后正在思忖之时,姚公公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太后微微一勾唇角随后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忙碌中的沙莫在听见这个声音时停住了手边的动作,随后转身朝外跪了下去,她只是低垂着头并未说任何的话语。
金莫浚快步进了主殿,当他看见跪在地上完好无损的沙莫时,他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瞥了一眼沙莫后便径自转进内室。
太后依旧闭目养神,金莫浚进了内室后便走至已然跪地的如意姑姑身前低声问道:“如意姑姑,母后她才睡下么?”
如意抬眼了看了看太后,随后低头回道:“太后娘娘刚刚睡下。”
金莫浚显然因着这话而感到失落:“哦,如此……朕便坐在一旁等候着吧。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有朕守着便是。”说完,他踱至内室中的椅子便掀袍坐了下去。
如意姑姑当然知道皇上话中的你们是指的谁,她出了内室以后就去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沙莫跟前说道:“今日先这样吧,你先下去吧。”她说完便先行离去。
沙莫得令后也起身低头离开了内殿,内室中的金莫浚在看见毅然离去的沙莫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女人未免有些太过冷血了,自己刚刚下朝后便知她被母后带走了,火急火燎的他立刻就赶来慈宁宫保驾护航,谁知她却一点也不领情,居然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这般离开了,她是当真看不出自己的心意还是在刻意的忽略?
“浚儿,莫要再看了,那丫头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不知何时,太后已睁开了她那一双慧眼,她睁眼之时便看见自己的儿子带着满脸不可掩藏的怒意,这样的表情对一国之君来说是不可以有的,浚儿这么多年来一直隐藏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而这一次,他却为了一个身份不明定的女子流露真情,看来他对这个女子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了。
金莫浚在听见太后一针见血的话后,他转过头对太后说道:“母后,您是在验证儿臣对她的感觉么?”
太后从贵妃榻上缓缓直起了身子,金莫浚在看见太后的动作后便起身上前搀扶,太后拍了拍金莫浚握住她臂膀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浚儿,你是在怪母后么?”
金莫浚摇头道:“儿臣没有。”
太后放开拍握金莫浚的手,沉沉说道:“你不用急着否认,你是母后的儿子,你心中在想什么还有母后不知道的么?因着先皇子嗣单薄,从小,你便一直被我们灌输着帝王的思想,很少能有自己的想法,自从你亲政以来,你励精图治,国家得以兴盛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只是与森国的战争会时不时扰乱边界百姓的安宁,母后也知道你一直为这事心烦。母后知道帝王之路的艰辛,但是,你生在帝王之家便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不仅仅是你,母后也没得选择。这些年来,对于后宫你一直处理得很好,母后从来也不插手后宫之事,只是这次,你为何为了一个不知身份的女子而乱了章法呢?甚至对月贵妃说出那样的话,你若真为了一个宫女而废了她的妃位又如何能断悠悠众口呢?况且,你拼命维护的女子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你没有发现她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你的影子么?”
金莫浚听见太后的话后便紧了紧牙关,他低声道:“莫非朕作为一国之君都不能自由选择自己喜爱的女子么?果真如此,朕还当什么皇帝!”
太后微一摇头:“你可以喜爱,但是……你必须把你的喜爱隐藏在心底,因为你的喜爱会打破后宫的平衡,会影响朝堂的走向,甚至会影响到整个鑫国的命运!如若你喜爱之人也喜爱你,那么她一定会帮助你完成伟业,可是……摆在母后眼前的事实是那个女子一点都不喜爱你啊,你又何苦锁囚于她?”
金莫浚在听见锁囚二字时,心下瞬觉不舒坦,他俊眉一皱扬声问道:“母后,
一个人的心思总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沙莫也不例外。”
太后看了看金莫浚变得有些铁青的脸色,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话,第一次跟自己摆脸色,由此可见,那女子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她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得到幸福呢?但是,依她对沙莫的看法,她一点都不认同浚儿的看法,因为,无论给浚儿多少年的时间,他也绝对改变不了沙莫的心意。
既然如此,她又则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陷入泥潭之中呢,她思索片刻后慎重地点头道:“浚儿,这次之事非同小可,母后一定要管,你要么就放她离开,不然就莫怪母后心狠手辣了。”
金莫浚在他母后的眸中看到了坚定的含义,因着皇家的关系,母后从未溺爱于他,但是他内心却清楚地知道母后是爱他的,是以,他并不想因为此事而与母后闹僵,可是,他又实在不想放沙莫离开,他脑中迅速一转对母后说道:“母后,可否给儿臣多一些时间思考一番,沙莫就暂且留在慈宁宫中,如此可好?”
太后沉默半晌后微微一笑道:“姑且这样吧。”
金莫浚也展眉微笑起来,唯今之计,他必须先使用拖延战术,随后再伺机而动。太后瞧了瞧皇帝,她在心下摇头叹道,想不到浚儿竟会为了一名女子而对自己使用心计,看来这女子还真是不能留了,她必须想一个借刀杀人的计谋,如此才能既不让浚儿怪罪于她又能断了浚儿的念头。
明日请安之时,她需得在众妃嫔面前演一场好戏,借众嫔妃之手除去沙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