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斯抱着树干，感到自己脏得一塌糊涂，难以收拾。
"你住哪儿？"她说。
"我没有地方。"亚斯说。
"回去跳舞吧。"
"我想睡觉了。"
他离开她，径自往前走。她跟上来，说："到哪儿去？"亚斯没理她，继续走，拐出小巷，来到大街，来到人流之中。达咪还在后面，亚斯转头说："你回去跳舞吧。"
"那，好吧。"她耸耸肩。
"再见。"
"拜拜。"
亚斯融进入流中。
"等一下。"她在后面喊。亚斯回头。她追上来。"我有艾滋病。"她说，眨巴着眼睛看他。
"那太好了。"亚斯说，"那太好了。"
54
亚斯东倒西歪地走着，唐娜的电话来了。
"你在干吗？"她说。
"瞎逛呢，"亚斯说，"你现在在干吗？"
"看电视。"她说。
"My God！"亚斯说，"你不会像个家庭主妇似的，看三流电视剧打发日子吧。"
"我就是在看三流电视剧。"她笑。
"要不出来坐坐？"
时间还早。他们约好在"阿谦老汤面"碰头。阿谦是这个面店老板的名字，是他们在这里认识的一个有趣的朋友，四十多岁了，却可爱如孩子。他们很喜欢到他那吃面，或者就坐坐。
亚斯坐在海坝上等唐娜。他望着远处海岛上闪烁的信号灯，感到自己是在漫长漆黑的旷野里行走，走啊走啊迷路了，被黑暗吞吃了，黑暗那尖利的牙齿已经嵌进了他的肉里。突然，一声霹雳似的巨响，一道灼亮的光芒出现了，它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光明。他在兴奋之中，抬头望去，呵，原来是一大堆金灿灿的金币。在金币的后面，是大堆大堆的纸币，有人民币、港币，也有美元、法郎、英镑、日元……一直铺展开去铺展开去，像一条金灿灿的大道通向光明的天边。亚斯的心中登时涌起了强烈的幸福的暖流，亚斯兴奋得大喊大叫着，向金币和钞票铺成的金光大道，向着光明，奔去奔去……
金币和钞票。
金光大道。
这就是光明。这就是这个城市所有的人的光明。他们先弄到钞票，然后去搞房子。房子，这是金光大道最后通到的地方。沿着金光大道，最后到达的就是这个-房子。这就是光明。
亚斯站在海坝上，前面是涛涛海水，后面是流动的城市欲望。他从茫茫天光中，从流动的灯光中，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把他惊醒。他接起电话，是他手下的策划师。他在电话里喊："姚明发的项目做不下去了！刚刚，检察院的人把他带走了。"他说得很模糊，但在亚斯听来，异常清晰。
这个时候亚斯的神志已经清晰起来。他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我为什么睁着眼作恶梦？
亚斯刚梦到金币和钞票，有人就来向亚斯要金币和钞票了。
"糟了，完蛋了！"黄强的电话。
听到黄强说糟了，亚斯想到两种可能：一是打程继承的事发了，他被抓起来了。二是那块地出问题了。
"不要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让他嚷嚷。
"我老爸在我这里，他说市里的头儿说了，土地要清查！"
75万！亚斯在这里投了75万，全部的家当，还欠了一个开发商30万。如果这块地收回，钱是不一定能收回的。
土地这个东西，他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老百姓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政策从来都是朝令夕改，今天可以白送土地，明天就要100万一亩；这里可以随意征地，那里征地要坐牢。
"村长说你快找找上面的人。"黄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亚斯没有听清，但这句他听清了。这些农民，一下就抓住了实质。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公平、正义之类的空头说辞。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亚斯赶紧查法律、法规、文件、领导讲话，看看漏洞在哪里。漏洞是一定有的，但得弄清楚它在哪里。事实上，上面已经说过农村的土地可以流转了，只是还没有传到这里。现在有个时间差的问题。在指示到达之前做这事，是犯法；在指示到达之后做这事，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