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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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三年的爱情(1)

小侠: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第一次被人称为“女侠”,充分肯定了我的江湖文凭,令我青史留名,好不得意!行侠仗义乃分内事,小侠真是过奖了。不如稍做改动,将“女”改为“大”,称其为“大侠”,我想更加名副其实。至于你,就不要吹嘘你的“义气”了。君一去杳如黄鹤,令我日日凭栏,望穿开水!

高三不好过。整个是“寂寞开无主”。老同学个个忙着考大学,都不来信了。我一个人是“凄凄惨惨戚戚”。幸亏看了一本《绿野仙踪》,真是好玩死了。里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术士、女巫、矮子精、咆哮鬼、玻璃猫、方块野兽、剪纸小姐、抽烟菜刀……还有一个花里胡哨、疯疯癫癫的碎布姑娘。因为她是用各种最鲜艳的碎布拼起来的,所以稻草人一看见就爱上了她,说她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我也做了一个碎布娃娃,不过她好丑!

我们屋有一个女生极其讨厌历史老师。昨晚我领着一堆女生躲到他的宿舍窗户下鬼哭狼嚎地唱《唐伯虎点秋香》,吵得他改不了作业,气得大叫:“阿飞——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明天早操看我点你的名!”我们都乐坏了。

体育课打乒乓球,不慎将球踩扁,扔至邻桌男生脚下,大呼小叫:“踩扁了,快赔!”遂白赚一球,真是高兴。雷声过,大雨来。端坐教室,屋顶雨漏不止,置一搪瓷杯子于脚下,听雨水滴答,强于听台上老师呱噪。自习则拿出梁实秋的《槐园梦忆》,封面敝旧,书中数页倒装,我的脑袋亦时正时倒,好不费劲也!

星期天逛街去,见三位华服少年,我附耳同伴“此君子也”。未几,君子之一从我车筐里取出钱包。我转身和颜悦色地说:“那是我的眼镜。”他颇是尴尬,只好还我,还笑着搭讪:“你原来是近视的吗?”我便语重心长地说:“是啊是啊,若你拿走了,我怎么上课,怎么考试啊!”他意犹未尽,大有结拜江湖之意,我昂首乃去。想我第一次和江湖大佬打交道就如此老道,莫非真的是当“大姐大”的材料?得意半天。

前几日,有幸当选团代表,前往校会开会。开会乃肉食者谋之,与我本无干系。但转念一想,可以不上自习而大看梁实秋,也是赏心乐事。遂欣然携书前往。待某长者念完冗长之“工作报告”,为表示民主,乃问:“有意见乎?举手。”我暗地寻思,民主权利此时不用,更待何时,率先大鼓民主掌声,顷刻掌声雷动,使报告圆满通过。又一议程为选举。某女发选票,低声告我:“莫选我!”我大乐:“偏选你!”于是将候选名单尽数删去,单留此女芳名。作恶心状,脸露奸笑,黄牙毕露。拍照者不失时机,以为这是体现民主的最佳镜头,乃快门摄之,我收起嘴脸已是来不及。不日照片巨幅悬于学校之咽喉要道,为实行民主之典范。往视,如嫫母重生,无颜在世。好事者趋之若骛。识我者不辞劳苦前去瞻仰,则哂笑之,说我“局部地区非常朦胧”,报当年被我百般揶揄之宿仇也。

自习课上,历数江湖轶事,为博小侠一笑耳。吾须提高警惕,莫让老师发现。非胆小也,高考逼迫也!

祝:三两快活,五毛开心,外加一勺辣椒酱!

大侠:

忍不住给你写信,因为我现在很难受,头痛、流眼泪、流鼻涕、鼻塞,确切地说,我病了,感冒、发烧。屋里就我一个人,大家都出去上自习了。我也想看书,但是头痛,只好就这么待着。给你写信能让我觉得好些。我尽量把字写得端正些,不写那么潦草的信了。

昨天还好好的呢。下午睡午觉起来,大家兴致挺好,叫嚷着去画画,于是五个男生背起画夹,穿着拖鞋,跨上车往西南小区去,在午后的阳光下,穿着拖鞋骑着车逛来逛去,嘴里随意地哼唱,真是快活。我穿着你寄来的那件T恤,让风吹得衣摆飘飘,说不出的惬意。

西南小区有许多红砖小楼,我们在一个小树林里停了车,弯腰看了一会儿地上两窝蚂蚁打架,然后开始画画,微风中雪白的槐花不停地落在画纸上,让人想起“籁籁衣巾落枣花”的句子来,可惜没有“牛衣古柳卖黄瓜”,只有“大褂单车卖雪糕”。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环境,可惜我的画画得不好,有点烦。直到最后一幅,才画得比较满意,于是收拾东西凯旋而归。

这页信纸怎么搞的,莫名其妙有个洞,想是让你看见下一页。刚才竟没注意,得小心翼翼绕过它,害怕我写的话从那里漏走。

好了,那一页翻去了。这一页好好的。

晚上去吹箫,看到大家都吹得很好,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真让我有点沮丧。看来我真是缺少音乐天赋,既然如此,以后不勉强自己去学音乐了,我自己不会没关系,你可以唱歌、吹黑管给我听嘛。你说好吗?还有,你很快就可以学好吉他,弹着你自己的歌给我听,真让我高兴。你会不会来北京上大学啊?

等会儿还得爬起来去寄信,虽然生病了也不能让别人帮寄。再说,给你的信,我都是亲手寄的,怎么能让别人去寄?

1993.08.06 晚10:45

小侠:

今天骑着我的小破车在主干道上横冲直撞,迎面来了一辆大破车。他大叫“啊呀呀我没有闸啊”,我哪里肯示弱,也叫“啊呀呀我也没闸啊”,结果在十字路口大破车和小破车发生了一场完全非弹性碰撞,大破车的势能陡然降为零。我干笑几声说声对不起就和我的小破车理直气壮、意气风发地逃跑了。

晚上四个女生一起上自习。今宵酒醒何处,三教3200。我打开书,想,这回一定要专心地复习了。又想,要不要给你写信呢?摸了半天摸出一张信纸来。唉,总是这样,在自习的时候开小差写信。这时候我旁边的男生和女生开始窃窃私语,攀登起科学高峰来。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科学高峰早被牛顿什么的占完了,你辛辛苦苦爬上去,还是没戏。

想听你的名字就去拨打3733,连续地拨一会儿就通了。免费听那边叫你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那个老头是个好人,他总是很抱歉地说:对不起,他不在。我就说谢谢。他替我喊了你那么多声,我只说了一声谢谢。

收音机里放了一首《Sealed with a kiss》。记得高中时有一天雨后给你写了一封信,告诉你有一首很好听的歌,叫《Sealed with a kiss》。说的是人们在夏天分手,相约再见的事情,说是每天一封信,并且要sealed with a kiss。

有一天在文学选修课时教授问: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不能像《边城》里边的人那样自然地爱呢?

我说,因为我们受过高等教育。

那个教授愣了一下,然后他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他大概觉得这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说的傻话而已吧。

梦见自己去放风筝,在一个又黑又小的房间里,可是风筝却飞得很高。耳畔是锣鼓喧天的欢快广东民乐合奏。刚醒的时候我还依稀记得几个乐句,现在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有一段时间天天听披头士,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记着为自己找挚爱的东西。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都不会长远,怪不得你不信任我。

在信封上贴了三张不同的口香糖纸。每张都闻一下,真香,而且是不同的香味。想到你看信的时候垂涎欲滴的样子就忍不住高兴。好了,我要念英语了。

又及:昨天考化学时第一道题搔首挠耳磨蹭半天也没有做出来,等做完考卷再回头重看,终于做出,不胜得意。

1993年10月9日

大侠:

今早醒来,居然已经九点多了,听着窗外雷声隆隆,想到你已经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想你该到军营里了吧,是不是很兴奋,很开心?

可是你不在,我就是死赖一天,也没人搭理我,想到这个,真教我兴味索然,只得懒懒地爬起来,洗漱之后,到专教去,又是疲惫而枯燥的一天。假如每次我画完一天图,你就会来看我,我是天天画图都毫无怨言了。

中午去专教,骑着车在路上,天热极了,想你还得在烈日下走正步,唉,我要是亲眼看到,要心疼死了。即使现在只是想想,也是很心疼,只能等你回来再犒劳你了。说,你要什么样的犒劳?

骑车从专教回来,在漆黑的路上,恍恍惚惚地总是想着你,回到宿舍,又是坐在床上发呆。于是写信给你。却不知往哪里寄,什么时候才能寄出。

总想给你写信,因为想和你在一起,任何时候,却不能够。好在给你写信时,感觉你就在身边。你穿着那身白衫黑裙,真好看,让我喜欢极了,牵着你的手走在青青的桃树下,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我简直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欢喜。

晚上在屋里画几张小图,然后看看书,《陶渊明集》。看到“渊明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每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这与我在床头置一管箫如出一辙。

这不是标榜我和陶老先生惺惺相惜,不过觉得一样好笑。

陶潜用典较少,语句平白,每每平常道来,却直抒心语,《二十四诗品》没把他放在眼里,实在有些委屈。

好了,看了一会儿便累了,准备睡觉,听窗外雨早已住了,想你也早已熟睡,不知道是不是盖好了被子,有没有注意今晚天气有些凉。恨我不能插翅飞去,到你床边,给你掖好被子,然后轻轻亲你,一定小心,不把你弄醒。

晚安吧,做一个好梦,在梦里笑出声来。

亲你!

1994.07.03

小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