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归途
魔界的人们相信，无论是神界的天使，还是魔族的战士，在生命走到尽头以后，灵魂都会随风飘散，归于虚无，而生前有太强烈的执念的魂魄，就会到达那条叫做“梦川”的河流，在梦川河水弥散的雾气之中，忘却了烦恼，消逝了执念，从而以最纯洁的形式，回归于天地之间。
梦君的前世是魔界的王子，如今是梦川的摆渡人，是亡魂最忠实的聆听者。
“苍沐，我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使命了。”迟末站在梦川的岸边，黑色的河水从脚下安静的流过，远方，河面之上，腾起终年不散的雾气，遮蔽了视线，使人无法看到河的对岸。
只是，再也没有那个摆渡的老者，撑着一叶小舟，穿过重重的雾气，出现在迟末的面前。
“苍沐，我来了，我来时，你是一个蹒跚的老者，等了我三百年，为我指引前方的路途，如今，我完成了我们的约定，想起了当年的你，可是，你却已经不在了。”
迟末的眼中，变得像眼前的河水一样，大雾弥漫。
依稀记得，三百年前，那个在梦川的桥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少年。
而自己，也只是个在河对岸的暗黑森林里孤单成长的孩子，然后再某一天，两个人微笑地相遇，成为要好的朋友。
两个孤独的少年从那一刻开始，彼此扶持，彼此温暖。
“才短短的三百年啊！”迟末一声长叹，是的，那仅仅三百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太多的伤，认识了不同的人，最终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而今天，我又站在了我们相识的地方，只是，河上的桥不在了，梦婆不在了，画轴不在了，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我们被命运再次分隔在河流的两岸，只不过，这次是汹涌浩大的时光的河流，无限的宽广，宽广到，我再也找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感受不到你的存在。
“苍沐已经不在了……”梦川的河岸边，迟末，或者说是流光，那个千军万马浴血拼杀的王者，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梦川的河水安静的流淌，容纳着迟末的悲伤，不发一言，就像当年，梦川的河水之上那个摆渡的老者，安静的倾听亡魂哭诉自己的过往。
“小凤，我们回去了。”
梦川的河水，再次出现了一叶小舟，分开重重的雾气，迟末撑着船，和小凤一起，穿过梦川，穿过暗黑森林，离开了魔界，踏上了回归的路途。
无边的海域，翻卷着波浪，冲击着脚下的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鸣。
“迟末哥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像来的时候那样在这无边的大海之上飞过呢？从暗黑森林的西面，顺着天池山脉脚下，不是一样可以到达神界吗？”他们停留的地方，是大海之中露出水面的一角礁岩，小凤用手托着下巴，满是不解地望向躺在礁石上闭着眼睛养神的迟末。
“小凤，还记得我们在幻境之中看到的景象吗？”
“哦，我明白了，那个神秘的身影把隐藏在王后灵魂之中的‘帝王之翼’抛落到大海之中，迟末哥哥是希望找到前世的羽翼吗？”
“其实我也没有怀着很大的希望，只是想再走一遍当年她走过的路。”是的，当年王后秘密的从魔界返回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就是从辽阔的海域上空飞过的，不想却在距离苍穹殿不远的海滩，被埋伏的士兵伏击。
“好想知道，当年那个王后长的是什么样子啊，迟末哥哥，能告诉我前世你的王后是什么摸样吗？”小凤想起在幻境之中看到的那个女子的背影，总是感到莫名的熟悉。
“傻丫头。”迟末坐起身子，看这小凤天真好奇的大眼睛，用手拍了一下小凤的脑袋，没有回答，而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么大的海风，说不定还会遇到风暴呢，迟末哥哥灵力高强，当然是不怕的，只怕小凤我还没有到岸边，就被风吹到海里喂鱼了呢。”小凤用手指逗弄着自己的小精灵宠物，小声的咕噜着。
迟末望着面前辽阔的海面，一片澄清的蓝色，一直延伸到远方，太阳正从地平线上慢慢的升起来，一团橙色的光芒染红了云霞。
十多年了吧，再次看到了耀眼的太阳，而不是魔界流转着黑色光芒的暗黑魔日，不禁望着前方那团燃烧的火球发起呆来。
“传言灵力无双，至高无上的战神流光，也会有这样坐在礁石上发呆的时候吗？”耳边突然想起的声音，把迟末飘飞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迟末转过头，望着眼前出现的少年。
翻腾的海水仿佛被一双拥有魔力的巨手分开，朝着两遍退去，深不见底的海洋之中出现了一道宽广的路，一直延伸到万仞之下的深海。
在海水凝成的台阶之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王者，一步一步，从海洋深处走来，出现在迟末的面前。
金色的长发之下，双眼闪烁如初生的太阳，嘴角挂着轻微的笑。
“他是海里的鲛人，他们成年后鱼尾可以幻化为双足行走的。”小凤小声的在迟末耳边提醒，其实迟末知道，站在眼前的，是高贵的海王。
“你也可以叫我迟末，尊贵的海王阁下。”
海王笑了，在迟末的旁边坐了下来：“那么，你也可以叫我青木，尊贵的天使之王。”
青木和迟末一起大声的笑了起来，明朗的笑声像是飞翔的海鸥，在吹起的风里久久回荡。
“我想和你一起，前往神界。”是青木的声音。
迟末没有回应，望向身旁的青木，眼睛之中，是满满的疑惑。
“我并不想插手你们天使族的纷争，可是，我要去接回我失散的妹妹，他叫艾叶。”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也不想因为我的回归，给安定的神界带来动荡和战火。”
“她的身上，寄生着你的‘帝王之翼’，那是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我和小妹艾叶在浅海玩耍……
“杀死了我的父王，带走艾叶的，是天使族人，可是我并不能肯定那个人是谁。”
“也许，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
这一天，天空和海洋的两大王者，第一次携手，在他们的身后，是翻卷着波浪的巨海和正在升起的太阳，洒下金色耀眼的光芒。
没有风，平静的海水变得咆哮起来，翻卷着滔天的巨浪，青木起身，向迟末辞行：“苍穹殿有人在等你，我们在城中再见吧。”说完跳入汹涌的海水之中，金色的鱼尾一闪而逝，渐渐的，海水重归于平静，安静的沉睡在碧蓝的天空之下，轻微的浪花在金色的太阳照耀，反射着细碎的光点。
海鸥的歌声在风里像是海里的波纹一样荡漾开去。
“小凤，现在我们不必在海域上空慢慢的飞行了。”
“可是我们已经在海域的中央了嘛。”小凤小声的抱怨着，“再快也要飞好久才能靠岸。”
迟末笑了，走向前去，拉起小凤的手，在小凤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化为一道光芒，像是一颗流星，划破天宇，消失在地平线的方向。
苍穹城市当年流光建立三座主城之时所立的王都，也是三座城中最大的一座，当迟末，小凤，青木三人踏入这个城市的时候，整个苍穹城沸腾了。
苍穹城的子民早在迟末回来之前，就接到了从城主府中传来的消息，流光王即将再次从魔界归来，重新统治整个神界，这也打消了最后一点苍穹城百姓心中的疑虑，其实早在十年之前，迟末寻找自己的双翼，受禾洛指引前往花都的时候曾经路过过苍穹城，冰蓝色的长发就被很多有心之人留意，只是流光殒身魔界的事情早就在整个神界流传开来，也就没有引起太多的轰动。
而今从城主府中传出流光即将归来的消息，并且那个冰蓝色长发的少年在不久之后果然背负着神剑出现在苍穹城的街道上，使城中的子民相信，三百年前的流光王终于从魔界归来了！一时之间，欢呼的声音，在苍穹城里，汇聚成了澎湃的海洋。
人们举着芬芳的曼陀罗，欢呼地迎接流光王的归来，道路的两旁，密集的人潮大声的欢呼，更有甚者，年迈的老者，跪倒在路旁，膜拜着心中的神明，泪流满面，那是当年曾随流光一起出征的士兵。
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的小凤感到不知所措起来，低头躲在了迟末的背后，迟末微笑着摇头，用手拉起躲在身后的小凤，和青木一起，朝着城主的宫殿走去。
听闻了消息的绝地，在宫殿的门口，布起了仪仗，遥远地看到了迟末的身影，绝地大步的走向前去，跪倒在迟末的身前，泣不成声：“王……”
“绝地，我平息了魔界的战争，回来了。”迟末俯身，看着昔日的部下。
“是的，王，属下一直都在等候你的归来。”
迟末微笑着拍了一下绝地的肩膀：“绝地，当年跟随我征战的小伙子，如今却是人过中年了啊！”然后朝着宫殿的深处走去。
绝地心中有万千的感慨，在迟末身后抬起头来，当他望向迟末身后小凤的时候，看着和当年的王后一模一样的容颜，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她是小凤，花都毁灭以后一直跟随在我的身旁，另一位是青木，海国的王。”前方传来迟末的声音。
绝地低头答应着，然后跟着迟末朝前走去。
“那位城主大叔一直盯着我看，我的脸上有花吗？”后面的小凤小声的问身边的青木，青木忍不住笑了，回答道：“是啊，有花，好大一朵哦！”
奔波劳累的小凤来到了城主的宫殿，就在安排的住处深深的睡去。
议事厅里，只有迟末，绝地和青木三人。
“绝地你也注意到了，小凤的容颜，和当年的王后一模一样，其实，他的灵魂，本就是当年在那场刺杀之中陨落的王后。”迟末在进入宫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绝地的神色，开口打消了绝地心中的疑问。
“可是他是花妖，而当年的王后来自魔界。”绝地很是不解。
“花都的存在，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设置的幻境，目的也只是守护王后陨落于此的灵魂，我此次回来，也只是想探究这个神秘的人物，好像从一开始，我就被他一步一步牵引着，走到了现在一般。”
“似乎王后并不记得当年的事情。”
“这样反而更好，我发现现在的小凤生活的很快乐，这不就够了吗？”沉默的青木开口了。
“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迟末笑了，然后接着说了下去：“可是现在有一个麻烦就是，当年王后在遇刺的时候，揭下了刺客首领的面纱，只有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当年我在王后遇刺的地方发现了魔族的黑色羽毛，难道是双瞳？”绝地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你错了，绝地，我从一处幻境之中隐约看到了当时的情景，虽然不知那个人是谁，可是我能肯定，他使用的是光明魔法。”
“是天使部族的人？”
“或许，当年我中的噬心之毒，也是此人所为吧。”迟末说着，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显出疲倦的神色来：“有时候真的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啊，很是矛盾呢！”
“王……”绝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下去。
“绝地啊，我们都老了！”迟末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奈和疲惫，此时的迟末只有三百多岁，正值少年，面容之上，却显现出于年龄不相符的苍老。
……
青木望着迟末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说话，本来他想告诉迟末神界的灵儿公主就是艾叶，是帝王之翼的寄生者，可是看到迟末满脸的疲惫，想起自己听到的灵儿和迟末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要好的传闻，感觉还是不要过早让迟末面对这件事为好。
哪怕最后还是无法逃避。
“青木有话要说吗？”迟末感觉到了青木的异样。
“我在想，你总要知道那个当初天使和魔族的联军里的背叛者是谁，这是你来神界的目的之一，也是你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线索，无论你是否愿意得到你信任的人背叛你的消息，都无法逃避。”
“是啊，我无法逃避！”迟末的脸上悲伤的神色更加的浓重，缓缓地说了下去：“天池山中，生活的占星一族，有一种能窥探灵魂深处隐藏记忆的圣物，叫做混沌之镜，禾洛是占星族的族长，当年我为了寻找自己的羽翼去找禾洛，就是从那面镜子之中，看到了自己在魔界战争中的场景。”
“你想……”
“不错，我会带小凤到天池山去见禾洛，这样既可以看到隐藏在小凤灵魂深处当年的情景，也不会叫小凤恢复记忆，她就永远是那个快乐天真的孩子了吧。”
议事的大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绝地，有什么事情吗？”
“王，属下前几日就向释天送去了您回归的消息，至今还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属下怀疑释天并不打算……”
“我不在的时候，释天将神界治理的很好，他是个称职的天使之王。”
“可是……”
“绝地，我此次并没有争夺王位之心。”
“可是苍穹城的子民早就将你奉为神明，您重登王位是顺应民心，也是天经地义的啊。”
“是啊，也许这就是释天将王都迁到悬羽宫的原因吧。”
“无论王是不是有登上王位的打算，属下终生只原追随于您的麾下。”
“绝地？”
“属下在！”
“尽量不要让神界再起战火，释天当初是我的部下，也是和你我一起浴血拼杀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怎可轻易兵戎相见？”
“属下明白。”
“你退下吧。”
“是！”
迟末站在院子里，望向头顶璀璨的夜空，良久的沉默。
一颗流星飞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划过去，在布满星辰的天空中一闪而逝，光芒耀眼。
微风吹动着院中花草和树木，发出“哗哗”的声响。
迟末的脑海里，数不清的回忆在飞快地闪现，那些和自己握手，对自己微笑的人，到现在，早已寥寥无几，养育自己长大的婆婆，苍沐，画轴，为了自己在风雨之中，浴血拼杀，最终陨落于海边的王后，还有伽蓝，他们的笑容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就像璀璨的流星。
如今的迟末，早已不再相信幼年时候婆婆说的那些人死后会变成天空中的星辰的话，可是现在，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伸向头顶那闪烁着光芒的星斗，仿佛当年，抚摸她那微笑的容颜。轻声的呼唤。
“你们，在看着我吗？你们，在哪里？”
一瞬间，泪如雨下。
一起想到的，还有那个在悬羽宫等待自己回去的灵儿，可是，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孩子。
“灵儿，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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