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冥都
魔界,鬼域的乌云终年不散。
幽冥双瞳端坐在冥都的宝座之上,微闭着双目,仿佛深深的睡去。在垂下的手边,是夜光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散发着清淡的香。
大殿里除了双瞳空无一人,重重的布幔在灯火中将层层的阴影散落在地上,有风吹过,灯火摇曳,空荡的大殿里显得冷清,仿佛又微微的寒意,在空气里无声的蔓延。
王座距离门口间长长的距离,使光线无法照耀,因而显现出厚重的阴影,双瞳在重叠的阴影之中,睁开了眼睛。
双目像是漆黑的夜里闪烁的星辰,明亮的穿透眼前的阴影,望向大殿的尽头,望向前方某个位置的角落。
“唉!”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双瞳的口中传来。
“三百年了,一切,就要结束了吧?”
没有人回到,摒退了侍从的大殿显得更加的清冷,双瞳感到些许的疲惫,又重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是啊,一切就要结束了吧,这连绵了数百年的战争,就要结束了吧?
流光的转世之身,被囚禁在灵姬所设的幻境之中,出来的条件?“当你的鲜血,滴落在大地之上的时候,迟末就会归来!”这是灵姬的预言。
可是,除了被囚禁在幻境之中的迟末,又有谁,能够伤的了自己?
幽冥双瞳的思绪开始飘飞,仿佛回到了好久以前,自己带兵攻入冥都的那一刻,魔界之王幽冥炎冰冷的诅咒又在耳边回响:“逆子双瞳,你不可能坐上王位,魔界上所有的生灵,永远不会像你低下头颅!”
“幽冥炎,我亲爱的父亲,三百年的战火就要终止了,我要让你看看,魔界在我的手下迎来一统!”双瞳在这样想的时候,心底开始升腾起大朵的悲伤,还有刻骨的恨意。
“三百年来,我不惜向灵姬俯首,以换取力量,被人们嘲笑为邪灵的傀儡,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没有错!”
无法入睡的双瞳再次张开了眼睛,用手拿起旁边的酒杯,大口地喝下,琥珀色的液体在喉间化为阵阵暖流,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然后,嘴角浮起狡黠的笑:“没有了迟末,那些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再也无法抵挡不死之士的攻击了吧,长久被迟末压制的不死力量,也该展现他锋利爪牙了,攻到冥都脚下又如何,所有反抗者都难逃被击溃的命运。”
在距离冥都五十里的旷野上,密集的军营像是潮湿的泥土中冒出的蘑菇一样,紧紧地排列,那是震司的驻扎的军队在等待迟末的归来。
伽蓝王后望着头顶被乌云遮蔽的天空,长久无语,然后,是一声长叹:“迟末,我们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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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双瞳所料,漫长的等待消磨着敌军的耐性,迟末并没有归来,震司的军队士气迅速的下降,粮草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无法继续等待的震司命令军队对冥都进行了攻击。
然而,不死之士在迟末离开以后,再度成为他们无法战胜的存在,那些没有痛觉,无法杀死的尸体,阻挠着军队的前行。
三百年的等待,难道,又要功亏一篑吗?
胜负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幽冥双瞳不在关注城外的战局,举起酒杯,开心地笑了。
三日后,士兵传来敌军的王后伽蓝求见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伽蓝投降的书信和迟末从不离身的长剑。
“有了这把剑,你就可以号令我军所有的将士,就等于统一了整个魔界!”伽蓝双手将长剑举过头顶,跪倒在双瞳王座的台阶之下。
“伽蓝,你不是深爱着你的迟末吗?又怎么会投降呢?”双瞳隐隐从空气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我曾经爱过他,可如今,我对他,只有刻骨铭心的恨!”伽蓝刻骨的恨意化成冰冷的言语,抬起头来,眼神锋利如刀,仿佛阴暗的大殿里,更添了几分冰冷。
双瞳在一瞬间开始明白了,并且感到不寒而栗,“女人啊!”双瞳的内心里,无声的长叹:“女人刻骨铭心的爱,同样可以化为刻骨铭心的恨,迟末,你不懂,你将会被这种恨意伤害的体无完肤,死不瞑目啊!”
然后,幽冥双瞳仰天大笑,笑声像是飞翔的蝙蝠,在阴暗的大殿里四处的飞扬,然后走下王座,用手拿过伽蓝手中的神剑,细细的把玩。
“这是融合了‘光明’和‘黑暗’两把神剑的圣物啊,难怪才有了统领众生的力量!”
幽冥双瞳把手里的长剑注视了好久,又重新放到了伽蓝手里,微笑着说:“你去传令,让震司的军队继续后退,回到一色莽原去,以后再也不许入侵冥都,以后,整个魔界都要服从我的统领。”然后停顿了一下,“我们幽冥家族,本来就是魔界的王族,迟末一个天使族人,又怎么能够统治魔界!”
“是,王!”伽蓝深深的弯下腰去,跪拜在双瞳脚下,五体投地,然后站起身来,想着大殿之外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如对迟末的恨意。
事后双瞳拍了侦查兵前去打探,震司的军队果然在撤退,曾经势如破竹的铁骑,早已消失了杀戮的锐气,无精打采,宛若战败的残军。
幽冥双瞳再次地笑了:“流光,苍沐,最后,你们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中!”
冥都之外的旷野之上,驻扎的军营早已消失不见。
阴暗的大殿,三百年来第一次被燃烧的灯火照的通明,美丽的侍女往来穿梭,美酒的芬芳和燃烧的檀香混合在空气里,四处的飘散,喧闹的乐音充斥了整个冥都。
这是敌军撤走之后,魔界之王幽冥双瞳的欢宴,双瞳醉了。
台下,是伽蓝和侍女随着音乐热情的舞蹈。
敌军的王后,有着绝世的容颜,媚眼如丝,呼气如兰,光洁的皮肤在薄薄的纱衣之下,随着舞蹈若隐若现,美得像一朵妖艳的玫瑰。
双瞳醉了,手捧着酒杯,微笑着追逐着舞蹈的伽蓝,在他眼中,伽蓝化成了三百年前,那个让她动心的女子的模样,双瞳追逐着她的裙摆,仿佛追逐一个失散的梦境,伽蓝在双瞳的指尖旋转,躲闪,展现着魔族女子天生的魅惑。
双瞳醉了,醉倒在一个三百年前的梦里。然而只是醉了一刻,却又马上清醒了过来,刺骨的疼痛从胸口流遍全身,痛的使他无法呼吸。
低下头去,正看到胸口插着一把闪光的匕首,握着匕首的手,正是刚才还在翩翩起舞的伽蓝,这个敌军投降而来的王后。
锋利的匕首闪着蓝光,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双瞳强忍着排山倒海的疼痛,用尽全身的灵力,结成最恶毒的魔法,一掌朝着伽蓝的胸口打去,就再也不看那个倒地的女子,蹒跚着脚步,朝着自己的王座走去。
耳边,是侍女受到惊吓尖叫着四处逃窜的声音,还有自己鲜血滴落的细微声响,眼中的王座开始模糊,仿佛咫尺的距离,在一瞬间变得遥远。
胸前的伤口鲜血如水一般流淌,在地面上双瞳走过的地方,留下淋漓的血迹和鲜红的脚印。
“当你的鲜血滴落地面的时候,迟末就会回来!”是灵姬的预言,难道,我幽冥双瞳还是输了吗?
迟末要从幻境之中出来了。
迟末眼前的幻境在飞快的变得淡去,迟末知道,自己即将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
下一刻,迟末和小凤的身影,出现在冥都大殿的门口,迟末第一眼望到的,是伽蓝躺在血泊之中,正在缓缓地闭上双眼,迟末感到无比巨大的悲伤充斥着心脏,飞快地跑去,抱住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像是决堤的浪潮,一瞬间,澎湃成海洋。
“不!为什么会这样!”迟末痛苦地嘶喊。
伽蓝吃力的张开眼睛,望着流泪的迟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迟末,你不爱我,至少,我会让你永远的记住我……
迟末感到眼前并不是幻境的一切,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目光中能看到的,只有伽蓝正在变得冰冷的身体,再也不去看那个曾经是死敌,如今受了伤正在蹒跚地走向王座的幽冥双瞳一眼。
“伽蓝,你好傻,你好傻啊!”迟末望着那个微笑着,仿佛安静的进入梦乡一般的容颜,再也说不出话来。
站在迟末身后的小凤看到迟末哥哥抱着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女子的尸体,大声的哭泣,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凤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温柔微笑的迟末哥哥,像现在一样,歇斯底里的痛哭失声。
震司和众多士兵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殿的门口。
望着伤心欲绝的迟末和迟末怀中伽蓝逐渐冷却的尸体,震司的脸上闪过无比痛楚和悲伤的神色,但却有一闪而逝,挥了挥手,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去追击受伤的双瞳,不要让他逃了。”然后,没有打扰正在伤心的迟末,带着士兵朝着大殿的另一端,王座的方向走去。
大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曳。
台阶之上,原本安放王座之处,此时是一个巨大的洞口,受伤后的幽冥双瞳蹒跚着走到了王座之处,拧开了机关,跳入了密道,震司带领着士兵也进入了密道,追击受伤的双瞳。
密室之中,黑暗像潮水一样蔓延在空气里。
“主人,我失败了,他们追进来了,快点帮我!”双瞳用手捂着胸前流血的伤口,大口的喘息着。
“主人!主人?”
然而,那个无数次在这个密室为他指点迷津,赋予他力量的声音再也没有想起。
身后传来密室的石门破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哀求。
震司带领着士兵找到了逃窜的双瞳,士兵手中的火把,第一次将黑暗的密室照的通明。
双瞳在火光中看到了他的主人,不,确切的说是一把空荡荡的椅子,空无一人,椅子上只有一朵盛开的曼陀罗,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清香,仿佛是刚从神界摘下的鲜花,花瓣之上隐隐有露水在轻轻的滚动。
来自神界的,象征圣洁的曼陀罗啊,在黑暗的魔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空荡荡的椅子旁边,放着迟末的长剑,那是几天前双瞳送来石室给他的主人汇报胜利的消息时,呈献给主人的圣物。
处于绝望边缘的双瞳好像有找回来了希望,他一把转过那把闪烁着光芒的神剑,朝着震司他们举起,大声地笑着:“神剑在我手里,你们,必须听从我的号令,服从于我,我是魔界的王,流光只是一个犯上的罪人!”神态疯狂。
震司他们站在门口,注视着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神色的幽冥双瞳,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双瞳的伤口还在流血,地面上已经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双瞳感到,手中的神剑正在剧烈的震颤着,发出耀眼的白光和龙吟之声,好像要挣脱自己定的手,朝前飞去,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都不能抓住。
神剑挣脱了双瞳的手,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手的主人,是神色冰冷的迟末。
震司对着迟末低头行礼,迟末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现在,幽冥双瞳,我来向你讨回你欠苍沐,画轴,梦婆,还有伽蓝的债!”
幽冥双瞳这次真的绝望了,发现自己输得很惨。
幽冥双瞳:
我失败了,败得惨不忍睹。
距离苍沐离开这个世界三百年以后,我再次败给了他,命运真是一场残酷的玩笑,我作为幽冥家族的长子,从小却活在弟弟的光芒之下,我不甘心,却一次也没有赢过,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苍沐出世的时候,暗黑魔日打破了一贯循环的轨迹,瞬间落下,苍沐也因此被语言为魔界****的起源,或是被预言为幽冥王朝的终结者,所以被父王流放到梦川,终生不得踏入冥都一步,可是,自从他被流放之日起,我就开始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幽冥炎,我的父王,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被他自己亲手赶出幽冥家族的王子,派人在梦川附近留意着他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都在暗中给以关注,听着派出的人回来向他汇报小王子的点滴消息,甚至是小王子学会了自己飞翔,领悟了某个的魔法,或者不小心掉在梦川的河水中弄湿了衣服,这些细节,都能让幽冥炎开心地笑上好久。
幽冥炎给了苍沐太多的爱,太多的关怀,尽管苍沐自始至终都对幽冥炎怀着刻骨的恨意,不曾知晓。
可是对我,幽冥炎却是另一幅冷酷的面孔,我刻苦地修习魔法,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却被说成是急功近利,我学着去做一些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困难的工作,在他眼里是好高骛远,我练习武技,在于人的切磋中打伤了对手,被训斥为冷酷无情的杀戮者。
我做了那么多,只是想看到他对我点头微笑,得到他的认可,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从来都比不上那个苍沐。
记得在我刚过成人礼的那一天,因为想到预言师们说的话,他们说苍沐是幽冥王朝的终结者,我请求父王以后把王位传给我,结果可想而知,他的大王子,幽冥双瞳,在他的眼里成为一个热衷权利,窥伺王位的小人,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幽冥炎的眼中闪烁的厌恶的光芒,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我的心脏,一下一下的刺。
我是如此的渴望得到他的爱,他的关怀,换来的只是他的冷漠。
我记得有一次,自己悄悄地跑到暗黑森林里去看看那个在父亲眼中是珍宝的苍沐,当时只是想,看看那个小王子比自己强在哪里,也好效仿一下,改变父王对自己的印象。
就在那天,我看到了那个叫画轴的女孩子,美得好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好想上前和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可是,我还是没有向前迈一步,因为我看到那个美丽的女孩向苍沐张开双臂,开心地笑着。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冥都,父王得知我悄悄地去看过苍沐,对我大声的训斥,并且警告我不得作出一点伤害苍沐的事情,不然……
我从来就不如那个被流放的王子吗?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要证明自己,我要战胜苍沐,甚至是,我要成为魔界的王,最英明的王,不会让幽冥王朝终结在苍沐的手中。
可是,我的力量,在幽冥炎的眼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想得到他的爱,想得到他的认可,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需要力量证明我自己,我要战胜苍沐!
几乎是每时每刻,我都在自己的心理呐喊,真到那一天,我遇到了那个全身被神秘的烟雾笼罩着的身影,他说他是灵姬,可以赋予我力量……
然而,我还是失败了,败得惨不忍睹,那个借给我力量的灵姬,也在最后关头离我而去,我从没有见过灵姬的模样,他出现在我面前的从来都是一团模糊的身影。可是最后,当我流着鲜血对他哀求的时候,连一团身影也许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朵来自神界的曼陀罗。
象征光明和纯洁的曼陀罗?你在嘲笑我吗?
是的,所有人都会嘲笑我,包括幽冥炎,苍沐,包括所有人,都会嘲笑我的失败。
我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在那间狭小的石室里,双瞳被迟末和他的军队包围。
震司,小凤,迟末,所有人眼光复杂地望着石室中陷入了疯狂的双瞳,没有说话。
整个空间里,只有双瞳在大声的呼喊,大声的笑:“苍沐,你赢了,你死了三百年,还是赢了,流光,幽冥炎,你们赢了,哈哈哈,你们赢了……”
幽冥双瞳就这样大声地笑着,过了好久,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
幽冥双瞳死了,魔界的战争结束了。
《大荒史》在:“大荒史三千一十三年,迟末军入鬼域,败双瞳于冥都,自此魔界一统,战乱休。”
迟末走进石室,用手拿起椅子上那朵盛开的曼陀罗。
“震司,我想,我该到神界走一趟了。”
“王……”震司的声音被迟末挥手打断。
“我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灵力也是更强于当年,你不必劝我。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刻意引我到神界去呢。”迟末说着,眼睛望向那朵在手中盛开的白色花朵,同时想起的,还有在花都毁灭时,那朵遗落在杜鹃花瓣和流沙之间的曼陀罗。”
“那么让属下带着士兵,和王一起前去吧。”
“不必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战火蔓延到神界,我也该去见见绝地,释天,禾洛他们了,三百多年了啊!”迟末说着,转过身朝着外面走去。
“还有,把伽蓝王后的遗体教给他的弟弟雷诺好好安葬,我会回来的。”迟末说完,没有再回头,大步地离开了石室,小凤跟了上去。
震司看这迟末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想到了刚进入冥都大殿时迟末抱着伽蓝逐渐冷却的身体大声痛哭的模样,叹了口气:“当年的流光,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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