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快、快救人。”再大的事情也会在长辈这样的请求下得到宽恕,何况本来彼此就无大仇恨,现在还是救人要紧,老汉已经断气多时,不能再枉费一条人命。
阎西凤眼中露出少见的慈祥,兀自感叹一句:“为长者大,忠儿,娘希望你跟你哥哥学好。越儿,王家的闺女,挺不错的,不要错过了。”
“我……我虽然不理解您之前为何那样做,可您忍辱负重这么些年,当真不易,之前的辱骂,给您陪不是了。”纵然是穿越者,可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以前的世界中没有这样的生离死别,而如今,这一幕真切的刺痛了他柔软的内心。
王越低头想给阎西凤一个真诚的道歉,只听得马忠一声痛心的呼喊,却是那阎西凤又给自己补了一剪刀,自此一命呜呼。
落魄的房梁下,多了一具饱经风霜的尸体,也多了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
屋子里的两个活人沉默了许久,似乎都在想着自己该如何面对未来的日子。
“葬在哪里?”王越打破了尴尬,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虑,唯一养活了自己几年的老汉也死了,更是无亲无故,要是有的话,也是马忠这个刚认下的弟弟。
“大庄园!不,不行,那样我爹会发现的。这……这可怎么办啊?我娘要是回不去,很快就会传到我爹那的。”马忠跟摇曳在竹竿上的蚂蚱一样,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大事件。
王越冷笑一声,“你还叫他爹?你还想着当你的马府大少爷?你知不知道,贾霸已经死了,现在桃源县是刘玄德,像马元义那样的人,我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了。”
桃源县换了主人,注定会重新洗牌,马元义由于缩得紧,现在还没露出点苗头,可这种状况是维持不了多久的,马忠之所以害怕,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在马元义面前变得什么都不是了。有句老话说得好,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活的也不长,马忠可是从小在马元义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深知马元义的毒辣,以前马元义宠爱马忠,所以马忠是个惹祸精,也不会虎毒食子。可以后,就不好说了!
马忠像被打焉了的茄子,一向活在欺男霸女、恃强凌弱世界里的他,突然变的一文不值,甚至是无亲无故,这样的转折,马忠这样的人还是一时间难以消化的。
“怎……怎么办?”“哥……”马忠说完,低着头一阵沉思,最后咬着牙哽咽道:“娘啊,你走了,孩儿怎么办呐?”随即就是一阵低声的哭泣!
马忠这一哭,王越也鼻子酸的不是个劲,老汉陪伴了王越多年,一下子就这么走了?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想到老汉跟阎西凤的种种情愫,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来时,这院里的景象。
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啊。
“别哭哭啼啼了,起来干活。”王越瞥了一眼马忠,率先抄了一把木铲,来到院子中央,埋头挖掘。
马忠抹了一把鼻涕,悻悻得跟着王越忙活起来。
“马忠,按理说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主,可你毕竟是我弟弟,对此我负责任的给你指一条明路。”
马忠放下了木铲,一脸的期待。
“哎,当着父母的面,我且问你,你是好人么?”还没等马忠回答,王越就接着说道:“人之初性本善,你是个好人,只不过变坏了,你想做回老人么?”
马忠连连点头,跟拨浪鼓一样快速而均匀。
“现在黄巾军作乱,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必经的关。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你我兄弟也不用勾心斗角了,我只告诉你,保卫我们的家园,就是保护我们的亲人。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继续做你的大少爷,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答应。”马忠身子矮了一截,急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别说一件,十件我都依你。”
对于马忠这样的人,王越也只有无奈的份,转念一想,这也正常,谁不是想着步步高升呢?至少,每个人都想着保全性命吧!“你这样,跟我把父母葬了,回去跟马元义说,娘是被混入城内黄巾贼逼迫致死的,他要报仇的话,就让他带头领着家兵抗击黄巾军,这样对桃源的百姓们也是一个交代。”
“好计策。”马忠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对策呢?说,我说,我回去就说。”嘴上漫无边际的答应着,马忠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马元义跟黄巾军的密切关系,让马元义跟黄巾军对抗?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把母亲的死放在黄巾散贼身上,还是可以行得通的。可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忠不孝了?马忠难堪得注视着阎西凤的尸体,扑通一下,给跪在了面前。
对王越来说,这样是皆大欢喜,如今马忠已经知道了身世,可又想继续当他的少爷。那就索性借助阎西凤的死,挑起马元义跟黄巾贼的仇恨,让马元义成为救苦救难救百姓的英雄,这又何尝不可以呢?
“好了,起来吧。忠孝有门庭,你是我弟弟,好自为之吧。倘若你能说服马元义走上正道,那我也就安心了。这里才是我们的家,贫穷但是温馨,可惜了。”王越感慨一气,马忠也不再多言,兄弟二人忙了两三个时辰,将老汉跟阎西凤葬在了这座贫瘠的破败院落之中。
“落叶需要归根,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三拜九叩后,王越无力的对着墓堆说道。
“哥,你要走?”马忠拉着脸,难为意的喊了一声哥,他现在对王越的态度可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家都没了,恐怕国都快要没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以前忠孝难两全,现在老汉爹入土为安,我除了为国效点微薄之力,还能干点什么?”
“大哥,打仗凶险,我看不如成家安稳的过日子好。”“对了。”马忠猛一拍脑门,“王惜缘被赵朔绑走了,现在家父正在派人追查。”
王越一惊,忙道:“什么时候的事?”
马忠也不避讳,径直说了起来,原来,就在昨晚黄巾军撤退了以后,之前贾霸的妾小,柳如莺说服桃源几大家族纷纷往西面迁移,赵家就在其中。西迁是云台山方向,那里三年前刚经历了大火,人烟稀少,黄巾军也打不到那里。说实在的是为了避灾,离开之前赵朔就把王惜缘拿到了马府,本想着好事成双,却不料遭到了马元义的横眉冷对,马元义为了不让惜缘跟着赵朔东奔西跑,故而没有当即许诺赵朔跟惜缘的婚事,反倒搪塞推迟。而那赵朔得知黄巾军的邓茂对王惜缘早有好意的时候,便连夜脱逃带着她出城去了。致使,马元义不得不派人四处寻找。
“有这样的事?”王越眉毛一挑,心道赵朔虽然变的有点不择手段,可也没下作到抛弃家人去投奔黄巾军的地步吧?再说,马元义要有那么好心,还用得着屡次逼迫老王头一家么?善于思考的王越,一听就觉得这里头有鬼,这就比如后人给长辈撰书立说,自然是一个劲说先祖的好。马忠也是,跟着马元义那么多年,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偏向马元义的。
信不得,但不能都不信!王越心头暗暗较劲,赵朔带走王惜缘这说不定是真的,那要带到哪里去呢?
“这种事情你不见,我可是见多了,就我们邻村那个张寡妇你知道吧?那不是被人抢走卖到清河去,我去年在清河的花楼还见过她,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哦,还有,事后那老王头还去我家找他闺女去了,听说惜缘中途跑了一次,至于什么情况我也说不清了。总之,老王头跟他家的两个丫鬟现在正躲在翠屏山下的一处茅草房里呢,你要不要去了解情况?”
“想当初,老汉爹就是因为我的婚事才遭到你们的针对,可老汉爹付出了,不能没有回报,既然一个女人被摆弄来摆弄去的,我看,不如我去娶回家来,对爹也有个交代,对她来说,总比被卖给二道贩子好。”王越已有了定论,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王惜缘,更是不能让赵朔那个王八蛋得了便宜。人呐,谁没有私心?谁不会忌恨?王越暗想,惹急了我,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大哥,这样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啊。”马忠没走几步,又返回来,“大哥,听说那刘玄德跟你的关系不一般,还希望大哥能多多美言。”
“放心吧,只要你抗黄巾有功,我会给你说好话的。”王越说着,一丝不苟的送走了马忠,大院中剩下孤家寡人,一时间也没了头绪。只好重拾木铲跟锄头,在院落中刨了起来。不消多时,王越愈发小心,直到刨出一个木匣子,王越才吁了一口气,坐在地上。
被他埋葬三年多的长信灯再度出土,按理说这盏玉灯已有了上千年的历史,可王越发现灯芯上的玉石雕刻,比刚发现的时候还要崭新百倍不止。这盏长信灯是一种媒介,至少在王越心里是这样的,或许正是由于长信灯,自己才穿越来的也不一定,也就是说将来很有可能回去的时候,也得在这盏灯上做手脚。
哪来的回哪儿去,没人一个现代人愿意活在文明落后上千年的时代,即便是有,那也是说说而已!
摩挲着灯体,王越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原来的木匣之中,然后挥土敷上,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不随身携带的好。
人命卑微的时代,或许只有王越这样的人才懂得生活下去的无尽趣味,望着空洞沉寂的苍穹,院中的他只默默道了句:“我能否安然离开,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