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重视头发,所以在头发上大做文章。比如将头发剃掉,或者留下;比如将头发全剃掉,或者留下一部分;比如让头发自然长着,或者梳成辫子。在此方面,中国的少数民族的点子更多,花样也多。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一五记载:“元昊初制秃发令,先自秃发,及令国人皆秃发,三日不从令,许众杀之。”
元昊为什么要下秃发令,史无详细记载。忖度起来,这与他自制蕃书,创造西夏文大约相仿,他是要将党项民族的个性、特性放大,发挥得更为充分。他要在许多方面包括风俗习惯上与中原人特别是汉族区分开来,使文化更为异质,这样立国的理由更加充分,立国的基础更加牢固,立国的前景更为长远,立国的进程更加快捷。
中原人汉人是蓄发的,成年时还要行个礼,将头发梳个小髻,或怎么捯饬一下。党项人如果也蓄发,在外形特征上就没有太大区别,这样的话,党项人对中原王朝的依赖意识与认同感就比较强。把头发剃光,或剃花,留几小撮,如电视剧《贺兰雪》中演的,如荷兰花奶牛般,黑的地方黑,白的地方白,长头发处也可以梳成几条小辫子,这与中原人便有了比较大的区别。虽然在人种上、在相貌特征上区别不大,但头发一殊异,独立意识便被强化了。
李元昊可以称得上一个大军事家,大政治家。他能扯旗造反,他能断然背宋,他能毅然立国,是做了各方面充分准备的。秃发令看似小题大做,无是生非,实则用意极深。
因为秃发令事关重大,所以李元昊推行起来也雷厉风行,严刑峻法。他首先带头秃发,然后命令他属下的臣民通通秃发。推想起来,应当是让全国的男人通通秃发,女人该留还是要留的。李元昊的秃发令要求“立竿见影”,“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三天内如果不执行命令,就要被杀,而且是“许众杀之”,任何人可以得而诛之,这就更为恐怖。“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给我们的启示是,群众运动比国家机器、比法律法规更为可怕。西夏国当年剃发的情形如何,无从考证,但家家忙于磨刀剃头,亲友邻里互相提醒互相帮忙,一片剃头景象,那是肯定的。
李元昊通过秃发令,使国民更有了独立意识,也更有了服从意识,他的统治,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2007.1.29
诛杀疑臣之对错
《东都事略·西夏传》载:“曩霄(李元昊)用兵多诡计,其左右任事之臣有疑,辄诛杀之。尽更先世所为居室衣冠文字,而国中数有叛者。”
用兵多疑,那是军事家的天性,所谓兵不厌诈是也。军事家如果在战略战术上不用疑兵,不挖陷阱,不设圈套,让人一眼能望到底,那他不说每战必败,但总体上绝对不可能是胜者。
曩霄用兵多诡计,孙武、句践、项羽、刘邦、韩信、徐达、成吉思汗、康熙、刘伯承、林彪、白崇禧等等军事家,也莫不如此。诡计者,韬略也。韬略乃军事家必备之素质。
我观上面这几句史料,似重点不在说他用兵多诡计,而是用人多疑。而且如果对哪个文武大臣起了疑心,动辄就要砍他的脑袋。元昊无疑是多猜忌并且凶险残暴的,虎狼之属。
大凡有雄心有野心者,特别是开国皇帝,其大脑就特别复杂。他们或在创帝业,或在守君位。他们的帝业哪里来的?从别人手里夺来的。不论揭竿而起的,斩蛇起义的,陈桥兵变的,参加黄巾军的,都是在一批同党一批兄弟的拥戴支持下从别人手里夺得权柄的。既然他们能夺别人的,别人包括他的臣子们也就有可能串通别人,甚至勾结敌国夺他们的。帝王包括元昊疑心很重,滥杀臣子,不说是天经地义的,也是必然的。这是历史的逻辑,也是如黄炎培老先生所言之历史周期率中的必然环节与特殊要件。
在中国共产党夺取江山的过程中,也曾有过多疑与滥杀的问题。
比如红军时期的反托派,捕杀AB团,许多优秀的共产党人与军事才俊被当作奸细、特务、反革命抓起来,然后严刑逼供,然后一枪结束其生命。比如延安时期的“抢救运动”,把许多投奔延安的进步青年“抢救”成了“特务”,并送进了坟墓。比如解放战争,林彪经营东北,辽沈战役后入关的部队是百万人,可据张正隆的《雪白血红》透露,四五年间东北光是逃兵、特务、可疑分子等,毙掉的就有一二十万人。
这些事,一方面看是失误,另一方面看则是在严酷的环境中不得不采取的措施。特别是东北军,其环境极其复杂严酷,如不惩治逃兵,部队就稳不住,就没有凝聚力和战斗力;如果不剪除特务,千里之堤会毁于蚁穴。至于错杀的,数目可能不少,但在两军严重对垒,两党生死攸关的特殊时期,实属难免。虽然康生之流在延安搞的所谓“抢救失足者运动”已遭历史否定,遭世人唾弃,但有一些惩治、诛杀被怀疑者的行为,在历史的层面上,却是必然必须的。
李元昊对有疑之臣“辄诛杀之”,其结果可能是防止了一些失误的产生,但错杀滥杀的结果,是“国中数有叛者”。事情两分法吧。对于疑臣,最好用宋太祖赵匡胤的办法,“杯酒释兵权”,剥夺了权力养起来。对于刘少奇,既然他要求回乡当农民,不再居国家主席之要位,让他退休了事,让他回湖南老家养鸡吃荷包蛋,用不着非得整个“叛徒、内奸、工贼”的帽子让他戴,并从肉体上摧残与毁灭,而且骨灰盒上还得用假名字。这样做的效果并不好。虽然“文革”时未怎么出现李元昊时期的“国中数有叛者”的情况,但人心涣散了,却是事实。
人心涣散了,比出几个叛逆者要严重得多。
2006.10.9
皋兰县有元昊台
元昊是西夏的开国皇帝。
甘肃有个皋兰县,皋兰县治曾经在兰州。兰州有个皋兰山,皋兰山下的人们喜欢唱兰州小调。
兰州小调很悲凉、很无奈、很滑稽、很诙谐、很幽默。
兰州小调说:“做了一双鞋(hai)呀么,底厚么帮子薄,跳着过河去呀,把我的脚窝折。唉,世上的穷人多,哪一个就像我。”“娶了个麻老婆,脸上的坑坑多,买了一盆面呐,擦去了一半多。唉,世上的穷人多,哪一个就像我。”“走了个阿干镇,买了个大砂锅,抢着吃饭去,把我的锅砸破。唉,世上的穷人多,哪一个就像我。”
兰州小调里提到了阿干镇。
阿干镇是煤都、陶都、瓷都。阿干镇也是宋夏对垒时的军事重镇,军事要冲,李元昊曾率兵攻打阿干镇,征伐途中,驻跸皋兰,在皋兰建立了兵营,皋兰人当地称之为元昊台。
皋兰县是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是汉文化与胡文化的交界处与融合处。皋兰经历了许多灵与肉,铁与钢,血与火的洗礼。
我祖父祖母号称山西大槐树底下的人,不一定可信。他们是皋兰人,这毫无异议。
从五岁到十五岁,我们全家下放农村后,我在皋兰生活了十年。
在农村,生活贫乏贫困,我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向土地要幸福要快乐要消遣。我们滑山(牛吧?你滑过沙滑过雪滑过冰滑过水,却不一定滑过山。滑山,壮哉),打土坷垃仗,我们到咸水塘里学狗刨,我们挖“奶头子”(植物块根)挖辣辣(辛辣的植物根茎)。有一次,我在村后的墩墩洼(烽火台)下面挖辣辣,在土崖的断层面,发现了一层人的尸骨。那肯定是古代将士的尸骨,想必其中有汉人的,也有胡人西夏人的。那一幕深深刺激和震撼了我,让我至今不能释怀。
皋兰是血性之地不甘寂寞之地。
西夏舞台上有皋兰人在表演,清朝戊戌变法时有皋兰人持刀在金水桥畔巡逻,保卫变法的进程与成果。
皋兰的血性火性叛逆性,与李元昊大约有不解之缘,有因果关系。
李元昊在皋兰建立了元昊台,当年这是皋兰的压力皋兰的隐忧皋兰的疾患。如今呢,却是皋兰的文化皋兰的历史皋兰的景观皋兰的骄傲。
辩证法在历史中体现得比在现实中更为淋漓尽致,更为具体直观。
皋兰县是个好县。
元昊台是座好台。
今天的皋兰人,应当让元昊台承受更多的风雨,支撑更重的压力。
唯如此,元昊台才会枯木逢春,大放异彩;唯如此,皋兰县也才能吸引八方来客,笑迎四海东风,借船出海,借鹰捕鱼,把皋兰县推向更高的台阶。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祝你更加繁荣美好,我生命中的我祖父母的、我父母的、我的皋兰!
2006.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