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丫头秀丽活波,落落大方,黄自然有次曾经半开玩笑说,小丫头有一天,会让镇上的小伙子互相打破头,惹得小丫头大发娇嗔。
刚到家生火沏茶,李四便来了。
李四住在街尾,是手腕相当高明,有眼光很勤快的四方贾。
叶家赚钱以文计算,他和李四赚钱以银两计,这是两者不同的地方,生活的程度有相当大的差距。
但他和李四辛苦得多,而且得冒风险,多赚一些钱,付出的精力也多些,想得到些什么.就需付出些什么。
李四一进门,就显得神色有点不安。
两人在堂屋品茗,门外就是小街,厅门虚掩,仍可听到门外传入的人声。
“小黄,我明天就走。”李四开门见山说出来意:“你最好也走,如果不走,请劳驾照应我那间破屋子几天好不好?”
“走?你不是刚从常州回来吗?”他有点诧异:“你的神色不对,怎么啦?”
“酒肆找麻烦的两个混蛋,一定是猪婆龙和水蜈蚣的喽罗。你和老张说了那些不该 说的话,而且引起斗殴,那些混蛋怎肯干休?到外地躲一躲比较安全。”
“不要白担心啦!那两个仁兄不是水贼。”他安慰李四:“那些水贼忙着谋财害命,晚间那有工夫进酒肆浪费时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黄,小心撑得万年船,避避风头妥当些。可别被他们做掉了。”
“避避风头也好,到何处?”
“远离江水,往北边走。”李四说出打算:“带一车苏州胭脂扬州香粉,到开封去。”
“带苏州姻脂扬州香粉到开封?卖给谁呀?”他摇头苦笑:“北方的大姑娘们,一辈子娶不用这些添妆。而且,苏州盛香堂的烟脂,一盒要五吊钱;扬州黛春林的香粉,一盒更要八钱银子,运到开封你卖多少?会有人买吗?”
一吊钱是一百文,用绒绳串在一起,一两银子,可换钱一千至一干二百文,真正的制钱,则换八百文左右。
那时的南京,一斗米仅卖二十文左右,卖一只三斤重的大肥鸡,十五文左右就够了。叶家的门摊,一天可赚几十文,做穷缝更可赚一百文左右,所以生活相当惬意。
江南花花世界,佳丽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化妆品畅销,价格也贵得惊人。
说贵,当然指有名的精品名牌,普通的烟脂香粉,一盒三五十文已经嫌贵了。
苏州胭脂扬州香粉,全国闻名。
京师的大户权贵,派有专人到江南采购。
以扬州的香粉第一家黛春林的香粉来说,仅制粉的花和粉,过程就需一年的时间,要达到轻、白、红、香的最高境界,不知花掉师傅们多少心血。
一盒八钱银子是在江南贩卖的价钱,在京师二两银子不一定能卖得到呢!
“你别少见识啦!”李四笑了:“北地的大姑娘,比江南佳丽更喜欢胭脂花粉,仅开封周王府那些皇亲国戚,我运的一小车就不够分配,沿途如果不出意外,赚一二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我对这方面外行。”他说得谦虚:“既然有得赚,那就跑一趟吧,祝你顺利平安,鸿图大展。”
有人拍门,然后门被推开了。
飞进一头漂亮的小黄莺,手里提着食篮。
“黄爷,知道你来了客人,娘要我送些点心来。”叶小菱悦耳的嗓音像黄莺儿在唱,灵秀的明眸瞥了李四一眼,一面将四盘点心往桌上摆:“李爷,听说你是昨天回来的?”
李四是本地人,住在街尾,可说是看着小菱长大的.与叶大柱子年岁相若。
“唷!小丫头,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李四笑吟吟地说俏皮话:“托小黄的福,能尝到你做的美味点心,我该跑勤快些,多来小黄这里作客,没妨碍你什么吧?”‘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叶小菱脸红红白了李四一眼:“没大没小的,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没大没小。”黄自然笑说:“小菱,谢谢你,你娘晚上也在忙,还抽空做点心送过来,真不好意思,明天再向你娘道谢,你爹今晚回来了吗?”
“今晚栈房卸货,可能要忙两三天,晚上更忙碌呢!”小菱倚在他身旁不想走,水亮的明眸不转瞬地凝视着他:“娘今晚工作少,杨大嫂也准备收工了,听街坊说,大街酒肆有人打架,没牵涉到你们吧?”
“怎么会呢?生意人和气生财,没有必要和别人打架。”他笑吟吟的掩饰:“你爹力气大,拳头重,生起气来就动拳头,我们那里有劲打架呀?”
“对呀!我们这种天南地北跑的人,那能气大声粗凭拳头大赚天下财?除非生死关头,宁可忍口气破财消灾。”李四也打哈哈搪塞:“酒肆有人喝多了黄汤,打架闹事那一天波有发生?”
“其实拳头大也有好处。”黄自然转移话题,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在镇上的混混子弟,谁敢侮负你?你爹的拳头,不把他打得半死才怪。也只有你爹,才管得住栈仓里那些牛鬼蛇神。”
“爹说你与他们不一样。”
叶小菱羞笑着提了食篮,轻快地出门走了。
“很有意思,小黄。”李四暖昧地笑笑;“小丫头眼界高,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个好女孩,不要辜负她。”
“别说笑话了。”黄自然的笑却是苦笑:“读书人千里为官只为财,你我则四海奔波为养家,讨个老婆在家里枯守,养一大堆儿女,谁知道那一天死在那一角落里,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如此人生岂不是白活了?”
“那就改行啊!买一家店面,老实的大秤进,小秆出,安安稳稳赚钱……”
“必要时也要老婆儿女摆门摊。”他打断李四的话:“连独善其身也难以办到,这是干什么?读书人固然十之九为名利而征逐,被人挖苦说千里为官只为财,但骨子里仍有受人尊敬的人存在,有志气的读书人仍有他的目标。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这就是可敬的目标。我……别说这些废话了,反正我和这里的乡亲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的人,各有各的方向。喂!你真的明天就走?”
“对,早走早平安,我承认我怕那些水贼。”
“也好。不过,你可以放心,那些人绝不是水贼,日后如果有麻烦,起因绝非为了今晚的事。”
“你怎知道他们不是水贼?”
“就是知道。走四方赚钱蝴口,少见识眼光不够活不了多久的。过几天我也得走,得放勤快些,不然可就坐吃山空了。”
歇息调整身心的时间够长了,真得静极思动啦!在南京花花世界调整身心,实在不是好主意。像他这种对声色犬马没有多少兴趣的人,在大都会里几乎无处可去,想找些闲事来管,也无用武之地。
大都会的小闲事千奇百怪,那用得着他这种人管?
在酒肆里生闲气打架闹事,这算什么呀?
喝了一壶茶吃完点心,李四欣然答拜走了。
他却许久才洗漱就寝,一直就对别墅那些人难以释怀。
到南京近郊找水贼合作,这种找的方法和手段,可说完全外行,与大江一带的江湖行规迥异,这样胡搞,会出大纰漏的。
同时,他也对受两大汉跳衅的两个中年人,觉得有些歉疚,怎知道两个中年人,是个性暴烈的霹雳火?他用骨头戏弄那位大汉,事先并没料到会有人逞强出头招揽是非。
他对两方面的人都留了心,暗中决定进一步探索。
一是心里不希望这件事由他而起,不该由别人承担:一是心中好奇,探究心理是人的天性。
那两个中年人绝非省油灯,很可能有好戏上场。
两大汉的主子长上绝不是好路数,派出二三十个人外出办事,办的会是好事?找水贼合作加以利用就不是好事。
他们口中的主人,又是何来路?
他并无积极介入的兴趣,暗中留意而已。
第八章
溪旁那座别野型大宅,是曾经在南京荣任吏部郎中,十余年前涉入卖官案,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却被勒令退休致仕的袁郎中住宅。本镇的人,称之为袁大人大宅。
南京的吏部虽然是闲官,官府的人戏称南京的六部是养老院,但官仍然是官,依然有相当的权势。
镇上的人并不介意谁是有权势的官,反正都是官,所以袁家大宅附近,很少有人接近免生是非。
而且大宅离镇约两里地,镇民哪有兴趣往这附近跑,自找麻烦?因此在镇上打听袁家大宅的动静,必定白费工夫。
黄自然暗中连跑两趟,最后一夜去晚了些,已经人去宅空,只剩下袁家看守大宅的一些仆人。
袁郎中的家在凤阳,与当今皇家是同乡,据说祖上曾经是皇朝的开国功臣之一,在中都建有功臣府第。
浦子口镇的这座园林大宅,是袁郎中从京师转任南京时,所建的公馆安顿家小。
袁郎中涉及卖官案致仕之后,便举家迁回中都老家,这座大宅便成了袁家的亲友,前来南京游玩的住宿处,平时皆由几个奴仆照料。
如果有众多的人出入,便表示中都的亲友,前来南京快活诅遥,镇民们从不注意这些人的活动。
平民百姓与官宦的关系,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存在,谁也不介意谁死谁活。
他不再留意这件事,人已走了,酒肆的冲突事故没留下后患,他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其实,他忽略了暗潮汹涌。
那两个中年人,他毫无所知。
两个中年人能把两个身手高明,而且携有巴首的孔武有力大汉,在大庭广众间,下重手把两个大汉打得头青脸肿,岂会是省油灯。
如果他知道内情,或者进一步仔细打听,将会发现真相,就没有欠疚的必要了,两个中年人应付两大汉的挑衅,原因与他的戏弄两大汉举动,并无绝对的关连,他的举动,仅是挑起冲突引发事故的引媒作用而已。
两个中年人,是跟踪两大汉的眼线。
两大汉是在外找水贼眼线的人,另有不少同伴。他们的活动,皆受到有心人的追踪监视。
监视,通常必须避免直接冲突。
直接冲突是犯忌的事,因此酒肆冲突之后,监视的人立即更换,两个中年人乘乱撤走,由另两人瓜代。
监视采用遥控式的手段,避免接近中枢。
因此袁家大宅左近,并没派有跟监的眼线,已经知道中枢所在,不必派人接近监视,以免暴露行藏:
袁家大宅的人是三天之后撤走的,撤至浦子口总站码头的下游,那儿泊了两艘神秘的官船,连什么事都管的总站人员,也不敢接近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