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迷谷惊艳 (2)
“好吧,就在这儿歇歇。”流云仙姑大概有点心动,停下了,向四面打量。
这儿是不见天日的远古森林,十支外的景物无法辨清,参天古木粗有五人合抱,地下除了枯叶寸草不生,四面八方猿啼起落,鸟鸣调嫩。
流云仙姑找处干燥的树根将人放下,吁出了一口气说:“咱们将牛鼻子们诛杀净尽,谁会知道是我们的所为?嘻嘻,武当的门人真也脓包。”
她替司马英卸掉破上衣,扔掉他怀中的银钞,察看背上的伤痕,惊叫道:“天哪!咱们白费了心机。”
“大姐,为什么?”两人同声问。
“他中了地煞星的五毒阴风掌,一切都嫌晚了。”流云仙姑修然叫。
司马英的背上剑伤,已得龙虎金丹之助合了口。而左肩青灰,略现浮肿,着手处冷如寒冰,被剑划开的创口却无法合口,流出一些青灰的液体,腥臭触鼻,像是死鱼的腥味。他那一身雄壮结实的肌肉,不时缓缓颤动。
飞霞仙姑用手一按司马英的左肩,摇头叹息道:“借哉!咱们枉劳心力了。”
逸虹仙姑蹩着柳眉说:“不对,如果是中了钱老鬼的五毒阴风掌,怎会有命?我看也许不是中了五毒阴风掌。”
“怎会不是?钱老鬼的歹毒掌力,我知之甚详。再说,昨晚小家伙大闹如云楼,烧毁土霸神刀杨豹的庄院,钱老鬼正在杨家作客,两相参照,岂能有假?”
墓地,司马英吁出一口长气,虎目张开了。
“咦!他眼中的神光还未敛去哩。”流云仙姑惊喜地叫。
司马英听出是女人的声音,赶忙挺身站起,怔住了,突然抓住衣衫退后两步靠在树干上,向原坐在他身侧的三女叫:“你们是……是……什么人?”
三个女人盈盈站起,流云仙姑笑道:“我们是路见不平,出手从武当牛鼻子手中救你的人,你不谢我们吗?”
司马英记性特佳,已听出这美丽女人的口音耳熟,定睛向她们望去。
他不怕女人,虎目毫不畏缩地在她们脸上转,第一眼便看到流云仙姑右嘴角旁的朱砂德,其次看到了逸虹仙姑的笑涡地,恍然大悟,冷笑道:“哼!原来是你们。”
“咦!你认识我们?”流云仙姑媚笑着问。
“你们是计算在下的三个假书生。不要脸,又是你们捣鬼,为什么?”
“先别问为什么?你似乎是挨了地煞星一记五毒明风掌,是么?”
司马英咬牙切齿地说:“不错,在下仍有一天半的生命;在这一天半中,在下并未绝望。”
流云仙姑听得心往下沉,摇头幽幽一叹,苦笑道:“不可能的,你不会再活一天半,五毒阴风掌大过歹毒。唉!你怎会鲁莽得和那老魔头作对?太不自置了,年轻人。”
司马英淡淡一笑说:“信不信由你,在下必定可以再活一天半。”
流云仙姑凄然注视着他,柔声说:“年轻人,你贵姓大名?”
“在下司马英。”他看到了她柔和的目光,和饱含关切的声调,不忍再冷然相对,又道:“诸位姑娘尊姓大名,能见告么。”
流云仙姑苦笑道:“我们的真姓名早已忘了,不堪重提。我们落脚抚州洞灵观,其实是玄门弟子,三个为人所不齿的淫妖。我叫流云,那是二妹飞霞和三妹逸虹,老实告诉你,早先我们确是对你生了非分之念,可是你却仅有一天半的生命了。而且你敢于和雷家堡的人为敌,傲骨天生,英华外露,定然是人间奇男人,我们不忍心毁了你,年轻人,跟我到抚州吧,雷家堡的人不久将到我洞灵观荒唐,也许我能为你尽力。设法偷钱老贼的解药……”
“谢谢仙姑的好意,恐怕在下已等不及了。”
“目下你有何打算?”
“往麻姑山一走。”
“是找麻山八手仙婆么?不必枉费心机,那老太婆没有解五毒阴风掌的灵药。”
“不!在下不是找八手伯婆,而是想碰碰运气,看是否可找到天龙上人老菩萨的行踪;他老人家佛法无边,胸罗万有,也许可……”
流云仙姑用一声轻暗打断他的话,怆然道:“天哪!你怎能在麻山找得到天龙上人?”
她将在袁州道上遇见天龙上人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老菩萨有神行之术,日行千里,两头见日,恐怕日下已在南荒边睡了,俗大的南荒,江山万里,你如何找法?唯一的求生机会,便是随贫道到洞灵观侍机……咦!你……”
司马英一听天龙上人已经远走南荒,如同在万丈高楼失足,浑身发冷,万念俱灰,脸色灰白得怕人,颊肉不住抽搐,茫然举步往前走,像一具行尸。
逸虹仙姑晃身挡住,说:“司马英,你不能灰心,请记住有我们关心你,跟我们到抚州碰碰运气吧!”
司马英茫然直视,木然地说:“任何好意的关怀,对我已不重要了,谢谢你们,请替在下到抚州府临县北温家圳,通知铁胆郎君温大侠一声,包我司马英已经死了,不用寄望了,传信之恩,来生相报。”
“铁胆郎君已经他逝年余,无法替你将信传到了。”
“什么?温大侠已经死了?”
“是的,”那是去年春正的事。”
“温大侠年仅半百,正春秋鼎盛,怎会……”
“他死于天完煞神之手。”
“天完煞神是人么?”
“当然是。”逸虹仙姑将天完煞神的来龙去脉简略地道出。
司马英更是灰心,长叹一声道:“那么,相烦诸位仙姑在江湖传言,说我司马英死了就是,一切有劳了。”
流云仙姑接口道:“青年人,你与温家圳温大侠有何渊源。”
“父辈世交,在下称他老人家为世叔。”
“贫道对你有一忠告。”
“愿闻高论。”
“凡与天完煞神有仇怨的人,亲朋好友亦受株连,你如果留得命在,千万不可认这门亲。”
“笑话!”司马英傲劲又上来了,又道:“在下不是食生怕死之人。如果司马某人一旦不死,必找天完煞神警报此仇。”
他口中是这么说,心中却有点凛然,决定如果幸而留待命在,尽可能在重建梅谷天心小筑之前,不去打扰父亲早年的朋友,恐生不测,以免连累了他们。
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武林人物的反感愈来愈深。
“目下你有何打算?”流云仙姑又问。
“还有一天半,在下的希望未绝。”
“你何必固执?跟我们走,希望不是大些么?”
“赶到抚州,今天算是完了,明天是否等得到钱老魔,不敢逆料。再说,钱老魔的解药视同性命,怎会轻易让人偷走?别了,在下愿死在山林中喂虎狼,也不能向人叩头乞命。”说完,大踏步走向丛林深处。
三个女人怔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不住摇头叹息。
在她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灰影,相距仅在三丈外,倚树而立像个幽灵,是威疯子。
司马英走出十余丈,只感到心中一酸,他对生命并无太多的眷恋,只是心愿未偿,壮志未酬,自己却要死了,死得大为不值。
他接了按眼帘,不许眼泪溢出,这是他一生中最软弱的时候,天生的傲骨,却令他禁止了感情外泄。
“不必多想了,我何必为了留恋尘世而悲哀?古往今来,多少白骨黄土长理,不知埋葬了多少未竟的壮志,又埋葬了多少无法获得的希望;我司马英不过是人世间一个极平凡的人,用不着为了一己的希望而悲哀。人死如灯灭,大可不必太过依恋。”他想。
话是这般说,想得也容易;但他毕竟不是超人,内心中不无记挂留恋,只感到心潮一阵激动,突然展开经功,在林中急掠,不辨东南西北,用狂奔来发泄心中的忧积。
流云仙姑三姐妹还不知司马英用轻功走掉了,林中视度不良,她向两妹低声说:“这小伙子太倔强,性命一定可虑,我们不能眼看他自生自灭,还是揭下他带走再说……”
话未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哼声,阴森森地毫无人气,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三人突然转身,惊得倒退了两步,花容变色,倒抽了一口凉气,本能地伸手抓住了剑把。
戚疯子的尊容,本就和鬼魅差不了多少,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身后,相距那么近,三个女人功力修为不等闲,竟然一无所知,想起来就令她们毛骨惊然。
“你……你是人是鬼?”流云仙姑壮着胆问。
戚疯子鳅牙咧嘴咯咯笑,用表啼似的嗓音说:“两者都是,人与鬼,并无太大的差别。你三个鬼女眉梢眼角包含春情,准不是好女鬼。我问你,武当的几个牛鼻子可是你们宰了 的?”
“是又怎样?”流云仙姑缓缓撤剑答。
“如果是,赶快逃命;不是,也得逃命以避嫌疑。”
“为什么?”
“有一个老道在死前留下了字迹,写下凶手是司马英和三个女人,目下武当门人大举搜山,十名斑面人也在搜司马英,你们如果不走,哼!等死就是。司马英是谁?”
“就是刚才那青年人。”
戚疯子举步就走,一面说:“高手将至,如果我是你们,还是走的好。”
“承教了。老前辈请留下名号,以便日后趋府叩谢示警大德。”
“我是人,住在鬼谷。”声落,一闪不见。
三个女人惊得直打哆嗦,流云仙姑抽着冷气说:“天啊,有鬼谷,他……他是人是鬼?”
逸虹仙姑接口道:“是人,一个了不起的绝顶高手,咱们决定,向西脱出这是非场地。”
司马英信步飞掠,在绝望的念头驱策下,他茫然急走,漫无目的地以狂奔发泄他内心的哀伤,飞越不少山头,渡过许多没流,穿越无穷尽的远古森林,在崇山峻岭中乱窜。
他心中不住狂叫:“完了,我将理骨在这些远古森林中,皮肉喂了禽兽,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下落,完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夕阳快西下,左肩的寒流又将出动,他不得不停止狂奔,打了一只小凳活剥生春,再找一处岩穴容身,等待着承受非人所能忍受的痛楚折磨。
在这两个时辰发作一次的彻骨奇痛中,无形中将他银练成一个铁人,一个无畏的金刚,一个能忍受任何痛苦打击的奇男子大丈夫。
夕阳西下了,他身上的寒冷也来了,身躯内似乎有千万只毒虫在爬行哨咬,他开始接受考验了。
一阵寒潮袭来,他只感到头脑开始昏沉,浑身肌肉都在收缩痉挛,胃中作呕,痛苦的感觉从心底下爬起,不久即传遍了全身。
他在受煎熬,咬紧牙关忍受,一阵子浪翻挣扎,最后筋疲力尽,只能躺在那儿喘息,浑身冷汗沁出如浆,先前他心中虽有点绝望,但求生的本能却未消失,在痛苦中,他的心却磨练得平空产生出无穷希望,求生的意念更为迫切。
生命之火在体内燃烧,逐渐形成钢铁般的意志,心中反复在叫:“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彻骨的痛苦未能将他击倒,他胜利了,寒潮开始退去,他这次没有昏倒。
他浑身的肌肉开始回温,开始松弛,由于紧咬钢牙,血水从嘴角向下挂。
这期间,他始终未出声呻吟,从滚倒中挣扎着坐起,一面行功调息。设法忘掉身上的痛苦,直至寒潮和痛苦逐渐退去。
在这每一颗细胞做在分裂,每一条神经皆似乎要爆炸,每一条肌肉似乎被人撕扯绞扭中,他竟奇迹地忍受下来了。
天黑了,夜之神拉了黑暗的天幕。在兽吼此起彼落,夜景凄厉号啼中,他踏上了黑暗旅程,向茫茫不知的方向急奔。
他必需在倒下断气之前找些事分心,而惟一可做的事便是狂奔发泄。
不知走了多久,他到了一处古森林蔽天的山谷之中。
不久,四周似乎白蒙蒙又黑沉沉,原来是大雾漫天,眼前看不清三尺外的景物。脚下有时蔓草荆刺丛生,有时落叶积厚盈尺,一般触鼻的毒气中人欲呕,似乎已不再有高山峻岭出现,所经处全是起伏不定的莽莽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