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拜艺生志 (2)
游龙剑客以父辈待之,老凶魔亦因此而洗手不再杀人。
江湖客大喜过望,立即将娃儿往凶魔怀里一塞,将万斤重担压到老凶魔肩上,并将游龙剑客称霸江湖的赤阳神掌心诀秘籍亲手交予,要老凶魔养育下一代候机报仇雪恨,自己重又杀入天心小筑。
老凶魔横行江湖,全凭一双鬼手,一生未使用过兵刃,这时娃儿在手,想拼命也力不从心,加以托孤的重责在身,他只好凄然撤出。
江湖客杀入天心小筑,那无双剑已经不见了,可能已经为友捐生,天心堂中,游龙剑客夫妇已浑身浴血。
恰好又来了一位晚到的好友,这人是无尘居士,两人奋勇杀入重围,在千钧一发中救了游龙剑客夫妇。
无尘居士当年在武林的声望,可说是大名鼎鼎,功力之深厚,连各派掌门也不敢等闲视之。
可是对方十三人,皆是派中蓍宿,两人自保尚感困难,怎能维护已受重伤的夫妇俩?也就同时陷入重围。
幸而天心堂后,有一处从未为外人所知的秘室,游龙剑客身中十余处重创,仍能在千钧一发中将机关启动,招呼众人撤入。
可是整座梅谷已被封锁,秘室能匿伏多久?
恰好少林掌门法静大师闻风赶到,以掌门信令叱退了少林门人,因六派弟子同赴梅谷,他们的掌门人还蒙在鼓里。
最后由武当的清尘道人出面,和江湖客无尘居士谈判。
要游龙剑客自断右手,在今后二十五年中,赤阳掌不许出现江湖,如果出现,六大门派将群起而攻。
条件太苛,两人自然不能答允,加以夫妇俩已伤重垂危,无法直接谈判,必须脱身找地方救人,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相持许久,最后无尘居士断然提出,断手之事,绝不可行,赤阳掌二十五年不入江湖倒可办到,如果再迫人太甚,必将纠合天下群雄,逐次铲除六大门派的山门,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六大门派的人心中有数,游龙剑客重伤的情景尽皆入目,即使不死,可能也活不了太久,乐得大方。
双方一言为定,便率领门下一一退去。
两人等群雄撤走,星夜护送命已垂危的夫妇俩出谷,又碰上十余名蒙面人追袭,总算闯出了武功山区。
之后,游龙剑客夫妇在两人的呵护下,得以不死,但内腑损伤太重,功力仅能恢复到两成,便托两人善抚幼子,夫妇俩潜伏隐居,希望能恢复过去的功艺。
起初,夫妇俩隐居幕阜山,后来又迁至怀玉山。
之后消息沓然,失去了他俩的踪迹。
鬼手天魔带走了小娃儿,也曾受到一群蒙面人围攻,老人家知道重责在身,未敢恋战,只手突围飞逝,身上也曾受了伤。
岁月悠悠,晃眼却又十年了。
这十年中,江湖客踏破铁鞋,历尽天涯海角,但游龙剑客夫妇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无双剑的尸身并不在梅谷,也下落不明。
鬼手天魔却带着娃儿在潜山隐居,调教这娃娃成为超人的小霸王,改名马英,度过了十年岁月。
终于,老人家感到责任太重,要替娃儿另找明师,方能出人投地。
恰好接到江湖客一封密缄,说是已找到游龙剑客一位父执辈金剑神箫金青松,乃是游龙剑客的先师好友,要天魔将人带到祈阳潇湘桥会合。
江湖客流泪地说完,不胜愤慨。
小英儿却早已听得热泪盈眶,十一年来,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当然有无穷感触在心头。
但他却出奇地平静,让泪水默默地奔流,不冲动也不痛哭,咬紧了牙关静静地在一边往下听。
金剑神箫接着说:“无尘居士徐老弟与江湖客老弟,已经来了半月之久,可是始终未见庞兄带人前来,心中十分焦急。恰巧前日发现了张三丰在祈阳出现,我三人心中大为不安。那鬼家伙道术通玄,据说精于术数,有未卜先知之能,功力除了天龙上人之外,无与伦比。我三人深恐他已侦知英儿要来,所以昨天便启程相迎,岂知鬼老道却到了甘泉寺和九莲庵胡闹,不得不延搁了一天。
今晨咱们启行,他又在后面跟上,似在盯咱们的梢,正想在林中等他动手,可将庞兄等到了。论实力,咱们三人并不怕他,但要整治他确也并非易事,目下咱们仍在这儿逗留,以咱们四人之力,调教英儿成人。但最令人担心的是,英儿即使能将咱们四人的绝学练成,也难与张邋遢一争短长,必须岳老弟再在江湖上打听大龙上人的消息,再护送英儿前往,如能拜在天龙上人门下则大事定矣。”
“天龙上人隐世近三十年,他是否会收门人呢?”鬼手天魔皱着寿眉问。
金剑神箫沉吟半晌,说:“二十年前我在岭南曾见过他老人家,他曾表示要在江湖找有缘人传于衣钵,找一个有慧根的人造就。英儿不仅有一身练武的筋骨,悟力更为超尘拔俗,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放过收为衣钵传人的念头,我想天龙上人会造就他的。
上人雅好音律,我就是凭一支神箫与他结下深厚交情,愿以神箫全力调教英儿,希望能获老菩萨的赏识。总之,事在人为,也得看缘份,十五年岁月悠悠,长着哩,得看英儿是否 能刻苦接受磨练,是否能有光大门楣的雄心壮志……”
英儿奔到他膝前,抱住他的膝跪下颤声说:“英儿有决心,以大无畏的精神,和绝不稍懈的大决心,随诸位爷爷苦练。英儿想,以诸位爷爷的绝学冶于一炉,不难参研出更神奇的绝学,即使不假外求,相信亦足以和六大门派一论短长,张邋遢何足惧哉。庞老爷子曾勉励英儿,有一天必登武功山峰头举剑长啸,重建梅谷,英儿将终身铭记,定不负诸位老爷子的期望。”
他又趋向江湖客身前拜倒说:“英儿请岳爷爷多费心,找寻爹妈的下落,让英儿放心,此思此德,没齿难忘。”
说完。他哭倒在地。
江湖客抱他入怀,老泪纵横地说:“好孩子,爷爷将替你走遍天涯,你安心苦练,不必太过悬念,免乱心神。你爹妈朋友众多,觅地隐居极易,相信不会落入对头之手,我先逗留半年,尔后每三年回来一趟,当然,有消息我将星夜赶回。在未寻到你爹妈和天龙上人老菩萨之前,我会将技艺和江湖门径倾囊传授予你,以便日后重出江湖再建梅谷之用。”
之后,山峰与水中。一个小娃娃在逐渐成长、茁壮、成熟。
不分寒暑,不论昼夜,他都下苦功,在四名老人的陶冶下,辛勤地苦练,又苦练。
在夜深入静时,袅袅箫音在潇湘峰头向八方飞扬。
高吭处,欲裂石穿云;低徊时,如寒夜寡妇哀啼;时或如千军万马奔腾呼号;时又如虎啸龙吟。
神奇的箫声,吹彻了天宇,吹走了漫漫岁月,
十年,不是个短暂的日子,却悄悄地溜走了。
江湖客白了头,先后来了四次,没带回任何信息。
洪武二十六年,岁次癸酉。
二月丁丑,晋王统兵出塞。乙酉,凉国公蓝玉谋反伏诛,最后一名开国元勋被杀,族诛株连,共杀一万五千余人之多。
三月戊申,颁逆臣录,计有一公、十三侯、二伯。开国的功臣宿将,相继斩除锄尽,朱皇帝的江山,稳如磐石。
四月初,春天过去了。
司马英已经二十一岁了,身高七尺五六,猿臂鸢肩,高大雄壮,像一头成年雄狮,浑身古铜色的肌肤,每一条筋骨都在蓬勃,每一颗细胞都在跳跃,剑眉入鬓,大眼睛黑白分明,神光不住闪动,悬胆鼻挺直,朱唇充满着健康的色彩,脸色红得略带铜色,浑身都是劲。
唯一令人不满的是,笑容极少在他脸上出现,不时流露出一丝隐忧,他那饱满的嘴唇,经常出现淡淡的出世者的傲慢神情。
他长成了,也等不及了,他要踏入江湖找寻爹妈,要去找天龙上人充实自己。
他平时很可爱,深得四老欢心,可是倔强起来,却像头执拗的骡子。
他向四老保证,必定遵守二十五年之约,在今后五年中,不使用赤阳掌,也尽可能不与江湖人交手生事。
他也倔强地表示,他不向人吐露身世,但司马英的姓名,绝不更改。
四老也拿他毫无办法,小家伙悟力超人,记忆力特佳,天姿根底之厚,出人意料,除了内功火候,也确是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只好让他到江湖历练,一方面可增长见闻,吸取修为的经验。
同时,小家伙目下的造诣,确也让四老放心,按理也该让他到江湖走一趟了。
他们约定如果有事,即传信潇湘桥金家,因为金剑神箫已归隐多年,不可能再出山走动。
临行,金剑神萧赠他一剑一箫。
但小家伙断然拒绝,收了箫奉还金剑。
他说得好,这把金剑乃是老人家的成名至宝,武林中见剑如见人,不敢冒渎,他司马英岂不是有倚仗金剑称雄道霸的嫌疑?
加以张三丰已经知道老人家已收容了他司马英,再佩金剑走江湖,岂不暴露了身份?说不定反而遭到武林人物围攻哩。
他收拾了一切开始拜别四老,踏入了莽莽江湖。
无尘居士四海为家,也走了。
江湖客更是天涯游子,他有他的路。
鬼手天魔也是个孤老头,天涯海角飘泊无依,度过了十年安闲岁月,大有雄心复生之感,他也走了。
茅舍中,只剩下金剑神箫和他的两名老伴,在这儿等待佳音,祝祷他们平安。
四月中旬,武功山九龙寺到了一个罕露笑容的青年人,一身青布直褂,背了一个小包裹,腰带上插了一支斑竹尺八箫,踏着爬山虎快靴。
那落魄的装束,掩不住他那雄狮般结实的身材,与英华外露的豪迈神情。
他,就是初履江湖气壮山河的司马英。
梅谷事件已过了二十年。这一带已经没有人在守候了。二十年,岁月太长了,新生的一代已在江湖闯荡,谁还注意梅谷的古老传闻?
二十年,从牙牙学语到长成,四个古怪的孤老头,给予他世间最艰苦的教育,却没有教给他立身处世的人情世故。
他除了有一身超人的武功外,便是一身傲骨,与满腹的愤懑与憎恨,其他却是一片空白。
二十年,世事沧桑,但山河却极少改变。
九龙寺外貌依旧,主持已经换了两个人。
他是从西面溪口桥过来的,大踏步直趋寺门。
早课已罢,寺门大开,两个中年僧侣,正在打扫寺前的落叶。
“阿弥陀佛!施主你早。”一名僧侣放下扫帚,合掌行礼。
司马英抱拳一礼,毫无表情地问:“请教师父,贵寺还有人寄宿么?”
他满肚子怨气,正想找几个在这儿任眼线的人出口恶气,可是他失望了。
和尚含笑摇头答:“施主是到敝寺找朋友么?好教施主失望了,前两年已经不再有远道客人寄宿了。施主请入寺随喜,见佛不参,定然是……”
司马英摇手阻止和尚唠叨,说:“在下有事,不再打扰宝刹。”
说完,大踏步转身,向左侧小道举步。
这条路他认得,十年前来过。
梅谷谷口景物依然,只是树丛比十年前更高大更茂密。
石壁上巨大的“亡魂谷”三个壁窠大字,虽仍极为醒目,但由于被风雨所侵袭,加上石谷不住侵蚀,似已失去昔日的光辉。
他远在半里外,已听到谷口有人说话,但怪石起伏,仍看不到人影。
他感到心潮一阵波动,热血沸腾,到了他出生之地,爹妈的消息杳然,他怎能不激动呢?
依稀,他脑中幻出大雪纷飞中,一群凶神恶煞提刀带剑,杀入了天心小筑,剑气飞腾,血肉横飞,爹妈和一些叔叔伯伯们,一一在血泊中挣扎……
他热血上涌,虎目中凶光暴射,杀气泛涌,情不自禁地一声大叫,接着仰天发出一声震天长啸。
啸完,他吁出一口长气,心中舒畅了些,心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是的,我誓必回来,回来重建天心小筑,这一天不远了。”
谷口右侧一座巨石顶端,随着啸声站起三个人影,全用讶然的目光,迎接着昂然而来的司马英。
那是两男一女,衣袂迎风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