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返乡探亲 (3)
“谁叫你来打听的?小老弟,说实话。你,风尘满身,曾经走过长途,但头上的四平巾末沾尘土。手上的长布卷,里面藏了兵刃,不是剑便是鞭锏。目光神意内敛,鬓丰如女流,肌润如玉,全无丈夫气概,如果不是女人,便是修为所有成的内家高手。小老弟,说实话,谁要你来的?你落脚在何处?有同伴么?”
“在下拒绝答复。”
“你如不答复,咱们……”
“怎样?”
“恐怕要得罪你了。”
姑娘徐徐举步,冷笑道:“在下却是不信。”
易弘尚未有所举动,他身后的一个青年人抢出拦去路叱道:“站住!从实招来。”
姑娘冷冷一笑,不予理会,仍然向门外走,不闪不避地向青年人撞来
青年人勃然大怒,叉手向前迎,暗中运气行功,随时准备出手。
姑娘脚下不停,一步步向前闯。
接近了,青年人像门神般挡住了去路。
姑娘不能向对方怀里撞,冷叱道:“让开,阁下。”
青年人右手疾扬,劈面就是一耳光抽出。
姑娘左手的长布卷一拂,架住了来掌,右手疾扬,照青年人的腰带中间来上一拳头,“噗”一声打了个结结实实,疾逾电闪。
“哎……”青年人大叫一声,倒撞而出,“蓬”一声背部撞在刚奔上接应的另一名同伴怀里,两人皆立脚不牢,仰面便倒,跌成一堆。
易弘大惊,闪身拦住去路,变色大喝道:“阁下好重的拳劲,竟能击散犬子的气功,将人击退丈外,造诣之高深出人意料。阁下,通名。”
姑娘不理他,抖开布囊的一端,露出剑把,然后冷冷一笑,举步前行。
内室的人全被惊动了,潮水般涌出。麻面大汉刚才被姑娘出言讽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冲出内堂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声,捞住门旁的一张长凳,冲上抢凳便猛扫姑娘的腰背。
长凳这玩意相当霸道,是练武人必习的基本功夫,不怕刀砍剑劈枪挑,三五种兵刃近不了身,四条腿却是攻袭的利器,应付群殴极具威力,被击中准爬不起来。
姑娘倏然回身,左手的剑鞘轻轻一搭,便毫不费力地搭住了凶猛扫来力道如山的长凳,右手不知何时已拔剑出鞘,但见剑虹疾闪,叱声震耳:“你敢存心伤人?”叱声中,鲜血涌现,有物坠地。
麻面大汉“哎”一声惊叫,丢掉长凳飞退丈余,头上的发结下见了,顶门全是血。发结带着一层头皮,“噗”一声掉落在长凳旁。
姑娘缓缓转身,从容插剑人鞘,脸色一沉,阴森森地说:“姓易的,说吧!你们是不是七年前杀人放火的人?”
易弘大吃一惊,想不到姑娘的手脚如此迅疾,更想不到姑娘在十余名高手的围困下,竟然那么镇定从容。他一看不对,猛地双手齐扬,六支断魂镖发如飞蝗。
姑娘一惊,相距过近,不敢不避,在间不容发中向侧一闪,危极险极地闪开了六镖急袭。
易弘更是大吃一惊,退至门旁大叫道:“退远些,用暗器毙了他。”叫声中,又发了三枚断魂镖。
姑娘不假思索,一手抓住神台下的八仙桌,掀翻挡在身前,急退至壁角。
“得得得得……”暗器像暴雨般钉在桌面上,有些几乎贯穿桌面,劲道骇人。
这一带不论凳桌,皆是最坚实的木料所制,结构坚牢,又厚又重,普通的八仙桌要两个人方可抬走,用上百十年甚至传下三两代,依然完好如故,暗器居然能贯透,可知这些人对暗器的使用,已到了可破内家气功的地步了。
姑娘背部倚壁,三面受敌,身陷危局,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十余名高手用暗器袭击,怎能冲出屋外突围?
易弘见姑娘已暂时获得安全的地势,喝声“停”!叫道:“快去找火神龙上官兄来,用火弹逼他出来受死。”
受伤的麻面大汉应喏了一声,从后堂走了。
姑娘心中大急,等火弹及身,那岂不完了?她一咬牙,正想冒险突围,蓦地门口人影倏现,喝声似沉雷:“易大叔,你带着人回辰州去吧,我不愿杀你,快走!”
易弘大骇,火速转身,骇然叫:“咦!你果然回来飞蛾扑火了。”
柴哲站在门口,两手空空,只带了一个百宝囊,脸上木无表情。叉手而立,毫不在意屋中有十余名高手之多。他冷冷的点头,冷冷地说:“不错,这儿是在下的故乡,怎能不回来?但不是飞蛾扑火。在下听说镇中住了不少神秘人物,便猜想到可能是会主派人前来守 候,果然料中了,只不过竟然是你,会主未免把柴某看扁啦!派你们几个人来,说句不客气的话,简直是枉送性命。”
易弘冷笑一声道:“你认为易某不配擒你?”
“不错。”
“三坛的高手正陆续赶来,十大护法有五位即将到达。会主料事如神,算定你在解冻时便会潜返中原,至故乡探听亲人的下落,果然料中了。本会眼线满天下,你无处藏身的,还是随我返湖广自首,或许……”
“住口!随你们去做杀人凶手么?做梦!你回去告诉会主,他再要不明大义,柴某便要将黑鹰会的罪行公诸天下。告诉他,我会办得到的。”
易弘突下杀手,向前跃进,双手齐扬,六枚断魂镖破空洒出。
柴哲双手一拂,屹立如山,脚下未动分毫,六枚断魂镖全被他接住了。
易弘疾冲而至,在镖后跟到,拔出了鬼头刀。
柴哲用接来的镖作势发射,叱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易弘打一冷战,踉跄刹住脚步,距柴哲不足六尺,伸刀可及,但竟不敢出刀。
柴哲将六枚镖—一向下丢,一枚,两枚,三枚……一面诚恳地说:“易大叔,真的,你该带着人走了,我不希望……”
易弘抓住机会,踏进一步,鬼头刀来一记“力劈华山”,刀光一闪,向下疾落。
柴哲将手中最后一枚镖发出,向侧一闪。
易弘猝下毒手,鬼头刀下落,满以为马到成功,却突然浑身一震,钢刀一顿,脚下收不住势,人向前冲,冲出门外去了。
“当啷啷……”鬼头刀跌落声震耳。
“哎……唷……”易弘的叫声传来,接着蓬然倒地。
柴哲移回门中,向里叫:“诸位,好来好去,你们就此离开山西,不要停留,不然休怪柴某有失地主的风度。易大叔右肩井被他自己的断魂镖射入,受伤并不重,你们把他带走,快替他起镖上药,死不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手中都扣有暗器,但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说:“会主大慨将西番之行的经过告诉了你们,却未将柴某的艺业说出,你们还以为柴某是三流人物,是不?他如果都未说,便是存心要你们前来送死。快走!难道要柴某把你们全都留下不成?”
众人仍然迟疑不决,站在门侧最近的一名大汉突然双手齐扬,两支袖箭破空飞射,随着一声厉吼,拔剑疾扑而上,突下杀手,身剑合一来势极为凶猛。
柴哲右手伸出,接住了两支袖箭,大汉的剑已分心点到。他向右一扭,剑贴身而过。接着左手一拨,切中大汉右手脉门,剑便无法收回变招了。
大汉收不住势,撞入他的怀中。他左手一闪,一支接来的袖箭,穿透了大汉的右颊,插在那儿两端露出的长度相等,箭尖血淋淋地。
他随势一掌抵住大汉的胸口,向前一送。
“啊……”大汉狂叫一声,“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滑至神案下方行止住。
他丢掉另一支袖箭,沉声道:“会主的脸上,也挨了在下一箭,创口完全相同。诸位,给你们三声数送行,数尽如果仍未离开,休怪柴某不留情面,每个人都得留下些什么才行!”
靠近内堂门的两名大汉,一溜烟走了。
“二!”
所有的人皆开始向内堂退,姑娘却向怀中藏有手卷的中年人招手道:“你,阁下,留下刚才的手卷再走。”
中年人略一迟疑,掷出手卷,急急走了。所有的人一哄而散,溜之大吉。
姑娘吁出一口长气,推开桌面纵身而出,喜悦地叫:“哲哥,你怎么恰好赶来了?好险。”
柴哲上前拾起手卷,笑道:“小妹,你以为我放心让你乱闯么?从史龙的口中,我已猜出可能是黑鹰会派人前来守候了,只不过不知来的是什么人而已,正好由你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便可从中取利找到他们的巢穴啦!小妹,你太大胆,黑鹰会的人皆练了各式暗器,发时不择手段,你怎可……”
“你坏,你不告诉我,我怎知他们是黑鹰会的人?”姑娘假嗔着叫。
“要是先告诉了你,今天不知要出多少条人命。”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手卷道:“当然我也不敢确定他们必是黑鹰会的人。”
手卷绘着他的像,维妙维肖。他并未正式入会,会中的人们大多数不曾见过他的面,所以带了他的图形,按图索骥,搜寻他的下落。
“绘得真像你呢,而且绘工精细,出于名家手笔。”姑娘由衷地说。
柴哲淡淡一笑,丢掉手卷说:“黑鹰会中人才济济,文武俱备,可借不走正途,良可慨叹。其中据说有几个人,可从第三人的口述中,描绘出正主儿的正确相貌,决不会走样。刚才那几个家伙逃了回去,如果我所料不差,下次相逢,你的相貌定然也上了图啦!”
“那……那你为何要放他们走?纵虎归山……”
“那位易弘父子两人,与我曾有一面之缘。再说,我们岂可在镇中杀人,让镇民吃官司?走!”
“走?到哪里?”
“到姑射山莲花洞我母舅家中,家父母原在那儿避祸。”
“好,走。”
“我还得找个人来问问,我走后的第三天,到底是些什么人前来杀人放火,毁了十六户居民。”
镇中寄住的十余名黑鹰会爪牙狼狈而逃,镇民已无所顾忌,两人花了一个时辰工夫,终于打听出详尽的消息。
那天罗龙文一群恶贼光临柴家,邻居们虽不曾出面过问,但暗中仍有人在一旁察看动静,看到了几名恶贼的真面目。当晚官兵前来抄家捕人,柴家已先一步失火,官兵一无所获,仅带走了里正和附近的邻居至衙门查问,自然问不出所以然来。
第二天,坂泉坡发现了十八具死尸,人命关天,侯马镇被官府闹了个鸡犬不宁,大捕嫌 疑犯的结果,使侯马镇整整乱了一两个月。
镇民怎知内情?一问三不知,令官府的人大为光火,但也无可奈何。
镇民的不合作态度,可能激怒了恶贼们,第三天晚上贼人夜侵,杀人放火,那些劫后余生的人,确曾看到杀入镇中的贼人中,有在柴家闹事的恶贼在内。事过后,官府派人前来勘查,草草结案,说是贼人来自霍山,贴出几张捉拿霍山贼的布告了事,镇民岂敢出头?
柴家的罪名也经官府公布,说柴瑞结交霍山贼,拒捕杀伤官兵,罪该灭门。
官府并不能断定两具残骸是不是柴瑞夫妇,因尸骸已大部成灰,既不能断定,便画影图形出重赏缉拿柴瑞夫妇归案,死活不论。
事情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显然杀人放火屠杀村民泄愤的人,毫无疑问他是罗龙文恶贼的爪牙所为了。
问清了一切,两人立即启程北上。
次日,一队行商迤逦南下,出道关西行。这群人中,柴哲和姑娘已改装易咨成了押货伙计。
第一场暴风雪光临前,人马平安到达乌蓝芒奈山。大寨主裴大小姐亲率一群男女荚雄远出十里外相迎。护送客人的人,不但有梭宗族的番人,而且有蓝鹃旗的蒙人铁骑,浩浩荡荡迎回山寨。
此后两年中,附近千里之内,汉、蒙、番的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彼此间和平相处,往来不绝。
不论冬夏,柴哲与云笙姑娘在这一带山林原野间出双人对,练功极勤,耕牧文事武功之余,姑娘乘了神驹一笏墨,柴哲乘了一匹乌锥,双骑骋驰,感情日增。
双方的家长,皆认为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侣,暗中商量好等小俩口年满二十,方替两人完婚。
柴哲的双亲不但来了,他的母舅一家人也一同在乌蓝芒奈山落户,这儿天高皇帝远,永不会受到官府的迫害,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
昆仑三羽土在柴哲一家子到来的第二年,曾返回昆仑一走,第二年便在大积石山找到了洞府,成了乌蓝芒奈山的近邻。他们不时至牧场作客,指导柴哲用功。
他们并未忘怀中原,经常有人到四川成都作客,不但知道中原武林的动静,更知道朝廷的消息。
八爪苍龙是他们消息的供给人,老捕头有办法在府大人的衙门中,按月将一份邸报弄出,交给来人带回乌蓝芒奈山。当然,邸报并非全份带回,而是只将重要的消息抽出,重要的消息自然以严贼父子的动静为第一优先。
成都府派人至京师抄邸报,邸报是朝廷每日公布的重要消息,大至沿海倭祸边墙寇患,小至大小百官的升迁调免,无不臻备。抄报的人每月汇送,交由邮传送达成都,再由四川各州府派来的人分发,分送各府州县。因此,京师所发生的重大消息,传至各州府,已是将近四个月以后的事了,传至乌蓝芒奈山,已是半年以后啦!
柴哲举家迁至乌蓝芒奈山,是三十九年冬的事。
四十年,严嵩势衰。
四十一年御史邹应龙劾严嵩父子。严嵩幸免,严世藩充军雷州卫。世藩子鸿、鹄,也同被充军。爪牙罗龙文,班头牛信,皆充军边卫。奸奴严年,下牢追赃。
四十二年夏,八爪苍龙传来了江湖朋友所获的消息。严世藩未达雷州,至南雄而归。罗龙文亦逃伍,遁回歙县山区招兵买马,重新招引海贼图谋不轨,与海寇汪直的余孽,准备接严世藩逃往日本。牛信充军山海关,也逃出关外,准备招引北寇里外应合。
柴哲理头苦练,是有抱负的。侯马镇十七户乡亲的血债,仇深似海。为公为私,他必须将罗龙文置之死地。目下严家父子势败,居然图谋不轨,防患于未然,是时候了。
他决定重入中原,千幻剑祖孙自然不便反对,初秋,他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