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大内三宝 (4)
“我也不太清楚,是听人说的。按常情论,徐老头取代严老相国为大学土,谁不知他是陷害老相国的暗中主宰人?出面的人是邹应龙,策划的人其实是徐老头。天下间同情老相国的人少之又少,加以小相国曾经扬言要徐、邹两人的命,三隐逸入京保护徐老头,并非不可能的事。”
徐老头,指大学士徐阶、邹应龙,是去年首先发难参倒严世善的铁面御史。世藩被充军,严嵩也就跟着垮台,父子俩把徐、邹两人恨入骨髓。严世藩从南雄逃回,罗龙文也适返新县山区招纳亡命,誓取徐、邹两人的脑袋,派遣刺客入都。严老贼总算不湖涂,皇上正眷宠徐阶,万一有变,那还了得?因此禁止世藩派人行刺,但世藩却不加置理,一再派人入都行刺,却一而再地失败得很修,去的人有去无回。
风雷剑客不自觉地吁出一口长气说:“这些事谈起来没意思,还是眼前的事要紧。小相国待咱们不薄,咱们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尽咱们的本份,其他不用过问,管他娘的什么忠臣奸贼?兄弟走了,有事再行联系。”
风雷剑客走后不久,南面小径到了一大群人,把守在外围的人先行禀报:“萼山先生驾到。”
官场中,上自内阁辅臣,下至公门小吏,要是不知道萼山先生,他就不配吃官家饭。除了那些奸官污吏之外,任何人提起这位仁兄,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在江西地境,这位仁兄的字号,简直比阎王爷的勾魂使者还可怕,天下间的坏事,已让这家伙做尽做绝了。其实,他只是严府的恶奴领班,叫严年,自号萼山,一个不折不扣的奴才而已。但在京师时,一品封疆大臣也得乖乖称他为萼山先生。
紫袍魔君真没出息,赶忙领着一群爪牙,远出百步外相迎,迎接严府的奴才。
来的人真不少,有三乘四人抬的呢轿,十六名跟班,二十四名校尉打扮的卫士,三十余名有男有女的江湖人,一大堆,声势浩大,实力雄厚。
在楼头山的南麓湖畔矮林中,姑娘手执连鞘宝剑,伏在一旁戒备。柴哲在替半耳僧推拿,半耳僧正逐渐苏醒。
半耳僧的僧袍湿淋淋地,双手的关节已被柴哲替他接上,冷风一吹,猛地打一冷战,神 智一清,伸手一摸右耳,如丧考批地叫:“我……我的耳朵……耳朵。”
柴哲挺身站起说:“你的耳朵没有了,果真是名符其实的半耳僧啦!怪,你不是在黑煞鬼王的舟上么?三条船都沉了,黑煞鬼王呢?遭了什么意外啦?”
“你……你是……”
“我是柴中平,在破船上救了你。”
半耳僧挺身坐起,咬牙切齿地说:“黑煞鬼王那狗东西,是替伊王卖命的狗腿子,贫僧有眼无珠,只落得……”
“老天!他是伊王的人?”柴哲讶然问。
“怎么不是?他……”
“他人呢?”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被严老贼的爪牙风雷剑客……”半耳僧将发生的事—一说了。
柴哲心中暗惊,没想到伊王和严老贼皆派有人在此地出没,黑煞鬼王竟然是伊王的走狗,假使先前上船与这些恶贼同行,岂不危险?他深深吸入了一口气说:“你既然明白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为何还在江湖中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走吧,生命是可贵的,改头换面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今后……”
“贫僧三年前皈依佛门,已不再作孽……”
“你骗谁?白天你……”
“贫僧性情尚未完全转变,仍然冲动任性,但自问还可克制自己。至于这次前来劫金,贫僧认为不义之财,取之何伤?因此……”
“哼!因此你来了,还带累了洞庭双蛟兄弟俩葬身鱼腹,是么?出家人四大皆空,你却见财起意,还做什么佛门弟子?”
“你责备我,我认了。不管你怎么说,贫僧决不罢手。”
“你还不肯罢手?”
“决不罢手。”
“那你……”
“贫僧本来不愿找人合作,但目下不得不与人结伙了。”
“你与谁结伙?”
“施主可曾听说过袖里乾坤……”
“你说的正源羽士,一僧一道三隐逸中的一道?”
“正是他。”
“他……”
“他也来了,带了他的三位门人,以及十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好朋友,听说现在柘矶镇落脚。”
“一道也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别惹他。”
“你听谁说他不是个好东西来着。”半耳僧讶然问。
“多年前一位姓李的朋友说的。”
“你那位姓李的朋友,可能就不是个好人。天下间的武林朋友,谁不知袖里乾坤是个实至名归的侠义全真?”
柴哲向不远处的姑娘问:“小弟,袖里乾坤正源羽士,是不是个侠义英雄?”
“你是指一道么?”姑娘反问。
“正是。”
“此人听说声誉甚隆,但我没见过这位前辈,还不敢下定论,至少他在武林的声誉,无可非议。”姑娘谨慎地答。
柴哲心中一定,向半耳僧说:“好,咱们去找一道。”
“在找一道之前,咱们先到大岭山去找地理鬼成章。”
“找他干啥?”
“他是江西的地头蛇,朋友众多,消息灵通,对近来的形势,必定了如掌指。”
“好,走!”
“大岭山在城东两里左右,是到彭泽必经的要道,到湖口的行旅,大都在此歇最后一次脚,养精蓄锐以便进城。”
柴哲从前在大天星寨外寨的半年中,曾经在小住寨内的宾客口中听到些少有关一道的传闻,听说那位名震武林的袖里乾坤正源羽士,并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从以往的蛛丝马迹揣测,大天星寨的宾客,毫无疑问地都是黑鹰会的会友,都是些职业杀手,这些人的话,自然并不足采信,颠倒黑白极有可能。而姑娘的父祖,却是实至名归的英雄豪杰,见闻自然广博而正确,她说一道声誉甚隆,当然比那些黑鹰会的会友的话有份量,柴哲自然大为放心决定前往柘矶镇见见一道再作打算。半耳僧带着两人疾趋大岭山,已是二更未三更初了。地理鬼的家很好找,半耳僧是识途老马,一找便着。
当他们离开大岭山成家后不久,湖口方面派出了大批高手,四出搜捕一个叫柴中平的人,这些人接到的指示简单明了:不论死活,活的赏格极高。
同时,各方面的活动,也因午夜的到来而进入高潮。
柘矶镇,在城北四里左右的柘矶山下,是湖口速运所的所在地,水运的官府货物,皆在此地停泊。柘矶山峰峦高峻,伸出半江,水道甚险,山下全是沙,所以也叫沙山。出入湖口的船只原来规定有两处停泊的地方。官船在柘矶的递运所,民船则泊在城北里余的沙头港禁江河泊所。早两年沙头禁江河泊所撤消,方改泊上钟山的湖口税厂。就地势论,这就是航行大江下游的船泊停泊处,伊王使者的船该航向上游,决不可能在此停泊的。
镇东南不足两里,是一片田野和小起伏丘陵地带,小村落散处其间,竹林摇曳,草木萧萧,田中放满了水,准备春耕了。
柘矶镇向东南伸出一条大道,距镇里余分开两条小道,东北一条衔接湖口至彭泽的大道,南行抵湖口城。
寒风料峭,四野无人,夜黑风高,正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光。
三更初,东北衔接至彭泽大道的岔路口,到了五位不速之客。他们是柴哲、姑娘、半耳僧、地理鬼成章,另一位是成章的好朋友,姓罗名山。
成章领先而行,在三岔路口站住了,向东一指说:“不远处有一条小径,可至前面那座山的北面小村,正源仙长就在那儿驻脚,他并不隐瞒身份。往西北半里地,有一处三家村,中州三剑客可能在那儿藏身。兄弟只发现老三旋风剑客,其他两人不知道来了没有。沿官道东北行,两里地也有一座小村,村前的灵官庙也住了一群人,其中兄弟认得两位江湖有名人物,一个是人屠江汉,另一个叫八方风雨雷振声。至于他们是不是同伙,兄弟便不知道了,为免卷入漩涡,兄弟不敢仔细踩探。这一带所有的主要人物,兄弟只知道这么多。”
“多谢成兄帮忙,感激不尽。”柴哲诚恳地说。
地理鬼成章淡淡一笑,客气地说:“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柴老弟是正一大师的朋友,而正一大师却是兄弟多年前的知交,理该为诸位效劳。湖口以南一带,兄弟所知较多,这几天中,兄弟的朋友够义气,深怕这些不速之客对兄弟不利,所以皆赶来帮忙,因此兄弟对莅境的人都留了心。兄弟不能卷入漩涡,只能替诸位尽些少心意,其他爱莫能助,实在报歉,就此告辞,日后尚请不吝赐教,至蜗居小留相聚,后会有期。”说完,抱拳一礼,与同伴匆匆走了。
“咱们先找一道。”半耳僧向柴哲说。
柴哲答非所问地说:“八方风雨是无为居士的随从,人屠江汉是屠龙僧般苦和尚的死党,双方皆互不往来,怎么也来的这窝子浑水?怪事。”
“咦!你是说,万翠山庄的解庄主,一僧般若都来了不成?”半耳僧讶然问。
“如果成见所见属实……”
“成老弟眼力之佳,武林称尊,过目不忘,即使十年后仍可记得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所见自然可信。”
“那么,解庄主和一僧恐怕都来了。”
“施主打算……”
“先探一探三剑客的实力,走!”
三人认准方向,越野而走,通奔西北角。越过一处荒郊,前面出现一座黑压压的树林,林右是水田,可看到水田的反光。
柴哲领先而行,沿林缘而走。树林不太密,全是大可半抱的罗汉松,枝浓叶茂,经冬不调。
前行百十步,他突然大喝道:“伏下!打!”
声出人向侧倒,左手发出了一支铁翎箭。
身后的姑娘和半耳僧早怀戒心,黑夜中在林旁行走,而且目下群雄萃聚,情势混乱,可说危机四伏,步步生险,怎能不提心吊胆?闻声知警,纷向左右仆倒。
“啊……”狂叫声震耳,有人狂号着向林外冲。
“唰……”暗器破空厉啸而至,从众人的上空掠过,落入五丈外的水田中去了。
先冲出一个人,抱着胸口踉跄奔出。接着,另两个黑影一面发射暗器,一面急冲而上,在暗器后跟进,手中剑闪耀着寒芒,猛扑仆到在地的柴哲,双剑齐下。
柴哲奋力一滚,大喝道:“打!”第二支铁翎箭出手。
“砰”一声大震,第一名踉跄奔出的黑影冲倒在地,被柴哲第一次射出的铁翎箭射倒了。
“哎……”两黑影一剑落空,右首的黑影狂叫一声,上身猛然一挺,旋转着抱剑栽倒。
柴哲一跃而起,最后一名黑影刚好收剑变招,“云横秦岭”拂向他的顶门。
他向下一挫,进步切入,从剑下抢人对方怀中,左手一抬,架住了对方持剑的右手脉门,剑无法变招。接着右拳疾出,来一记“霸王敬酒”,“砰”一声击中了黑影的脸门,力道如山。
黑影挨不起一记重拳,晕头转向踉跄而退。
柴哲岂肯让对方拉开距离?跟上出肘猛顶,“噗”一声肘尖正中黑影的胸口。
“嗯!”黑影叫,向后一仰。
柴哲的手肘收回,出掌前登,“啪”一声击中对方的胸口,一记连环三击,黑影全没躲闪的余地。
黑影再也支持不住了,身躯疾退,“砰”一声水响,仰面朝天跌在水田中。绝望地在水与泥中挣扎。
半耳僧与姑娘也一跃而上,揪住了两个中箭的黑影。铁翎箭分毫不差,射入两黑影的心坎,眼看已活不成了。
柴哲俯身抓住掉入水田的黑影左脚,拖上岸来,一脚踏住黑影的小腹,沉声问:“阁下,为何不问情由便用暗器下毒手?”
黑影脱力地躺着像条死狗,喘息着含糊地说:“咱……咱们三人奉……奉命在此戒……戒备,不许人进……进入,见人就……就杀……”
“你奉谁之命?”
“风雷剑客苟……苟老爷子。”
“风雷剑客目下在何处?”
“带人进前面的小村,捕杀中州三剑客的人去了。”
蓦地,林内传来一声冷笑,阴森森的语音震耳:“人留给我,你们快滚!”
柴哲放了黑影,顺手捡拾地上的长剑……
一声叱喝传到,一颗寒星急射他伸下的手;
他的手突然停住,让寒星从指尖下掠过,伸靴尖一挑,长剑飞起,恰好被他抓住,扭身叱道:“阁下站出来。你发铁莲子的手法很高明,是不是想较量暗器。”
应声踱出五个黑影,半耳僧火速拾起黑影遗落的长剑戒备。
柴哲低喝道:“大师丢下剑,今晚高手云集,你最好脱身事外,有剑在手,不啻自取败亡。”
“贫僧已有进无退,决不脱身事外。”半耳僧坚决地答。
“你们谁也休想脱身事外,先前叫你们滚你们不听,这时想滚也来不及了。”中间站着的黑影沉声接口。
五黑影在林外一字排开,柴哲三人则背水而立,双方相距两丈左右,脚下是坚实的枯草田岸。
姑娘将拔回的铁翎箭递给柴哲,低声道:“我们的地势不利,要向两侧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