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自古艰难唯一死 (1)
一天一夜过去了,干渴开始无情地向他袭击。
钱宏才九个人耐不住饥渴,太热天,不但干燥,白天里更是受不了,上面的承尘隔不住热,整个书房热得像蒸笼,浑身大汗不止,没有食物不要紧,没有水喝怎能支持?九个人逐渐出现狼狈虚弱的神色,不住扳往铁栅狂叫:“水,水,给我水喝,给我……水……”
栅门外不时有青衣警卫走动,不时在外喝水、进食,引得里面的人更是受不了,逐渐接近疯狂边缘。
他无动于衷,只用打坐调息打发时刻,定下心沉着应付。
夜又来了,他用匕首在承坐上找出路,可是他失望了,原来承尘是组横木下针一层木板,加上了一层铁叶,毁得了木板,却无奈何铁叶,难怪下面热度惊人,原来是有一层铁在作祟。
他暗暗焦急,怀念起在浙江所遗失的日精剑,不由感慨万千,忖道:“如果有日精剑在,铜墙铁壁也困不住我,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时运不济,奈何?”
第三天上午,有两个人躺下了,有两个人嘶叫着击打栅门,用沙哑的嗓子狂叫:“开门,开门!放……我出……出来……”
“给……给我—……一口水……”
所有的人,皆嘴唇枯焦,双目充血,双手因击打栅门而鲜血斑斑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近午时分,魏三爷带了两名仆人,阴笑着走近栅门。两名仆人备端了一个食盘,盛着一支香喷喷的鸡,三碟菜,一瓶酒,一碗饭,一钵清凉可口的解暑凉菜。
“艾爷,大丈夫千金一诺,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入伙,这些酒菜饮料便是你的。”魏三爷笑嘻嘻地说。
艾文慈不予置理,在壁角下打坐,如同老僧入定。
“艾爷,你不替钱宏才九个人设想?你忍心令他们死得这般残忍?”
魏三爷指着那几个饿倒在栅门下哀求厉叫的人们。
“你不必浪费鼓簧之舌了,他们是你们的人。死活与我无关,在下不杀他们,已是天大的思典了。他们做了在下的陪死鬼,宁王的爪牙听到消息,请问有何后果?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怎下教人寒心?他们还肯替人性全无残害子下的宁王卖命?哈哈哈!在下巴不得你们多放些人进来饿死呢!”他泰然地说。
“你难道不替自己打算?”
“千古艰难惟一死,在下这几年来,已和死神结了亲,早晚要相聚把盏言欢,死尚且不惧,何惧饥渴?告诉你,在下确是替自己打算,必要时宰你们的人,饥食生人肉,渴饮生人血,尚可支持三五天。哈哈!”
钱宏才已成了个僵尸,吃力地在他面前跪伏狂嚎:“艾爷,你……行行……行行好,答,答应了吧……”
他一脚将钱定才踢翻,冷笑道:“在下行行好,第一个被宰了吃的人将是你阁下。”
钱宏才一声狂嚎,昏厥了。
他由于脚上用力,突感心头一痛,只觉一阵恶心,右腿右手一阵痉挛,内脏在收缩,痛得他大汗彻体。
孙茂盛可怕地喘息着,突然睁大着布满红丝的怪眼,挣扎着站起,喘息着像头受伤垂死的野兽,张开双手向他扑来。
这瞬间,他不自觉地大叫:“我知道了,这……这是……”
孙茂盛就在这瞬间扑到,疯狂冲来。
他向后倒,双脚同时踹出。
孙茂盛一声狂叫,反向后倒,恰好倒在钱宏才身上,身躯一翻,猛地抱住钱宏才的大腿,张开鲜血成痴的嘴,拼全力便咬,可找到一顿美食了。
钱宏才怎吃得消?疯狂地挣扎,两人滚成一团,也抱住孙茂盛的左腿,口一张一合,硬咬下孙茂盛一口肉来。野兽似的吸吮伤口流出的鲜血。
两人神智已乱,疯狂地扑来、嘶咬、叫号,展开了可怕的搏斗。
一名脚步散乱的人,扑向刚站起的艾文慈。
艾文慈一把将那人抓住,大喝一声,奋全力将人向后猛带。
那人身不由已向前冲,“砰”一声重重地撞在铁栅门上,脑浆飞溅,溅在惊呆了的魏三爷的脸部与胸际。
魏三爷被钱、孙两人互相咬噬的可怖情景惊呆了,脑浆溅到,吓得发出一声厉叫,扭头狂奔,撞到两名仆人,饭菜撒了一地,杯盘全碎。
两名仆人如见鬼魅,爬起来没命地飞逃。
艾文慈重新坐下,神情有点异样,以手掩面痛苦地自语:“我已找出了体内的毒物,但出不去又能怎样?”
他心乱如麻,直至傍晚时分,方下定决心付道:“我可不是大丈夫,不用计较是否守信,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明天暂且答应他们,出去再说。”
人,除了那些真正的忠臣烈士古圣先贤,没有谁能愿意断送自己宝贵的生命,绝大多数的人,都抱着好死不如恶活的态度,去面对残酷的人生,含羞忍辱委屈求全,但求保全性命。他艾文慈已是个朝廷钦犯,恶名狼藉,死,替何人尽忠?替谁守节?如果他守信,恐怕有一百条命也丢光死绝了,大丈夫不轻言诺,便得有不轻言诺的条件与环境,不然便是自欺欺人。
对方的条件并不苛,只要他答应人伙便可平安无事,为了活下去,他考虑应允了。
可是,当夜有了变化。
由于钱、孙几个人耐不住饥渴而自相残杀,而他对魏三爷所说的话确也有份量,对方为了迫他一个人人伙,而忍心置九名亲信爪牙于死地,后果确是十分严重,免死狐悲,物伤其类,其他的爪牙,岂能不寒心?
不另作打算才怪。
三更正,万籁俱寂,栅门与窗口,不时传来警哨走动的轻微脚步声。
室内焕热末消,没有灯光。有三个死人,血腥令人作恶。其他六个人都昏厥了,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浑身软绵绵,力道全失。
“噗”一声轻响,声音传自栅门外。
是拳着人体的声音。
中原一剑与几位朋友,几乎搜遍了吉安城每处可能藏身的地方,分头监视几座老牌大药店,得不到任何消息,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山东曾获艾文慈相助,保住了性命的四海狂生,也出动了所有的朋友,缉拿钦犯艾文慈,二千两银子的重赏,值得冒险。那晚在百花亭,四海狂生与七位朋友向人屠乌治忠坐索刘六,宁王的爪牙毒龙柳絮截住突下毒手,艾文慈临危示警,杀毒龙柳絮救了四海狂生,并未留名,四海狂生并不知救应的人是艾义慈,难怪两人曾在饭店朝过相,但并不知身份。
官府虽奉命重给艾文慈的图形公示榜文,但对捉拿艾文慈并不热心,未抱有任何希望,官样文章而已。
有异声发出,艾文慈心中一动,猜想是中原一剑到了。赶忙强打精神徐徐站起,拔出匕首戒备。
果然不错,栅门白影一闪,“咋喳喳”一阵轻响,白影以无坚不摧的宝剑,砍断了两根铁条低叫道:“艾贤弟,快出来。”
他大喜欲狂,强提真力奔近破栅低叫:“是葛大哥吗?”
“出来再说,脱身要紧。”
五更切,两人在城东一座破屋中盘坐在地,地上摆了一壶水,一盆清粥”
他不再客气,先喝两口水解渴,迫不及待地将一盆清粥灌入腹中,方不胜感慨地长叹一声,凄然地说:“两世为人,一生中第一次尝到这么可口的清粥。葛兄……葛大哥,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贤弟,这就见外了,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话呢?”葛廷芳拍拍他的肩膀,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
“大哥怎知道小弟被困?先期准备了清粥……”
“呵呵!你忘了愚兄是本地人?昨天才听到消息,可把我急坏了。”
“那魏三到底是不是宁王的走狗?”
“正是宁王派在吉安敛财的人,宁王筹措军饷,除了压榨当地官府小民以外,分两方面敛财,一是文来,派人开钱庄收富豪的合伙钱,放高利印于钱剥削穷人。一是武来,派人假扮强盗打家劫舍,劫掠库银。吉安的负责人秃龙,邵阳湖附近的府州是飞天夜、扬清、杨于乔、凌十一。
广信抚州一带,是闵念四、吴十三、王儒。”
“大哥任令他们在家门附近横行霸道?”他愤愤地问。
葛廷芳淡淡一笑,苦笑道:“愚兄有家有小,而且颇有名望,为各方所瞩目,怎敢妄动?宁王早已留心愚兄的举动,曾经派人下书警告,不投效不勉强,但决不许管他们的事,不然以屠城作为报复,抄愚兄的家以儆效尤。你想,我能怎办?今晚事非得已,贤弟的事我不能不管,所以冒险将你救出,不敢将你带回家中藏匿。贤弟,风声紧急,你还是早回赣州吧。”
“小弟明天有一天半天逗留,事毕便走。”
“愚兄能替你办事吗?”
“这,恐怕不行,小弟是来购药的,有些药连郎中也不知其名,必须由弟亲自采办了。”
“那……要担风险哪!”
“听说知府伍文定是个好官,不会容许魏健在大街撒野,料也无妨。
再说,小弟不会会再上当了,任何人也休想在大街上拦截我。”
“这……我就放心了,记住,愚兄在你附近暗中保护,你可放心办事,万一有意外愚兄自有道理,早早将事办完,届时我送你出城。”
“大哥请回府,以免大嫂担心,并请大哥代小弟向大嫂请安,日后有机会,当专诚起府拜望了。”
“贤弟元气未复……”
“这倒不须挂念,小弟只是缺乏饮食而已,有水米入腹,康复甚快。”
“那好,愚兄走了,务请小心保重。”
“谢谢大哥关怀、小弟不送了。”
葛廷芳离座出屋而去,艾文慈倒头便睡,一觉香甜,直睡至日色近午。三天三夜的饥渴炎热折磨,几乎将他击倒,如不是早有准备泰然自若稳度难关,可能早已发狂,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严重。但半天的休息,他已恢复了不少元气。
这期间,寄宿在城南神冈附近民宅的四海狂生,正与五位朋友午膳,一面商量打听消息的事。
五位朋友中有三位是本城的地头蛇,可是,他们得不到丝毫消息,没有人曾经见过榜文上所描绘的人,更不用说叫艾文慈的人了,本城姓艾的屈指可数,江西地境姓文的少之又少。
正商议间,一名仆人人厅奉上一只果盒,察道:“有一名小厮送来一张名贴,一只果盒,嘱面交张爷,请张爷点收。”
四海狂生张明一怔,接过果盒放在桌上,上面的名帖只写了四个大字:知名不具。他打开果盒,脸色一变,向主人问道:“这是什么人送来的?王兄,快将送盒的人留下。”
“禀张爷,小厮送了便走,没留一话。”仆人欠身答。
这是一个四格果盒,里面分别盛了四样物品:红枣、于梨、生姜、芥子。
主人伸手接过,脱口叫:“早(枣)离(梨)疆(姜)界(芥),这是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