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佛海风波 (4)
一个自生下来就失去双亲,与“恶中三恶”从小长大,遭受心灵与人性残害的人,在一间幽静的小室内囚居了十年之久,竟能表现出如此冷静与沉着,坚强与刚毅,岂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预料不到之事。
他此次拼死离开少林,又将预示着什么惊天动地之巨变?
仇恨天艰难移动的背影逐渐变小伴随着一条殷红的血线慢慢消失在茫茫夜之中。智善方从深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始想起穴道受制,浑身动弹不得,心中不禁暗自焦急。
正欲运气冲穴,忽闻一阵衣袂破风声猎猎响起,一条灰色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三大长老之——愚忠禅师,暗松了一口气道:“二师兄,快解开我的穴道,我着了他的道儿。”
愚忠禅师乍见智善一动不动的站在雪林中。不禁暗惊,变色道:“师弟,那小子还有能力出手?给他逃走了?”
智善苦笑道:
“想不到他竟坚强如斯,拼死逃走。”
愚忠禅师动容道:
“不好,如给他离开少林。必掀起江湖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江湖同道死于非命,我们得请师父定夺。”
顿了顿道:
“师弟,你被他点了什么穴道?”
智善苦叹道:
“大椎、命门、玉关、沉阙四大要穴。”
愚忠禅师不禁浑身一震道:
“好狠的手段,出手全是死穴。”
话音出口,右手一扬,拇食二指疾弹出,弹出四缕强硕无匹的指风,疾射向智善大椎、玉关等四大要穴。
智善浑身一震,穴道己解,长长的吁了口气道:“多谢二师兄,大师兄的伤势不碍事吧。”
愚忠掸师面色凝重道:
“虽无性命之忧,却非短时间能治愈。料不到十年间,仇小子己将‘饮血食髓’的血魔神功练到七层火候,倒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智善神色一变道:
“练血魔邪功,必须不断的饮人血,化血成气,导气归元,方有所得,仇恨天被囚在石室之内,十年未离开一步,又岂可能练成这怪异的邪门功夭。”
“疑问就在此处。”愚忠禅师沉吟道:
“如他把血魔神功练到十成,加上其怪异绝伦,玄妙无匹的九宫碎云步法,其威力之大,怕犹在当年‘饮血食髓’之上,放上当今武林,鲜有人制得了他。”
智善动容道:
“有此等事,不知九宫碎云步是何人所创,玄妙绝伦,令人无可捉摸其变化,我闻所未闻。”
“九宫碎云步是百年前一代武林奇女无情娘所创,自她逝世后,江湖中己绝传。”愚忠禅师沉吟道:“不知他从未离开石室,从何学来。我们得速禀师父,请他老人家定夺。”
顿了顿道:
“如是他恶性不改,依旧为恶,江湖武林中定难得安宁。”
智善点了点头,与愚忠禅师掠身而起,直朝寺内而去。
夜己央,天渐光,血仍流!
仇恨天拖着伤重力乏的身子,吃力百艰难的一步步向前而行。亦不知自己走出了多远,更不知自己是否己离开了少林?
双眼己发花,身子近于虚脱,仅靠着一股坚忍不拔的意志与至死不悔的决心,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行。
夜己尽,东边泛上了鱼肚白,大地上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雾罩着雪,显得阴诡旖旎,变幻无穷,就有如一座死寂的地狱。
仇恨天那张本就苍自如雪的脸,在茫茫的晨雾中显得更加的惨白,隐隐泛看淡淡的死灰,牙关紧咬,每迈动一步,嘴角都痛苦的抽动数下,殷殷鲜血。如丝如缕,潸潸自他紧咬的牙缝浸出,无声无息滑落,滴在寒冷的雪上。
雪凝固了,在臆膝晨雾中泛着森森的寒冷与痛苦。
仇恨天却毫无所觉,似乎变得有些冷酷和麻木,忘记了自己的剑痛与雪的情寒,甚至连双腿都不听使唤,双眼己变得模糊,他还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前面是断涯,涯边古木苍遒,披银裹素。使人望而心寒。
然而此时此际,在涯边的一棵树下静立着一位白发苍苍,身形拘倭的老者。一双树皮般枯燥的手,瑟索的抱成一团,脸上刻满了岁月的苍桑与世道的冷酷。
一双眯成一条缝的双眼,闪烁着灰蒙蒙的光,裹着一席灰色破烂的棉袄,似难御彻骨人肺的寒冷,身子不停的颤抖着,不时的咳嗽声,嘴角泛着痛苦的表情。
灰蒙的双眼,注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偶尔发出一两声啼嘘的长叹:“十年了,漫长的十年,他是否己离开了少林?”
语音凄凉,满含哀伤与无奈,痛苦与凄楚。
山峰的后侧就是名满天下,威震武林的少林寺。老者目视着右侧的天空,脸上肌肉不时的抽搐,似显得十分的痛苦与激动,眼角泛着冰凉的泪花,籁籁的滑落,可他并没有发觉自己情绪的波动,人是沉醉在痛苦不堪的往事中。
往事如烟不堪提,血海深仇埋于胸中。人不死,恨难雪,仇难报,何颜阴间见故人?
此老者不是别人,赫然是昔年威震天下,雄视武林的“报应不爽”仇遗世的唯一忠仆与朋友——仇臣!
仇臣昔日中了飞天总使“摧山毁岳”一掌,并未致命。
苏醒过来时己躺在善良的牛大娘家,得知“报应不爽”遭围攻惨死,“云里飞仙”抱着刚出世的儿子纵马而逃,悲痛欲绝,欲以死相报,却心有不甘,希望苍天有眼,能使冤仇得报。
仇臣在牛家养伤半年,不待伤势痊愈,天涯海角的寻找“云里飞仙”母子,却毫无半点讯息,无意中从一个丐帮弟子的谈话中得知“云里飞仙”渗死于飞天老人之手,其子己落人了“恶中三恶”的魔掌之中,生死未卜。
仇臣在茫然失望中得知此恶讯,心中亦悲亦苦,同时也有一丝淡淡的安慰,只要仇遗世有子留下,血海深仇就有昭雪的一天。
于是仇臣四处寻找“恶中三恶”的下落。然天涯海角、大漠、海疆、深山幽谷……都寻尽,却未有得到丝毫蛛丝马迹。
“恶中三恶”就仿佛突然从整个武林中消失了一般,生死两茫茫,没有任何一个武林人士见到过他们的行踪。
没想到十年前一个深秋之夜,“恶中三恶”带着八岁的仇恨天在扬州秦湘楼现身,立被江湖中人识破身份,闹得武林轰动,天下皆知。
当时仇臣远在关东,得讯直返中原。虽然他并不知道仇恨天的名字,但从江湖人士的传说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竟然指名要包名动武林的“风月三绝”,心中就隐隐感觉到极有可能是自己惨死主人的遗子。
可是仇臣风尘仆仆的赴回中原,又得知了两个出入意料的信息,“恶中三恶”在一夜之间惨死扬州,所带的小孩却被少林方丈无欲禅师带回了少林。
仇臣得之此讯,连夜奔赴少林,欲救天儿,却被拒绝寺门之外,心中不禁怒恨交加,悲苦难言,却又无可奈何。
少林高手如云,藏龙卧虎,他深知凭一己之力,绝难救人。
仇遗世一生行侠江湖,强传“报应令”,杀了不少为非作歹之徒。仇满天下,朋友寥无。仇臣又要躲避飞天盟的追杀,孤立无援之际,无可奈何的在嵩山北麓悬崖之下结庐隐居。
每天清晨都到崖边的古树下翘首遥望,希望有一天奇迹会发生。
谁知这一望竟是十年!奇迹亦没有发生,他的人却己衰老。
一阵刺骨的寒风拂过。仇臣浑身一阵颤栗,痛苦的咳嗽起来,“咳咳。咳……”他双手捂看胸膛,咳得连泪都滚出了眼眶。
蓦然,一个清瘦而痛苦的人影映人他的泪帘之中。
仇臣不禁双目一亮,深吸一日气,强忍住咳嗽,凝目细看。
但见一个脸色苍白如纸,身着青色粗布长衫,头发蓬乱披肩,嘴角渗着殷殷鲜血的青年,双手压着腹部,艰难而痛苦的一步一步的走来。显是受了奇重的内伤,不禁浑身一颤,惊“咦…道:“咦,如此清晨,这小子怎会带伤走来此处,似从少室峰而来。”
话音甫落,灵智蓦的一颤道:“莫非是………”话未出口,身形疾掠过去。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少林强闯而走的仇恨天。蓦的人影一花,心中大暗,暗骂一声:“难道少林和尚非置我于死地。”
意念至此,“畦”的张口喷出一蓬鲜血,人已难支,身形摇摇欲坠,有如风中之烛。
仇臣不禁心中大惊,忙伸手扶住仇恨天道:“喂,年青人,你叫什么名字,怎受如此重伤?”
仇恨天隐觉得被人扶住,艰难的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少……少……少……林……”己昏厥过去。
仇臣蓦闻“少林”二字,不禁惊然动容,惊呼一声:“难道真是主人的后代从少林逃了出来。”
见他昏厥不醒,知其受伤极重,慌忙横抱着他,转身朝崖下掠去。
夜暮雪寒,风凄星冷,暮霭沉沉,孤灯如豆!
嵩山南麓悬崖下一低矮的雪舍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透过封天锁地的暮霜,消失于皑皑雪色之中,就有如一丝脆弱的希望,随风飘荡于凄烈的寒风中,随时都有可能破灭与断裂。
仇臣孤伶的静立在孤灯前,满目苍桑,面带凄枪,老目噙泪。
泪盈眶,恨满胸,仇成城。哀然的注视着榻上昏厥不醒的恨天,心如刀绞,肺似针扎,灵魂在寒冷的夜风中无助的嘶泣:“天无道,地不公,正义邪恶皆面孔,世间岂有天理在!”
世间公道天无道,恨天恨地妄恨命。仇臣虽从未见过恨天,但从他的穿着与来时的方向,早已猜出他必是十八年前名震天下,威凌四海,有一魔侠”之称的“报应不爽”仇遗世与“云里飞仙”的唯一遗骨,看着他昏厥不醒样儿,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世间善恶终有报,报应一出大地笑。
昔年“报应不爽”为维护一股武林江湖正义,一刀纵横江湖;偷者斩手,淫者阉之,贪者劫其财,恶者索其命,狂者惩其骄……遍传报应令,不分黑道与白道,一视同仁,为恶皆有报。
江湖人士敬之如神,畏之如魔,是何等的英雄与气派!
料不到他报应一生,自己亦难逃别人的报应,家破人亡,子落魔手,复囚少林,冤未伸,仇谁报?
别人冤屈有他伸,他的仇恨谁人雪?
仇臣思绪急驰,心悲气苦,老泪不知不觉的涌出了眼帘,情不自禁怆然叹道:“难道这就是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哎哟……”仇臣话音甫落,忽然听到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不禁心中大喜,泪眼视去,赫然见昏厥不醒的恨天己醒过来,顿如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灯光。小孩般的跪在榻前,捧着他苍白的手道:“少爷,你终于醒啦,可把老仆担心死了。”
仇恨天不知自己昏厥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睁开双眼,见自己躺在一间清冷的小屋里,榻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老泪纵横,面容苍桑的陌生老者,不禁为之一怔,惊疑的注视着他。
更是满头雾水,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自己与老者素昧平生,为何自称是自己的老仆,愕然道:“老爷爷,是你救了我?我们素未晤面,你又为何自甘卑贱。称是在下的……”“少爷,你不知道,快别胡乱称呼,免得外人笑话。”仇臣一惊,不待恨天话说完,忙解释道:“我是你父亲仇遗世生前唯一的仆人,如你不嫌弃,叫我大伯好啦。”
“父亲……大伯……”仇恨天深吸一气,哺哺自语道:“难道我真是‘报应不爽’与‘云里飞仙’的儿子?可我怎么连二人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仇臣大急道:“少爷:你刚出生的晚上就遭到飞天盟与‘恶中三恶’的偷袭,天明时主人战死,主母带着你逃走,我也重伤昏厥,那时你尚在褪褓之中,又岂会知道这一切。”
仇恨天哀然一叹道:
“大伯,你别说了,此事我自会弄个水落石出。”
仇臣一震,知道恨大心中仍存疑团,并非一时之间所能消除,点头苦叹道:“是,少爷受伤惨重,在少林定吃了不少苦。”
一提起“少林”二字,仇恨天心中就有一种复杂的痛苦,咬牙道:“少林驴子蛮不讲理,我打伤了四人侥幸逃脱,不知老伯在何处救了我?”
仇臣动容道:
“少爷,你打伤了少林什么人,只怕后患不校”“智善、智性,以及愚智与愚忠两个老秃驴!”恨天不屑冷笑道:“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活着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一死了之。”
仇臣心中一惊,变色道:
“少爷,你不要自卑,你纵是不相信老仆,只要你练好武功,总有明白的一天。”
顿了顿面色凝重道:
“只是你打伤了少林四大重要人物,只怕他们不会甘休。”
仇恨天一震道:
“那四人难道在少林寺地位极尊?年龄相去一大截,却全都是称兄道弟,搞得人莫明其妙。”
恨天默默的注视着仇臣拘倭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里,心中不禁矛盾之极,思潮疾涌,暗暗自问:“难道我真是‘报应不爽’的儿子?但‘恶中三恶’为何不杀了我,反而收养我呢?”
“何况老爹在扬州不惜以死拦住雪装少女,要我逃命!”
“可是可儿姐、无欲和尚,这衰老的老伯又岂会骗我,他们三人的话就似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一般,又作何解释?”
“何况他们与我素未悟面,并没有骗我的必要。”
恨天思绪如潮,乱如一堆麻,不知到底信谁的好,心中苦不堪言。
但有一点却敢肯定,一个人绝对没有两对亲生父母,倒是不容置疑的。
恨天正独自思忖之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仇臣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汤走了进来道:“少爷,你受伤极重,昔年我在东北寻找你时从一个参客的手中买了一果棵千年人参,炖汤给你喝。”
“千年人参?”恨天乍闻之下不禁暗惊,心中十分明白,这不仅是绝世补品,而且亦能增加人的功力,治伤珐毒。昔年“饮血食髓”经络串气时就曾提过去关外寻找千年参一事。
不禁动容道:“老伯,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又何必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