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两天之内,在城内三条大街,共发生三次向我们行刺暗杀的事故,用的暗器共有五种。”少女从囊中取出一把光闪闪的暗器,往他脚下一丢:“反击极为阴毒猛烈,仅击伤我们一个人。可疑的是,刺客凶手似乎志不在一击致命。希望与你无关,但我们不能放过你这条线索。”
五种暗器都很平常,没有特殊的型式和标志,都是普通兵器店皆可买到的标准型暗器,不可能是名家所用的利刃,分别是镖、单刃飞刀、袖箭、甩手箭和双锋针。仅有甩手箭是重暗器,可远甩出三四丈外杀人。
“奇怪?”他不在乎少女凶霸霸的态度,剑眉深锁自言自语。
这些人的话不像有假,不会编造事故作为对付他的借口。他受到攻击是事实,莽牛吕七被绑架更是千真万确。
但居然有人多次向这些人行刺暗杀,就不合情理了,当然不是他所为,莽牛吕七更没有敢于用暗器行刺的朋友可用。那么,谁在向两方的人下手图谋?
“你说甚么?”少女厉声追问,没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我不懂你们在说些甚么?”他冷冷一笑,“别在劫持我的计谋上打主意,那不关我的事,赶快改弦易辙另找线索。不要以为出了城,你们就可以任所欲为,城郊同样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们……”
“我们要用我们的手段,来伸张王法与追查罪犯,罪犯就是你……”江十三声未落,人已猛然近身,食中两指像钢锥,点向他的右胸下的右期门。
他仰面便倒,速度与对方出指的攻势几乎相等,引诱对方继续进步追击,指尖紧蹑在他的胸前不足半尺,双方像同步进退,速度相等,下体便自然而然地相接触了。
他的双脚突然绞住了江十三的左脚,奋身急滚。
“哎……呀!”江十三惊叫,向左摔倒,太过自信大意,在阴沟里翻沿,第二次被戏弄的灰头土脸。
少女与另一位大汉,以为江十三被击倒,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冲进,不假思索双掌齐出,向刚爬起的他用劈空掌力攻击,远在丈外发掌,决非吓唬人的虚招。
风雷隐隐,如山猛劲骤然光临他的背部。
他真不该爬起便跑的,以背向敌犯了大忌。
当然,他无意与强敌玩命,所以爬起便跑,弱者的心态暴露无遗。
砰一声大响,他重新向前仆倒,双脚因奔跑而失去力源,打击沉重非到不可。
仆倒后余势仍在,快速向前滑,只感到背部如受千斤重槌撞击,眼冒金星胸口发恶。
一旁突然传出一声悦耳的轻笑,接着暗器破风声刺耳。他刚忍痛爬起,后腰带便被人抓住了。
他本想出手挣扎,突又放弃出手的念头。
鼻中嗅入与少女所散发的不同香味,抓他的人不是这位少女。
“快走!”悦耳的娇喝声入耳,身形猛然急射。抓他的人不但劲道惊人,而且深谙带人逃走的秘诀,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移动,随同紧带着他的人飞奔。
“入寺脱身。”他含糊地低叫。
“这是唯一的脱身去向,我知道。”揪住他的腰带的人说,速度有如劲矢离弦。
是女人,一个漂亮的年轻女郎,扭头便可看清那特别秀丽的面庞,穿的却是臃肿的村姑装,大棉袄倒还清洁,散发出清雅的女性花草香,是一个好洁喜欢用香薰衣的少女,与村姑的打扮不调和。
他其实在与三男女打一父道时,已经运功护体,但打击太突然,而且奔跑时脚下没有着力点,身躯等于是虚悬前冲的,所以一击便倒,身躯并没受伤,他受得了,只是打击后无法立即恢复元气而已。
让漂亮的女郎带着走,他乐得清闲。
在小街的村民惊叫声中,两人冲入鹤林寺巍峨的山门。
一男一女为了抢救江十三,耽误了片刻,追赶时已差了三五十步,追入山门冲入三门殿,早已失去他俩的踪迹,偌大的鹤林寺,怎么找?
那时,僧禁并没正式解除,虽则自永乐大帝登基之后,便半公开地解禁了。半解禁期间,鹤林寺并没大量增加僧侣,所以占地数百亩的鹤林古寺,仅有七八十名僧人,比僧禁期仅多一倍而已。
金山寺在大明皇朝建立前,有千余名僧侣。僧禁的圣旨颁下,只剩下百余名。
目下总算人数日增,但也不足三百名,每一座殿堂禅院,皆显得冷冷清清空茫死寂,走上老半天见不到一个僧人,事极平常。
鹤林寺也不例外,连大殿也不见有僧人走动。
半解禁只是百姓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圣旨仍是圣旨。有些地方官圣旨第一,抓住五十岁以下男人,与四十岁以下的女人擅自出家为僧尼,格杀勿论,收容的住持罪名相等。僧尼与道人道姑,必须考试及格才能获得度牒。
连皇帝的家祠武当山,也不敢收小道童。大明皇朝中叶以前,寺院里决难找得到小和尚,除非在王法难及的穷乡僻壤才可能有。
凭区区三个人,想在这处有数十座殿、堂、院、阁的大寺,找两个藏匿的人,简直开玩笑,比在荒野里追寻一只惊兔困难百倍。
惊兔不会偷袭反噬,藏匿的人会临危拚命。
搜寻无望,找住持慧定该无困难,既然已经认定梁宏是慧定和尚的党羽,打蛇打头名正言顺。
终于找到一个正在扫地的和尚,一直在少女身边警卫的中年人毫不客气上前劈胸揪住和尚的领襟,用了两分劲将人拖压在脚前,强者的面目令人胆寒。
“住持和尚在何处?说!”中年人声色俱厉,空旷的殿堂回声震耳。
“哎唷……放手……在……在后……后殿念……念经。”中年和尚惊恐地叫。
后殿是法堂,是寺内僧人听法宏道的地方,规模并不比大雄宝殿(正殿)小多少,两排巨大的莲柱,把殿堂均分为三间,可容纳三百名僧人说法听道。
中间的讲坛主座上,高坐着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腹大如鼓的慧定和尚。案上既没摆有经书,手中没有木鱼槌,也没穿袈裟,穿一袭宽大的僧便袍,那像念经的虔诚住持大师?怪眼彪圆,座旁搁着一根镔铁禅杖。
两侧,是四位面目阴沉的中年和尚。
主人早就闻声知警,在法堂恭候闯山门的暴容。
一声冷笑,四根降魔杵升起了。
这四根金光闪闪的降魔杵,型式与前殿(天王殿)站在弥勒佛壁后的韦驮天,所持的降魔杵一模一样,份量不轻,可能是铁或铜镀金的重兵刃。
护法韦驮天,是婆罗门教天神之一,真正直译名称叫阴天,本来是双手捧着宝剑的。但大多数佛寺中,把他塑成手持降魔杵。
这位护法阴天大神,何时换了兵刃,考据起来真得花不少工夫,反正建寺的人高兴怎么塑都成。
前面的三门殿的把门天神,本来只有一个的,但寺院通常塑成两尊,可能是为了对称,双比单好。
后来晚明神怪小说封神榜问世,把他俩称为哼哈二将,从此定了型,小说的威力可见一斑。
善者不来,主人既然已严阵以待,就用不着客气啦!三人分别从中袄内,取出连鞘长剑握在左手昂然逼进,随时有拔剑上的可能。
“干甚么的?”慧定住持声如雷震,怪眼彪圆,那有高僧的形象?简直酷似一个山大王。
“来找恨地无环谢鸿福。”中年人抬头上望沉声答,虎目中神光似电。
“你找错了地方。”慧定住持脸色一变:“本寺没有姓谢的人。你是谁?为何找这个人?”
“在下姓田,田世豪,湖广武昌义勇门门主。你下来,咱们亲近亲近。”
“原来你就是浪得虚名的武昌三侠的老三,山门建在鹦鹉洲暗川阁旁的义勇门主入云龙田世豪,不怎么样嘛!”最右首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僧人,用嘲弄的口吻说,跳下讲坛继续挖苦:“好像你没多长一个眼睛,也没多生出一双手臂,去你娘的!给你一杵送你归西。”
降魔杵疾沉,搭肩挂胁斜砸而下,杵一动即风雷隐隐,杵沉力猛威力千钧无可克当,剑一触必断无疑。
入云龙当然不会用剑架杵,闪身移位剑随身转,快如电光一闪,闪扭时反手就是一剑,锋尖光临和尚的左背肋,身形挪旋的技巧妙到颠毫,避招反击立攻要害。
和尚也不弱,杵一沉向前冲,不理会身后的变化,一冲便脱出剑尖的威力范围,再一声虎吼,猛虎回头挥杵狂野地扑上了。
“毙了他们!”讲坛高坐法案后的慧定住持沉喝,身形原地拔升,飞越讲座法案,双手抡杖向下纵落,猛扑亮剑相候的少女:“这小美人是我的。”
双脚还没沾地,禅杖已招发横扫千军,啸风声似殷雷,一杖肯定可以把粗壮如牛的大汉扫成两段,没有人能接近丈内,轻灵的剑毫无近身反击的可能。如果单手运杖,圆径三丈内无人敢近。
少女已拔剑出鞘,杖将近左肋,她的身形突然向前急射,双脚上缩后踢,剑伸出与身躯形成水平直线,以不可思议的奇速,从杖上方飞越,身与剑有如一支笔直的横空大弩,从上空近身了。
慧定反应超人,也大吃一惊,双脚刚沉落,还用不上劲,人反向下挫、侧倒,杖头触地响声震耳。
左肩背一凉,挨了一剑。
少女凌空平射一击落空,剑后拂再次攻击,身形仍向前平飞,剑尖在慧定的左肩背,留下一条深三分的裂缝,没击中要害,伤势轻微。
一招挂彩,大和尚快要气疯了,虎跳而起,吼声如雷挥杖向少女冲去。
这次可不敢大意了,利用长兵刃的优势,控制中宫逐步进逼,用的捣、推、撞、拨、挑、点等等从正面攻击技巧,避免使用全力一击的易露空隙招术,有如灵猫戏鼠,意图把少女逼入死角。
少女知道他的意图,不再使用电光石火似的速度制造近身好机,反而故示怯意,轻灵地闪动移位,留意四周的死角,表面上递不出招式,其实是引对方八方游截,消耗大和尚的真力。
杖比剑重十余倍,所耗的真力也多十余倍。
少女缠住了大和尚,其他四名和尚失去主力奥援策应,被入云龙以及江十三,交叉搏击相互呼应,两支剑夭矫如龙,居然把四支降魔杵逼得聚少分多,杀得满场飞,先后有两个和尚捱了几剑伤了皮肉。
法堂大乱,佛像讲坛大遭其殃。
法堂也称讲堂,是演说佛法、皈戒集会的地方,规模之大,仅次于大雄宝殿(正殿)。
除了安置无数大小佛像之外,建有高高的法坛法座,坛台上有椅有案,让高僧讲经演法。座后悬有释迦说法传道的图像,法座前置讲台,台上供许多小佛坐像,象征小佛们听法。再下面是香案。
两行大柱的中间,有一排排坐褥拜垫,供地位低的僧人坐席听经。
两侧,有一排排听法席。外侧有放置各种法器的架柜。悬在东北角的法鼓,与西北角的茶鼓,口径足有五尺,撞槌木需两名僧人操作。
一旦集会钟鼓齐鸣,整个法堂的僧人,被震得心神一敛,似乎平空矮了一节,面对大大小小的菩萨塑像,不由自主便会俯伏求怜。
一根铁禅杖,四根镔铁镀金降魔杵,加上三支有意引诱追逐的长剑,片刻间,法堂像是遭了兵灾,连佛龛神像也受到波及,设备击破碎裂的声响连绵不绝,怒吼声震动屋瓦,五个和尚在暴怒中失去理智,唯一的念头是杀死入侵的三男女,破碎的殿堂已不放在心上了。
巢快要被砸烂,党羽应该出来抢救的。可是,始终不见另有和尚出面相助。
至少,梁宏必须出来的。
形如疯虎紧逐少女的慧定住持,突然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叱喝。
“再给你一剑。”少女以为大和尚快要发疯拚命,所发出怪异叱喝,只是急怒中情绪的发泄反应,不值得注意,打算火上添油,再刺激大和尚失去理智。
剑突化长虹,身形也幻化似流光,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从禅杖的右侧切入,锋尖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慧定的右肋,贴身急攻神乎其神。
真不巧,差了那么一点点。
慧定恰好扭身左窜,鬼使神差配合剑的来势窜走,无意中逃过剑伤肋的劫数,猛地破空飞跃,庞大的身躯在久斗后,仍然精力甚旺,速度不减,远出两丈钻出破窗,消失在外面的房舍参差处。
怪异的一连串叱喝,是撤走的信号。
四个多少受了些皮肉伤的和尚,已先一刹那向堂后飞遁。入云龙与江十三的两支剑,还真不敢衔尾穷追,对付已经集中的四根降魔杵,毫无冲破杵阵的机会。
少女不甘心,哼了一声,也穿窗而出。
“不可独自追敌……”入云龙大叫。
可是,少女已经出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