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是吗?”梁宏仍然淡淡一笑:“我在大庭广众间和你们见面,用意就是留下见证。”
“你知道我们会用江湖手段对付你。”
“希望你们不会,你们不是不讲理的江湖豪霸……”
“住口!你……”少女的沉叱,几乎压下全楼的喧闹声。
他实在受不了,气往上冲。年轻人修养不够,受不了在大庭广众间,受到一个少女喝来叱去。
全楼一静!所有的目光皆向这里集中。用屏隔开的食桌,里面的酒客也出屏探视。
三名店伙正鱼贯而来,替他们送酒菜上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叱喝所惊,怔在走道的一端,不知如何是好。
在旁伺候的两名店伙,也惶然退至一旁手足无措,不敢上前劝解。
江湖豪霸,并不是甚么光彩的称呼。
少女只容许自己把别人称为匪徒,却容忍不了别人称她为豪霸。
“好,我怕你。”梁宏终于失去耐性,在群众的注视下让步示弱:“我们没有甚么好谈的了,你们瞧着办吧!我不会随你们到扬州,我得为生活而奔忙呢!我希望你们按情理法处理以后的事,握有确证再来找我并未为晚。酒菜钱已付,你们好好享用吧!少陪。”
抱拳一礼,他离座告辞。
少女纤手一伸,抓人的意图明显。
他止步冷然屹立,冷然盯视着少女晶亮而威严的大眼,目不转瞬神光似电,对距胸不及三寸的纤手视若无睹,那股冷厉的眼神,凌厉地投注在少女眼中,气势极为冷森磅礴,与他先前流露的绅仕型形象迥然不同。
少女的手,居然徐徐收回,被他的眼神慑住了。
他收回目光,再瞥了其他的人一眼,呼出一口长气,转身举步离去。不欢而散,他憋了一肚子火大踏步下楼。
左首的中年人,右手缓缓上提。
绝剑公子手一抬,摇手示意相阻。
“老弟……”中年人有点不情愿。
“以后再说。”绝剑公子冷冷地说:“他工于心计,预先已作安排,这里出了事故,咱们难以平安离城。不必操之过急,他跑不了的。咱们走吧!回去从长计议。”
主人不在,他们当然不吃这一桌筵席。
邻座的三女,一直就专注地目击一切变化。
“似乎凌云庄的人,言过其实浪得虚名。”彩云仙子目送绝剑公子下搂,向田七姑大摇其头:“他们是江湖人精,找线索竟然从非江湖人身上花工夫。他们那座客院的旅客死伤甚众,十之七八是江湖袅霸,却不从这些幸存的人身上找线索,反而向几个正常商贾施压,简直莫名其妙,真是可悲。”
“我以为那位绰号称江南浪子的人,是甚么高手名家风云人物呢!”田七姑眼中有怪异的光芒:“原来是镇江小有地位的年轻人,人才的确出众,气概风范毫无浪人形象。强龙不斗地头蛇,凌云庄的人讨不了好的。”
“你们在说些甚么呀?”江右龙女自斟自酌,突然放下酒杯问。
“你该知道凌云庄,嘉兴府的凌云庄夏侯世家。”彩云仙子答非所问。
“知道呀!刚才那位年轻公子爷,就是凌云庄的少庄主,绝剑公子夏侯冠英。那位咄咄迫人神气万分的女人,是夏侯家的小姐夏侯兰芳,好像出道两载,还没获得绰号。夏侯家的人神气得很,经常在江湖遨游行侠仗义。去年我在河南许州,就与他们住在同一间旅舍。听他们的谈话,好像夏侯家的人,又在伸手管闲事了。”
“嘻嘻!不是管闲事,而是为自己的事大动干戈。”田七姑说:“机会大好,正好乘机拨火煽风,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咦!与你们有关?”江右龙女听出弦外之音。
“不关我们的事。”田七姑急急否认:“我只是对侠义道浪得虚名的高手名家有成见,有机会不妨挑拨他们的出乖露丑。令尊与鄱阳王交情深厚,与侠义道人士是天生的对头,咱们联手这他们玩玩,有兴趣吗?”
目下这一届的江西鄱阳湖鄱阳王,身份并非是鄱阳湖的湖寇,所以不算是盗匪,也不是黑道的魁首,只不过与匪盗与黑道人物,维持极为微妙的交情,因此被认为侠义道人物是死对头,其实他也有不少侠义道朋友。
“没兴趣。”江右龙女一口拒绝:“我承认我有点天生叛逆性格,喜欢在外闯荡逍遥自在,趁年轻时见见世面,以免白活一场。一旦成家,绿树成荫子孙满枝,再没有机会看家以外的世界,被家捆死了。事不关己不劳心,我不会参加你们游戏风尘惹是招非。那些侠义道英雄们,并非人人面目可憎,他们不会有损我家的权益,我也不想干预他们的事树仇结怨。
我在镇江还有几天逗留,明天到金山寺游玩。你们要小心,不要玩火。”
“甚么意思?”彩云仙子正色问。
“夏侯世家的绝学,名不虚传,不但剑术通玄,而且玄功名震武林,江湖的声誉并不差,朋友众多,不可轻侮。你们如果向他们挑衅,不会有好处的。我察言观色,这位少庄主绝剑公子,傲世自雄修养相当差,发起威来是不顾一切的,江湖朋友都知道他不好惹。你们管他的闲事,聪明吗?”
“你不和我们并肩站也就算了,何苦在我们头上泼冷水?”田七姑脸色难看:“你不要把这小辈抬得太高了,他的名头唬不了人。如果我也发起威来,只要让我接近他身侧片刻,他一定死,死得非常难看。夏侯世家的武学,对我这种人无法构成威胁。”
“但愿如此。”江右龙女不想再多说:“反正不关我的事,而且我也没打算在镇江逗留。”
话不投机,以后彼此不再提及凌云庄的事。三女都是叛逆甚高的江湖名女人,话题少不了涉及江湖事,但彼此心照不宣,各人对所涉及的事看法有歧见,也涉及江湖恩怨是非,还是少谈为妙,免伤感情。
天寒地冻,罡风砭骨,街上行人渐稀,街灯疏疏落落,零星往来的行人低头疾走,难辨面目。
绝剑公子四个人,却是脚下从容,风帽也没放下掩耳,一面走一面谈话。
如果放下掩耳,就听不到异样的声息了。
他们来本城查线索,匪徒们可能早就在旁侦伺他们的动静,有小心防范突袭的必要。走得缓慢,便是有意等候突袭的人撒野,同时也留心是否有人跟踪。
“老弟,你打算如何对付他?”那位中年人走在绝剑公子右侧,略为提高嗓音问。
“他在大庭广众间布局,声明不是江湖人,咱们就不能用江湖手段对付他,以免贻人口实。”绝剑公子的情绪已恢复冷静:“咱们花费一些时间,调查他身边的人,看有否江湖人在内,才能着手行动。”
“那会迁延时日,旷时费事呢!”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咱们不能任所欲为,除非握有证据,不然就必须慎重处理。这个人精明强悍,工于心计,只能从他的党羽着手刨他的根底。老哥,我对这个人毫无印象,肯定并没与他结过怨。就算有深仇大恨吧!我南返脚程甚快,沿途甚少停留,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行踪,能在事先毫无征兆,便纠合一群超尘拔俗的邪魔外道,发起猛烈的袭击?”
“如果是某一个帮会教社的组织,高手齐出并非难事。老弟,最好先从镇江附近的秘密组织着手,深入追查他们首脑人物的根底,或许能获得其中秘辛,找出你的仇家,只要有人牵涉到这个浪子,咱们就可以用江湖手段对付他了。”中年人显然也认定梁宏涉有重嫌。
“镇江实力最雄厚的是天理教和潜龙会,代表水陆的黑道顶尖组织。常州是四海盟。苏州是红莲杜。我从嘉兴动身时,知道杭州有人组了一个甚么混元教,好像还在筹组阶段,听说未来的教主是个法师,重要人物中有和尚。好,咱们先从天理教和潜龙会着手调查。”
“潜龙会的调查交给我,我可以找得到够交情的朋友,与水路的黑道人物套交情,定有所获。”
“那就劳驾老哥费心啦!”
直至抵达客店,沿途没发现可疑的征候,更没有跟踪的人,他们引诱跟踪者现身的打算落空。
这表示江南浪子尚未布置停当,或者另有打算。
调查工作如果要合乎情理法,很难主控全局,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得多方布局找出正确的侦查方向。
这两三天来,梁宏一直就在冷眼旁观,不时在杭州会馆进出,替水妖处理一些会馆的琐事,生活尽量正常化,只是暗中留心变化,而不采取回避行动。
他在本城是小有地位的人,交往的朋友也形形色色。有些朋友知道他惹了是非,少不了也替他留神一些外地龙蛇的动静,供给一些消息。
他知道凌云庄的底细,所以并不耽心有何灾难。
往来镇江杭州,他都必须经过嘉兴,所以知道嘉兴凌云庄的底细,夏侯世家对他没有任何干连,也就不会有威胁。
名义上,夏侯世家名列侠义道,侠义道的人毕竟崇尚正义,不会失去理性胡作非为。
住在还京老店夏侯世家的人,与不时来来往往的朋友,这期间活动频繁,紧锣密鼓追查线索,派有专人留意梁宏的活动。
镇江是大商埠,旅客过境成千上万,龙蛇混杂,如果没有门路和人手,查线索不是易事,谣言与传闻莫衷一是,因此绝剑公子忙得不可开交,很少在客店中逗留,消息必须外出打听,不能坐等消息送上门来。
夏侯家是天下级的高手名家,是不争的事实。在江湖人士的心目中,夏侯世家是超级的强龙。
而在二三流人物的眼中,却只是没有爪的强龙,或者死老虎吃不了人,威猛的死像难看而已,不沾惹走远一点,大吉大利不会有麻烦。
江南浪子梁宏,却是颇有份量的地头蛇,如果没有把柄落在强龙手中,强龙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而且,他不算是江湖人,只有那些为非作歹,无所不为的牛鬼蛇神,才能毫无忌惮地对付他。夏侯家有根有底有声望,一旦落案那就难以收拾。
要想严格区分是不是江湖人,那是不可能的,各有说词,认定各异。三教九流并非一成不变的,随时都可能改变身份职业。
江湖手段几乎皆以敌对的身份为对象,但谁也不敢保证真正遵守江湖规矩。为非作歹的江湖人,十之七八在做案犯罪时,被害人是不折不扣的良民百姓,真正江湖人火并的事件仅占十之二二。
因此,所谓江湖手段,决非单纯用在江湖人身上,真正遵守江湖规矩的人,可说少之又少。
因此,梁宏对夏侯世家的人,不敢掉以轻心,表面上他一切生活如常,暗中却警觉戒备。
扬州湾头事故与他无关,夏侯家的人找他,指他是匪徒,简直莫名其妙。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只是宿命论者的心态。
事实上任何一个人,半夜有人敲门,皆心中懔懔,这意味着必定有不妙的事故发生,祸患上门了。
他在等,等事故发生。
两天,三天……似乎毫无警兆。
住在还京老店的夏侯家子女,似乎琐事繁忙,并无采取行动的征兆。这期间,确有不少人在城内城外走动,有意无意地调查江南浪子的根底,似乎并不怎么重视这件事。
官方的冶安人员,经常在还京老店附近走动,摆明了要预防罪案发生,外地的强龙,最好不要在本地生事,治安人员随时皆可能介入处理。
江南浪子曾经表示,在府衙有朋友,所以能将报销存案的路引弄出,明白表示有交通官府的能耐。胳膊往内弯人之常情。
密云不雨,看谁先失去耐性。
原来与夏侯世家的人同住还京老店的好几个旅客,已经迁走了。绝剑公子曾经派人查他们的动静,因为觉得这几个旅客行动可疑。
但只从店伙口中,知道他们是行商,落店后住了四天,白天外出洽办商务,分头办事举动并无可疑。之后即不再追查这几个人的动静,把注意力全投入侦查江南浪子身上,忽略了这几个人的去向行踪。
绝剑公子的人都是老江湖,以常情估计情势。
他们与那几个可疑的旅客同时先后分别落店的,次日才正式去找江南浪子,江南浪子不可能知道他们来找他调查,因此认为这几个人与江南浪子无关。虽有可疑,仅猜想这几个人可能是江湖人士而已。
如果是江湖浪子的党羽,不会从外地来。因此查不出真正可疑的征候,略加侦查便放弃了。等那几个人先后结帐离店,他们更放心啦!
近午时分,几个人陆续返店。侦查毫无眉目,一个个显得无精打彩。
那位中年人是最后返店的,与绝剑公子三个人,在客院的小厅品茗交谈。店伙们平常如不听到召唤,识趣地少在这座客院走动。
“实在令人困惑。”中年人眉心紧锁,说话的语气流露沮丧:“上游下游的江上朋友,对镇江的这个江南浪子并不陌生,但几乎众口一词,声称这个浪子只是一个花花大少!或者颇为四海的帮闲;也是一个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师爷,偶或与三教九流的人处理一些小纠纷,打起架来颇为剽悍的教头,的确与江上的英雄好汉没有往来。除了偶或接受有交情的货主押货上京之外,日常的起居活动,可说一清二白从不瞒人。老弟,可能咱们真的找错人了。朋友介绍我拜会了好几个组合的首脑,其中只有两三个知道江南浪子其人,听说我要查江南浪子的根底,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浪子根本不值得一查,在镇江随便找一个混混问,都可以把这个浪子的底细交代得一明二白。我已经留下话,请他们作深入的调查,有消息他们会通知我的。”
“我也觉得可疑。”绝剑公子泄气地呼出一口长气:“这几天咱们所接触的人中,几乎没有人认为江南浪子会交通匪类。他在镇江小有名气,不与黑道人物有所牵连,反而与府衙的人有交情,难道他真是凑巧碰上这件事的?但那天晚上他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