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原来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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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乾隆家事(2)

对那拉皇后,皇帝内心的感情十分复杂。她与孝贤皇后同样早从藩邸,同样端庄秀美,同样性情贤淑,对皇太后同样晨昏定省,以代皇帝尽孝养之心,也同样得到太后的垂爱,皇帝实在很难确切地指出她不如孝贤的地方。经过反思,皇帝领悟得更深了,三年以来自己宁愿沉浸在虚幻的昔日柔情似水的旧梦中,也不愿回到现实中去追求新的生活、与继后那拉氏建立起有爱情的美满婚姻。乾隆十六年暮春,杭州圣因寺行宫湖畔的一番反省之后,皇帝有意亲近那拉皇后,以图建立真正的有感情的夫妻关系。乾隆十七年四月,那拉皇后诞育了皇十二子永璂,三年后皇十三子永璟降生,也是那拉皇后所出。那拉氏自为皇四子弘历侧福晋以来,至她生命可悲地结束,仅生此二子。皇帝与那拉皇后融洽和睦的夫妻生活持续了不过五六年光景,这以后,那拉皇后似乎又被皇帝冷落了。

从表面上看,那拉皇后年过四旬,色衰爱弛,也是意想中事,但实际上却有更深刻的原因。那拉氏尽管随侍皇帝多年,皇帝对她的性情却不真正了解,正位中宫后皇帝才逐渐觉察出,在皇后"赋性安和"的表像之下,隐隐有一股逼人的刚气,与温柔缠绵的孝贤皇后比较,皇帝难免有怀旧之感;令皇帝不惬的还有,即使那拉皇后极力周旋时,也缺乏孝贤皇后对自己体贴入微的真情。这些微妙得难于把握的地方,却使帝后在感情上已隐隐出现了裂痕,然而皇帝全部隐忍下去了。为顾全国体,皇帝当然不能和那拉氏闹翻,他宁愿与那拉氏维持一种帝后恩爱的假象,以从道德上垂范全国臣民。

乾隆二十年以后,皇帝经常临幸入宫较晚的年轻的令妃,即后来诞育嘉庆皇帝、被追赠为孝仪皇后的魏氏。魏氏在大约十年之间为皇帝一连生了四男二女,于乾隆三十年晋皇贵妃,位号仅次于皇后那拉氏。

也恰恰在这十年间,那拉皇后对皇帝的积怨也越来越深了。大概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她一人才深深了解皇帝那眷恋孝贤的拳拳之心。尽管她因皇帝册封她为皇贵妃、为皇后时的勉强内心委曲万分,但仍然克制自己,力图尽快抚平皇帝内心深处的创伤,不过她觉得自己付出的感情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特别是当帝后独处时,皇帝那种冷淡,以至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轻蔑,令她难以忍受。乾隆二十年以后,贵为国母的那拉皇后,在空旷的坤宁宫中常常无言垂泪,只有早晚到慈宁宫请安时,才能得到皇太后的温语慰藉。皇后与皇帝感情生活上日见明显的裂痕,皇后没有一点责任,甚至连皇帝生母皇太后也这样认为,不过她老人家主张容忍,她叮嘱皇后,千万不可负气一时冒犯皇帝。但太后也没看得透,从骨子里讲,皇后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懦弱女子。她内心日积月累的怨愤总有爆发的一天,而压抑积得愈久,爆发起来也就愈发猛烈。

乾隆三十年春,那拉皇后的一腔怒火终于爆发了!

这一年正月十六日,处在一生事业巅峰的乾隆皇帝奉皇太后自京启銮,进行第四次南巡,那拉皇后以及令贵妃、庆妃、容嫔等随行。二月初十,车驾驻跸陈家庄行宫,是日为那拉皇后千秋节,传旨停止行礼筵宴,但早晚两膳皇帝都加菜赏赐。闰二月初七,皇帝一行进驻杭州府行宫,越二日,改驻圣因寺行宫,宫闱中仍一派承欢洽庆景象。

十八日,平地一声惊雷!皇帝命将"突发疯疾"的那拉皇后由额驸福隆安等严加监护,先期遣送回京。据宫中皇后赏膳底簿的记载,十八日于名胜"蕉石鸣琴"处进早膳时,皇帝还赏有那拉皇后的膳品,到十九日早膳时,则只有令贵妃、庆妃和容嫔了。由此可知,帝后冲突爆发在闰二月十八日。据行宫中流传出来的消息说,皇后冒犯皇帝后,怒气冲冲地到皇太后面前哭诉,恳求在杭州出家为尼。太后哪里肯准,不料皇后竟从袖中抽出利剪,将万缕青丝齐根剪去。满洲习俗,逢至亲大丧,男子截辫,女子剪发,平素无事,猝然自行剪发,乃是最忌讳的乖张之举。皇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行剪发,宜乎将其视为"突发疯疾"。

皇帝人生旅途的第二次坎坷十分短暂。第二年七月十四月,被幽禁于冷宫中的无发国母那拉氏即辞别了人世。对于一个早已抱定玉碎决心的人,死并不可怕;然而,那拉皇后临终前的日子也实在太凄惨了。乾隆三十一年五月,皇帝命将那拉氏历次受封的册宝悉数收缴,其中包括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这意味那拉氏不仅失去了皇后的位号,而且被永远地、彻底地从皇帝诸后妃中摒弃了。到了七月初,蓬头垢面的那拉氏已奄奄一息,手下供使唤的宫女仅剩两名而已。但乾隆皇帝对她没有丝毫恻隐之心,仍然于七月初八日从圆明园启銮,奉皇太后前往热河避暑去了。六天后,那拉皇后含恨去世,皇帝接到留京办事王大臣的讣告,恰逢中元节、大驾刚刚抵达避暑山庄的时候,于是立即向天下臣民宣布皇后奄逝,其中首次披露了前一年春天帝后失和的情况:

据留京办事王大臣奏,皇后于本月十四日未时薨逝。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程回京,在京调摄。经今一载余,病势日剧,遂尔奄逝。此实皇后福份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

在这道煌煌谕旨的结尾,皇帝还以宽仁的口气告诉全国臣民:"若论其行事乖违,即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便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

上述讣告全国臣民皇后崩逝的明发逾旨中说"(皇后)所有丧仪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帝后丧礼本应由礼部职司其事,何以交内务府大臣独办?是不是不愿让外朝了解那拉皇后临终前的惨状,抑或那拉皇后并非善终?但在当时,乾隆皇帝说此话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打算"照皇贵妃例"安葬那拉皇后。据《清东陵大观》一书所载,那拉皇后的棺椁不过祔葬于"纯惠皇贵妃园寝"中。纯惠皇贵妃,苏氏,乾隆二十五年四月薨逝,她的园寝及那拉皇后祔葬情况,《清东陵大观》记曰:"乾隆帝特命在妃衙门内添建一座单檐歇山式绿琉璃瓦的明楼,其中竖立一统朱砂碑,碑身刻有满汉两体文字的"纯惠皇贵妃园寝",并以此称取代妃衙门之称。宝顶下地宫中葬有纯惠皇贵妃,棺椁居中。后来又葬入了乌拉那拉皇后,棺椁则置于东侧。地宫内的规制有墓道券、闪挡券、罩门券、门洞券、金券,还有一道石门,相当排场。"的确相当排场,但它是"纯惠皇贵妃园寝"!

然而,高度自尊的乾隆皇帝对那拉皇后毕竟做得太绝情了。当时朝野上下的同情,一齐倾注到含冤而逝的那拉皇后身上,皇帝在舆论中陷于空前的孤立,甚至皇帝亲生的儿子也不例外。据说,三十四年后,嘉庆皇帝--令皇贵妃魏氏所出的皇十五子--亲政伊始,便下令将乌拉那拉氏重新按皇后丧仪安葬。

南国美姬

乾隆皇帝即位之前,王妃、庶妃已不下十来位,在其漫长的一生中,嫔妃屡有增加,有人说乾隆后妃有二十一人;有人说乾隆后宫中具有后、妃、嫔、贵人、常在等各种名号者不下四十人;于善浦先生则据东陵裕陵及裕妃园寝所葬,说乾隆先后有皇后三、皇贵妃五、贵妃五、妃六、嫔六、贵人十二、常在四,凡四十一名,而且皆指出姓氏,有旗籍者,则列所隶旗分,是为记述乾隆后妃最翔实者。然而,无论是谁,都不能确指这数十名嫔妃中哪一位是江南人。

以清朝后妃制度而论,断不能选汉人女子为妃,而江南籍汉女则更为清皇室所深忌。清代康熙以后,后妃制度大体定型:皇后一人居中宫,以下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以及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分居东西十二宫。后妃制度还规定,从皇后以至常在、答应,都要从八旗秀女中挑选。

如此说来,乾隆皇帝若恪遵祖宗家法,是不能立汉妃的,更不能"在江南立一个妃子"。然而,细检清宫机密档案,却可以断定,乾隆皇帝至少有两位江南籍的妃嫔:一是扬州籍的明贵人,一是苏州籍的陆常在。

翻检一下《清皇室四谱》和《清列朝后妃传稿》,乾隆后妃中有陈氏妃嫔共两位,其一婉贵妃陈氏,父陈廷璋,乾隆初赐号贵人,乾隆十四年册封婉嫔;其二为芳妃陈氏,父陈廷纶,初入宫赐号贵人,乾隆五十九年册封芳嫔,嘉庆即位,奉太上皇敕晋芳妃。

乾隆陆氏妃嫔亦有两位:其一是庆贵妃陆氏,乾隆十六年已封庆嫔,这位显然不是档案所提的那个苏州籍贯的陆常在;其二是陆贵人(亦称禄贵人)。《清东陵大观》记:"生年不详,生辰为九月二十三日。乾隆二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新封禄常在,四十年时为禄贵人。五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陆贵人葬纯惠皇贵妃园寝。"这后一位贵人陆氏当为乾隆四十三年时苏州籍贯的陆常在。

现在,就需要进一步解释两个南国女子,是怎样从苏、扬入充乾隆后宫的了。

乾隆皇帝自乾隆十六年首举南巡,从扬州以下,各站豪华行宫,皆由富甲四海的盐商们集资修建装饰,而行宫中则由皇帝最亲信的内务府包衣官员出任的盐政、关差、织造们负责照料,除安排种种令皇帝赏心悦目的节目之外,可以想象,进献江南美女,是他们对主子表示的一点孝心,也是这伙奴才固宠的惯技。当然,这种事要做得十分隐秘,在摸准皇上脾性之前,谅不敢做得太露骨;从乾隆这一面来说,初政期间,律己极严,且有孝贤皇后在,夫妻恩爱,也不会过于放纵。及至乾隆二十二年二度南巡、二十七年三度南巡,特别是三十年第四次南巡,皇帝已处于一生事业的巅峰时期,海内宁晏,四夷宾服,尤以用兵新疆,一举拓地二万余里,更是前无古人的辉煌功业,志得意满之余,难免放纵情欲。在他看来,纳一二汉女为妃无伤大体;即使有违祖制,也没有什么人敢公然反对;况且,自己最崇敬的康熙爷似乎也没有恪守什么祖制。从另一方面看,自孝贤皇后去世,皇帝失去了可以倾诉内心苦闷的伴侣,与那拉皇后不谐,使他在处理军政大事的极端焦劳烦闷之后,却找不到慰藉心灵的宁静港湾。感情上的极度空虚,也是乾隆皇帝逐渐耽于声色的一个重要心理因素。据皇帝本人讲,从这个时期起,他就养成了终其一生的独宿习惯,像与孝贤皇后那样"依旧横陈玉枕边"的情景,仅仅能在梦中出现;他并非不要嫔妃入侍,但云散雨收之后,往往挥之而去。因此,年逾五旬后,他对女色的追求,固然有诞育皇嗣之念,但多半为满足肉欲的需要。也正是这个时候,安排皇帝南巡时游幸起居的皇帝奴才们,摸清了主子的嗜欲,因此,进献美女越发肆无忌惮。皇帝有时舍不得轻弃被宠幸过的江南美姬,难免仍令继续随侍,以至携回京师,置于后宫和御园,随时临幸。

然而,仅此而已,不加封号,还不算显违祖制;乾隆皇帝则不仅要携回京师,而且要赐以名号。苏州籍女子陆氏想必是在乾隆二次南巡时被猎中,且带回京师,并是"乾隆二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新封禄常在"的绝色美人。至于乾隆三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新封"的"明常在",即后来的明贵人、芳嫔、芳妃,则皇帝不仅在乾隆三十年四次南巡路上为她的美色倾倒,而且,马上即要赐以佳号。当时传闻说"皇上在江南要立"、而"那皇后不依"的"那个妃子",极有可能便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扬州姑娘陈氏。

这种事外间自然不得而知,却不能完全避开随驾南巡的那拉皇后。皇后与皇帝如果感情和睦,皇后如果是个懦弱而无主见的妇人,一切都会风平浪静地过去;然而,恰恰相反,皇后对皇帝的积怨太深了,皇后又是一个外似柔弱、内实刚强的烈女,到了杭州圣因寺行宫终于忍无可忍,她以维护祖宗家法为名,制止皇帝纳汉女为妃。由"忤旨"而爆发的帝后冲突,最后激化为皇后当众截去一头烦恼丝,宣告与皇帝,以至整个尘世彻底决绝,从而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在乾隆皇帝漫长的一生中,没有哪个人敢于像那拉皇后这样直接地、猛烈地冒犯他的尊严。乾隆继后乌拉那拉氏,实在是一个值得人们瞩目的不世出的女性。

乾隆皇帝也真正对得起南国佳丽陈氏。那拉皇后死后五个月,皇帝正式册封她为"明常在"。陈氏虽非八旗秀女,却在后宫中有了第一个阶梯。乾隆晚年,嫔妃凋零,皇后自不必说,先后册封的皇贵妃、贵妃亦俱谢世。嘉庆三年(1798年)十月,太上皇乾隆崩逝前两个月,芳嫔陈氏晋升为芳妃。

此时乾隆已八十八岁高龄,芳妃陈氏怕也年逾五旬了吧。

香妃其人

在乾隆皇帝众多的妃嫔中,百年以来人们谈论不衰的是极富传奇色彩、而道明真相又极其平常的所谓"香妃"。

1915年,在故宫外朝地带新成立的古物陈列所,一幅名为"香妃戎装像"的油画陈列于浴德堂后,好事者趋之若鹜,古物陈列所前门庭若市,香妃艳事很快传遍九城,成为京师街谈巷议的新闻。"香妃戎装像"所画系一内着红装,外罩铠甲,佩剑挺立的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据说出自乾隆年间宫廷画师郎世宁的手笔,画像下并附古物陈列所写的《香妃事略》:

香妃者,回部王妃也,美姿色,生而体有异香,不假熏沐,国人号之曰香妃。或有称其美于中土者,清高宗闻之,西师之役,嘱将军兆惠一穷其异。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致之京师。帝命于西内建宝月楼(原注:即今之新华门)居之。楼外建回营,毳幕韦鞲,具如西域式。又武英殿之西浴德堂,仿土耳其式建筑,相传亦为香妃沐浴之所。盖帝欲借种种以取悦其意,而稍杀其思乡之念也。讵妃虽被殊眷,终不释然,尝出白刃袖中示人曰:"国破家亡,死志久决,然决不肯效尔女子汶汶徒死,必得一当以报故主。"闻者大惊,但帝虽知其不可屈而卒不忍舍也,如是者数年。皇太后微有所闻,屡戒帝弗往,不听;会帝宿斋宫,急召妃入,赐缢死。上图即香妃戎妆画像,佩剑矗立,纠纠有英武之风,一望而知为节烈女子。

古物陈列所在《香妃事略》结尾处不忘告诉观者:"原本现悬浴德堂,系郎世宁手笔。"《香妃事略》虽不能掩饰其招徕看客的广告味道,但这篇短文结构谨严,文采飞扬,史事传闻虚实相间,确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加以举宝月楼、回子营、浴德堂等古迹当证,难怪一时万人争说,九城轰动。随后出现的有关香妃的演义、小说、戏剧等虽情节更加动人,但其渊源盖出于《香妃事略》。

如今已被辟为中南海南门--新华门的宝月楼,是否为当年乾隆皇帝藏娇的金屋?要正确地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从香妃和卓氏究竟何时、以何种原因来归谈起。

近年来,经过中外学者对清朝官书、档案以及其他文献资料的开掘和研究,已经可以确证下述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