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原来努尔哈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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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源头(2)

与此同时,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政权的稳固,明朝加强了对东北边陲的统治。明朝以女真各部居住地和不同的社会发展水平,将其分为建州女真(居住在牡丹江流域)、海西女真(居住在松花江下游)、野人女真(居住在松花江以北、黑龙江下游,较为落后)三大部。除以都司卫所制完善对女真各部的统辖外,明成祖朱棣下大气力进行了对女真首领的招抚工作。

永乐元年(1403年)六月,明成祖遣使朝鲜,宣布"皇帝敕谕",表明欲招抚"女真吾都里、兀良哈、兀狄哈等……使献贡"的立场。

同年十月,建州女真胡里改部阿哈出往南京朝贡,明成祖设立"建州军民卫指挥使司",以阿哈出为建州卫第一任指挥使。

翌年二月,钦差王可仁将明成祖朱棣的敕谕宣遍了女真聚居的东北各地:

今朕即大位,天下太平,四海内外,皆同一家。恐尔等不知,不相统属,强凌弱,众暴寡,何有宁息之时?今听朕言,给与印信,自相统属,打围放牧,各安生业,经商买卖,从便往来,共用太平之福。

……今听朕言,给与印信,自相统属,打围放牧,各安生业,经商买卖,从便往来,共用太平之福。

在此期间,明成祖朱棣更纳阿哈出之女为皇妃,与女真人建立了姻亲关系。

阿哈出在明成祖面前力荐猛哥帖木儿,盛赞他的为人及在女真人中的威望,给成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成祖思贤若渴,立即派遣使臣于永乐二年(1404年)正月往朝鲜招谕猛哥帖木儿来京。三月,又派使臣王教化专往招抚,并令朝鲜国王协助办理。

朝鲜国王却不愿猛哥帖木儿离去,他特赐猛哥帖木儿"庆源等处管军万户"印信一颗、清心丸十丸、苏合香丸三十丸,遍赐猛哥帖木儿属下八十一人木棉布、白苎布若干匹,屡次派人婉言曲劝猛哥帖木儿"勿从朝廷使臣之命",勿返明廷。

然明使臣王教化到了。

王教化南面而立,向跪伏其下的猛哥帖木儿、猛哥帖木儿属下及朝鲜各官宣读了明成祖朱棣的敕谕。

成祖的敕谕表明:明朝诚心诚意愿与猛哥帖木儿建立君臣隶属关系。猛哥帖木儿若能恭敬从命,归心朝廷,亲自来朝,明朝便给与名分赏赐,不但封授官职,允与互市,而且颁赏、提供生产生活必需品耕牛、铁器、食盐以及灾荒赈济物资……同时,明朝并不强迫他们改从汉习,"打围放牧,从便生理";并不干涉他们的内政,头目设置,"明白开写来奏",即"一体给与名分赏赐"。

朝鲜各官紧张不安地审视着猛哥帖木儿。

猛哥帖木儿在朝鲜二十余年,屡立战功,成为朝鲜"东北面之藩篱"。猛哥帖木儿的英勇顽强、聪睿练达使他成为了女真人众望所归的一面旗帜。他若从命而返,朝鲜的"藩篱",就会变为明朝的藩篱、朝鲜的目中之刺。

不能放他走。

放他走无异于养痈成患,放虎归山。只要他稍示返国之意,朝鲜就会立即断其粮草,剿杀无遗。

猛哥帖木儿却似乎浑无觉察,他从容地再拜谢恩,微笑令属下招待使臣休息,对去留之事不置可否。

朝鲜东北面都巡问使吕称叹道:"故土故土啊!纵二十年离去,纵百年千年离去,又焉能不返?你我兄弟一场,待我为你把酒饯行,喝个一醉方休!"

猛哥帖木儿仍然微笑:"未行,何饯之有?"

朝鲜大护军李愉圆睁双目,咄咄紧逼:"你有三个必返故国的理由。第一,皇上优礼招抚;第二,故乡百端待举;第三,叶落终需归根。"

猛哥帖木儿长笑道:"何为故国?故者,旧也。我已二十余年于此,此地良田美屋一草一木均是我等以血汗垦辟筑建浇灌种植,难道不也是故国吗?如此,这三个理由,也可成为我留于此地的理由。"

朝鲜各官愕然。

猛哥帖木儿接着说:"我乃故元边官,去国二十余年,朝廷已换新主,我若回归,究竟如何待我,能预料吗?"

朝鲜各官想了想:"不能。"

"进京路程,数千里之遥。长途跋涉,师老力疲。若女真他部乘机设伏争雄,海上倭寇乘虚突入掳掠,我能抵御吗?"

"不能。"

"我粮草辎重、食盐布帛、身家性命全掌握在各位手中,各位不意我走,我能走吗?"

朝鲜各官面露尴尬之色:"不能。"

随着这一声"不能",空气似乎缓和下来。朝鲜官员松了口气:"这么说,你是决意不走了?"猛哥帖木儿叹了一口气,微笑不语。

朝鲜国王闻讯大喜,立即派专使入明,说明猛哥帖木儿系避女真各部争斗,徙来朝鲜东北定居,已授"镜城等处万户职",现不愿返明,请留于朝鲜,附籍当差。

他哪里知道,他是中了猛哥帖木儿的缓兵之计。

猛哥帖木儿实际上已将明朝作为强大的靠山,将拒留朝鲜的回答推给了朝鲜畏惧的明廷,却利用朝鲜君臣对其放松警戒的时机和企图极力拉拢之的心理,从容囤积粮草,打点行装,准备返回故国。

果不出猛哥帖木儿所料,明成祖大怒,严厉斥责朝鲜国王对君不敬,不允其请,且令使臣回复朝鲜国王:"猛哥帖木儿是皇后的亲戚,遣人招还,是皇后的意愿。骨肉相见,人之大伦,尊国王不近人情也罢,难道连皇后的面子也不给吗?"

朝鲜国王震恐,急上表谢罪,表示立即督送猛哥帖木儿进京。

而猛哥帖木儿此时已在返回故国的途中。原来,早在朝鲜使臣返回朝鲜的前十几天,他便率领部众,随同王教化扬长而去了。

九月。南京。

明成祖举行盛大国宴为猛哥帖木儿洗尘,授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都指挥使,赐印信、嵌花金带;赐其妻衣服、金银、绮帛。

猛哥帖木儿正式接受了明朝的招抚。虽有明朝撑腰,他对朝鲜仍有顾忌,故于永乐九年(1411年),将全族从斡木河彻底迁往建州卫奉州(今吉林南辉发河流域)。明朝则随之增置建州左卫,以猛哥帖木儿为首任建州左卫指挥使,执掌卫事。

猛哥帖木儿位高权重,且家族强盛、人口众多,女真各部纷来归附。逢有紧急情况,听猛哥帖木儿号令前来议事的女真各部首领,往往多达五十余人。猛哥帖木儿本人握有一支由本部全体男丁组成的强悍军队。他自掌中军,其弟凡察掌左军,长子权豆(又名阿谷)掌右军,平时生产,战时出征,成了守护明朝东北边陲的劲旅。

永乐二十年,明成祖率大军亲征漠北鞑靼阿鲁台,猛哥帖木儿率部进京护驾,随军征战。明大军凯旋后,辽东女真人地区却屡遭鞑靼、兀良哈铁骑的报复性骚扰和蹂躏。为此,猛哥帖木儿上疏请求迁回朝鲜斡木河,得到了成祖的恩准。翌年,猛哥帖木儿率正军千名、妇幼六千二百五十口分批返回斡木河旧居农耕,同时与明廷保持了更为密切的关系。十年间,猛哥帖木儿三次赴京朝贡,以忠顺尽力、招谕远夷归附之功,一再受到加封嘉奖。宣德元年(1426年)晋为都督佥事,赐冠带。宣德八年,晋为右都督。其弟凡察也于宣德七年由指挥佥事升为都指挥佥事。

宣德八年加封后,猛哥帖木儿受命协助辽东都指挥佥事裴俊前往斡木河"招取杨木答兀下漫散人口"。杨木答兀系女真豪族,原为辽东开阳(今开原)千户。他屠城掳掠,裹胁开阳军民一千余口,举家逃窜至斡木河。宣德帝下旨切责杨木答兀背叛朝廷,罪不容诛,严令追回所掠全部人口,即三岁小儿亦不例外。

十月十四日,裴俊率官兵一百五十四人,加朝鲜陪同人员,共一百六十余人抵达斡木河,屯兵于野。

十五日拂晓,杨木答兀纠集古州女真即七姓野人三百余人将官军团团包围。官军仓促间起而应战,面对成倍于己之敌,血战力竭,近乎绝望。

突然杀声大作,原来是猛哥帖木儿闻讯,率所部五百余人来援,将杨木答兀纠集的七姓野人团团包围。猛哥帖木儿矗立在要道中央,左凡察、右权豆,威严喝令七姓野人交出杨木答兀。七姓野人并不答话,拼死搏杀。猛哥帖木儿与官军内外夹攻,七姓野人大败。杨木答兀弃马登山落荒而逃。

十九日,在猛哥帖木儿和官军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杨木答兀率八百多七姓野人卷土重来,又突然包围了他们的营寨,纵火强攻。烈火中寨墙多处倒塌,敌军蜂蚁般涌了进来。猛哥帖木儿率所部拼死搏杀,掩护明使裴俊及官军突围。

裴俊等奋力杀出,幸免于难。猛哥帖木儿和长子权豆战死沙场。次子董山及妇女、儿童、印信、敕书全被掳掠。惟弟凡察负伤出逃。

努尔哈赤祖族--此时已名女真建州左卫,第二次遭受到毁灭性打击,史称斡木河之变。

猛哥帖木儿之弟凡察收集余部,即刻入京上奏明帝兄长在斡木河被杀实情,乞请朝廷发兵征剿。明宣德帝遵祖训不肯轻易兴师,只两次遣使赉敕,痛责杨木答兀等背叛朝廷,罪不容诛,谕令他改恶从善,归还所掠人马资财。同时任命凡察为都督佥事,统领建州左部众。

不久,猛哥帖木儿次子董山及长子权豆之妻在毛怜卫指挥的斡旋下被赎回。其时,建州左卫势单力薄,已无法在仇敌野人女真的威胁和朝鲜兵马的搅扰下生存。凡察、董山屡奏朝廷请求内迁。几经周折,终于明正统五年(1440年)率残部三百余户移居至辽东浑河支流苏子河畔,与阿哈出之孙、执掌建州卫的李满住部合住。建州女真重又聚集在一起,那郁郁葱葱的呼兰哈达烟筒山,那群山环绕的苏子河谷,后来成为鲲鹏展翅的起点。

猛哥帖木儿死后,建州左卫余众开始是群龙无首,后来是一龙二首,暗暗酝酿一场纷争。

一部分人追随凡察,一部分人拥护董山,而凡察董山分别握有建州左卫的敕印。

凡察的印,是新印。斡木河之变后,明帝因原赐建州左卫印信被七姓野人所掠,颁发新印,令凡察掌管。

董山的印,是旧印。那颗明朝原赐建州左卫的印信实在董山手中。董山从掳掠的部落中被赎回,那颗印便也回到了建州左卫。

董山时年二十二岁,威武善战、胸怀大志。他不甘屈从于叔,早在内迁之前,正统二年(1437年)袭封建州左卫指挥使时,他便上奏明帝,说"旧印已获",意在要求继任父职,执掌建州左卫。凡察得知,立即上奏,求留新印。二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正统三年正月,明帝敕谕到,曰:"一卫二印,于法非宜。敕至,尔等即协同署事,仍将旧印遣人送缴。"

董山并未送缴旧印,但却打破了凡察独掌卫事的局面,取得了与凡察协同署事的权力。

内迁后,正统五年年底,明帝见董山以旧印乃祖宗所传不肯送缴,遂令凡察交还新印,并于六年将董山亦升为都督佥事,与凡察同职同衔。此举当然遭到了凡察的反对,凡察亦不交新印。叔侄尖锐对立,势同水火,酿成了满族历史上有名的卫印之争。

正统七年,明朝正式将建州左卫分为建州左右卫,以董山为都督同知,掌建州左卫;凡察为都督同知,掌建州右卫。至此,建州女真分为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合称"建州三卫"。建州右卫凡察,是建州左卫董山的亲叔;建州左卫董山,求娶建州卫李满柱之女;建州卫李满柱,以建州左卫董山之寡嫂亦即权豆孀妇为妻。三卫同族共居,皆联络有亲或亲上作亲,成为后来满族的主体部份。

董山是努尔哈赤五世祖。分卫之后,他守职唯谨、与时朝贡,赢得了明廷的信任和支援,天顺二年(1458年)由都督同知晋为右都督,翌年再晋左都督,位于各卫首领之上。他不失时机地招兵买马,艰苦奋斗,且于天顺八年奏准明廷,开设了抚顺马市。抚顺马市的开设,增强了建州女真与中原的联系,活跃了建州女真的经济,极大促进了建州女真的发展和进步。时李满住、凡察皆老病,董山兼领三卫,成了建州女真的实际首领。

明成化三年(1467年),风云突变。

三月,明使往谕女真各部,令其入贡。四月,董山奉旨率家属及大小头人数百人"听抚来朝,贡马及貂皮"。

不料,董山等进京后被带于阙下,武士环列,戒备森严,如同敌酋俘虏。

一太监宣旨道:

尔等俱系朝廷属卫,世受爵赏,容尔在边住牧,朝廷何负于尔?今却纵容下人,纠合毛怜等处夷人,侵犯边境,虏掠人畜,忘恩背义。论祖宗之法,本难容恕,但尔等既能服罪而来,朕体天地好生之德,姑从宽宥。今尔回还,务各改过自新,戒饬部落,敬顺天道,尊事朝廷,不许仍前为非,所掠人口,搜访送还,不许藏匿,若再不悛,必调动大军问罪,悔将何及,其省之戒之!

刀枪剑戟,重兵包围之下,董山等强忍怒火,"顿首输服"。

一出宫阙,董山手下大小头人、指挥顿时暴跳如雷,漫骂连声。

突然,空中又响起半男不女令人作呕的傲慢声腔。众人漫骂之声戛然停止,悚然转身。那太监追了上来,面带讥诮之色,展旨诵读,痛责董山等口出不逊,抗旨不遵。

董山等忍气吞声回到馆舍,发现已被口称"奉旨护送女真首领返回"的重兵包围。接着,内容相同的圣旨又到:

尔之先世僻居荒落,后为部落所逼,远来投顺,我祖宗怜尔失所,赐与近边地方,使尔住牧设立卫所,除授官职,父死子代,世世不绝……我之所以加恩于尔者不为不厚,而尔之所以享有家室之乐,官爵之荣,数十年间部落莫不听尔约束,邻封不敢辄加以兵,是谁之赐与欠?尔等正宜尽心竭力为我藩屏,以报大恩,乃敢悖逆天道,纠率外夷,寇我边境掠我人畜……如或执迷不悛,以前寇扰边方,朝廷必调大军征剿,悔无及矣!尔等其省之戒之!

七月二十七日,董山等一百一十五人被官兵从京师武装押解到广宁府(今辽宁北镇县城),靖虏将军、总兵官赵辅令通事又向董山等宣读皇上敕谕,除再次重复相同的训责外,又诏令拘留董山等,只将家属十余人放回,令其还报建州:归还所掠人口,保证永不犯边,否则大兵征剿云云。

女真诸酋大哗,愤恨难耐,詈骂不止。混乱中有人抽出小刀,手刃通事。官兵齐喝:"反了!反了!"刀砍剑剁。女真诸酋,包括馆驿中一百多女真役人,各出佩刀,与官军厮杀在一处。正在这时,总兵官赵辅早已埋伏下的甲士蜂拥突出。

二十六名女真人倒在血泊之中。

董山等全数被俘、被囚。

九月二十四日,明朝令提督辽东军务、都御使李秉,靖虏将军、总兵官赵辅,都督王英统率五哨(每哨一万人)兵马,分三路向建州左右卫大举剿杀。与此同时,朝鲜国王奉明帝诏旨,发一万兵马,分两路从东面堵截,入攻建州卫。

大屠杀。

建州卫。李满柱及其子古纳哈等三百八十六人被斩杀,李满柱之妻等男妇二十三人被俘,一百九十五座庐舍、二百一十七所积聚被焚。

建州左右卫。明军血洗呼兰哈达烟筒山。董山屯寨被焚掠一空,一千一百五十七人被杀被擒。明军攻破女真堡寨四五百座,大军过后,子女牲畜荡然无存。

初冬北海的刺骨寒风中,回荡着明军总兵官赵辅骄狂的、比寒风更加刺骨的声音:"一夷而见逃,剖其心而碎其脑,粉其骨而涂其膏,强壮就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旬日之内,虏境以之萧条……"

董山被诛于羁所。其弟及数百名女真人被发配到遥远的东南沿海。

这是第三次。建州女真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所伤元气实难恢复。

董山有三个儿子:长子妥罗,次子妥义谟,三子锡宝齐篇古。

长子妥罗及其子脱原保袭掌建州左卫,他们通过与明交好的方法,在乱世中求得建州女真缓慢的恢复和发展。

数十年时间的推移,建州女真应该说是缓慢地恢复和发展了,但建州左卫却终于名存实亡--明嘉靖二年(1523年)以后,史籍再无脱原保的记载。凡察-董山家族至此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