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姨，您这么早就过来了？”刘剑放下手里的水果和保温杯，帮凌小小收拾着。
坐在阳台凉椅上的马嫦娥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还是不受控制的颤动一下。
每天待在医院，说是养伤其实是养身体，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没被允许出院，她只能当度假般的享受着。天天早起坐在阳台上，先和阳光来个约会，再在阳光下吃早餐，接着就等着吃午餐，吃完午餐就睡觉，起床后喝个下午茶，听听音乐，接着吃晚餐，吃完晚餐梳洗，东摸摸西摸摸时间到了就上床睡觉。每天都很单调，单调得让她乏味，单调得让她无从烦躁，只能每天习惯的去过，还得数着时间过。
最让她满意的就是这个阳台了。它方向很好，早上可以晒到太阳，有时候旁边的大树上还有鸟的叫声；中午的时候阳光很烈，但是大部分都被旁边大树的树冠遮住了，偶尔，她也会在阳台上的吊床上睡觉；下午的时候，她听妈妈说，夕阳的余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像星星般洒落在阳台上，整个阳台点点的亮着，她在脑海里想着那一副画面，美得让看不的她都不由自主的微笑。海南好的一点就是一年四季阳光灿烂。
刘剑几乎每天都到，陪着她一起混日子。她的眼睛看不见，不能由着他的动作神情猜测他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由抗议到默认接受。
听到碗放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马嫦娥往平常的方向转了个身，米粥的香味立刻充满自己的味觉。
“闻到香味了吧。今天吃蔬菜粥配小菜。”刘剑一如既往的带着自己亲手做的早餐过来。
马嫦娥本来想问他不上班吗？但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冷漠到底的她怎么也开不了口。顺从的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跟着他的手找到碗的位置，她慢慢的吃着粥。跟之前的早餐一样，温度刚刚好的粥和清爽的小菜，搭配在一起很开胃也很美味，胃在空的时候得到美食，连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改变。马嫦娥仔细体会粥的香润，菜的爽口，心情变得好，脸上也露出满意的微笑。以前有事情忙时，早餐不是随便打发就是不吃，等到午餐再一起解决。现在发现能够在明媚的早餐沐浴在阳光下悠闲的吃着早餐真的是一件称得上幸福的事。
慢慢的咀嚼，咽下，停一会，再重复之前的动作。这是他跟刘剑吃了一个星期的早餐后学会的消磨时间的吃早餐方式。就这个方式，她可以把一顿早餐当成一顿火锅来吃，边吃边消化，吃完早餐的时候，她也差不多饿了。反正每天没有事做，她就拿运动这个当消化好了。
哈哈，刘剑真的很有耐心，他从头到尾不曾哼过一声，只是安静的往她碗里夹菜，在她咀嚼的时候，或者是在她舀出碗里饭菜的时候。她总在想，他的动作一定很优雅，不然为什么她总听不到筷子碰到碗或者盘子的声音？
刘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马嫦娥的脸，看她满足的微笑，像小猫一样慵懒的表情，吃东西时的恬静。越看越觉得她是一个耐看的女人，可爱得漂亮。
其实，他知道马嫦娥这么的吃一顿早餐多少有点整他的意思，但是他不觉得烦，因为她的恶作剧让他看到了以前马嫦娥的影子。这也说明，她的身体和心里都在慢慢的恢复，这样的她才是有血有泪有温暖的马嫦娥。
“今天我们出去逛逛好吗？天气很好。”刘剑像之前一样，在每次早餐结束时提出带她出去的邀约。
“我不想出去，累。”还是一样的回答，一样的语气。
刘剑收拾碗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叹了一口气继续收拾。她现在心情是有受到平复，却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接触人群，也不管自己以为的事。不能逼她，不能讲她，更不能语气不好的说话，刘剑觉得很无力。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哪天想出去走走时，他希望是他带着她出去的。是他当她的眼睛，重新帮她看到外面的美好。她的眼睛只能是他！
失望吧，对我越失望越好，最好能够从此走出我的生命，不要被我拖累。收到他的叹气，马嫦娥难过之余又很高兴。
她好爱他啊，虽然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但是她真的想好好的享受他给的温柔，就算很短暂，也足够了，够她在以后没有他的日子可以拿来细细的回味，每时每刻将每一个细节放大了回味，那样，就会让她幸福的想好久吧？
听到刘剑走出阳台的脚步声，马嫦娥转头，跟着他的脚步声而去。现在的她就是这么的懦弱，只想偷偷的爱着，卑微的爱着。
刘剑安静的回到阳台，手上抱着一大捧花和剪刀，缎带，包装纸，全部放在桌子上。
马嫦娥侧耳倾听，很陌生的声音，刘剑拿了什么放在桌子上。声音辩不出来，就使用鼻子，这是失明后的马嫦娥体会到听觉和嗅觉的重要性。
“是香槟玫瑰，香水百合，茉莉花，还有栀子花的味道。”不禁把脑海里跟香味配对的花名全都讲了出来，她最喜欢花了，从车祸到现在，她已经好久没有碰过这些心爱的花儿了，不知道店怎么样了？小鱼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大嫂说要帮她暂时的接手，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仔细想想，这段时间自己好像只是活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对于自己以外的一切她都不曾关心，也没有过问。闻着熟悉的花香，想起自己在花店中忙碌的样子，好怀念啊！
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凭直觉抚过桌子上的花，泪花在黯淡的眼睛里闪烁，以后，她再也不能剪花，插花，包花了。
“每天闲着无聊吧？做点有兴趣的事消磨一下时间吧！”刘剑带着她的手到让她知道桌上东西的放置。从她醒来后，家人什么都不让她碰，在他看来这样的保护未免太过度了，已经是事实了那就努力的去适应，一直逃避对谁都不好。
“我可以吗？”马嫦娥不确定的拿起一朵花，放在鼻子下面闻着，同时用手感觉花的形状。香槟玫瑰，这些花单凭味道就可以分辨出来，知道他肯定是为了让她方便才特地选的香味浓郁的鲜花。
她在他面前哭泣的那个早上仿佛都被他们一起遗忘了，之后他们很默契的不去提起那天，他也只是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无论她是多么的不乐意，怎么冲他发脾气，他都只是沉默。
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敢问，怕问了结果会出人意表，或许，可能得不到他的回答。
想得出神，细嫩的指腹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没有剃掉刺的玫瑰花茎，马嫦娥反射性的把手中的花丢掉，按住手指，麻麻的疼痛，仿佛能钻心。以前经常会被刺到都没有觉得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觉得那么痛？痛得眼泪不受控制的想往外流？
“手给我看看。”刘剑轻轻的扳开她的手，白皙的指腹上有着点点的殷红，拿起准备在一旁的急救箱，安静的替她消毒。他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但是他什么也不能说，她蜷缩得够久，也变得更脆弱，能不能真的坚强走下去，只能看她自己，也只能靠她自己。
消毒水倒在伤口她仿佛能听到那个细小的伤口不断冒出气泡的声音。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脆弱了？这么小的伤口也要特地的护理？抿紧嘴唇，马嫦娥用力的把手抽出，交握的放进怀里，“只是被花刺到，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身子转了个方向，不再面对桌子，她用沉默抗议着她的不愉快。
刘剑把花收走，对上门边含泪的凌小小，他的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两人只能沉默的对看了一下转开头，对于这样的马嫦娥，他们都无力。有心，无力，为难。
“嫦娥，我给你带了盲文的书，你可以开始学习盲文，等你习惯了，你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刘剑重新拿着几本书进阳台。
“学得再多也不可能代替我的眼睛”马嫦娥没有回头，如果学这些能让她恢复到眼睛还好时的状态，她早就学了，只是她知道学了也白学。
“嫦娥，你在这样下去会害死你自己，那么多的人都不放弃你，你为什么首先把自己给遗弃了？”刘剑受够了她的沉默，他也不想再沉默下去，事实证明，她需要的是迎头棒喝。
“我没有让你不放弃我。”放弃我吧，刘剑！我无救了。马嫦娥背对着刘剑，双手习惯的交握在一起，只有这样她才能维持住语气的平淡。他的无言相伴对她来说是沉重的负担，她要不起的幸福，她不敢伸手，只能狠狠的把他推开。使劲的按着手指上的伤口，突然觉得太阳变得好晒，强烈的光让她全身都开始痛。
“你只是不能看见，并不是缺了手或者脚。你给我起来，你明明可以走出去，走出这一方阳台，走出你的自卑。”刘剑气火的拉起马嫦娥，强迫她站起来，拉着她往外走。
凌小小慌忙的给两人让步，他们都不忍心勉强她，或许，只有刘剑能代替他们这么做。
“我不要出去，我不要，你不能勉强我，妈，妈，我不要出去，你帮帮我。”马嫦娥被迫的跟着迈开脚，脚步凌乱而又狼狈。
她好害怕，刚能下床走路时，她就自己一个人走过。但是就只是在房间里，她都不能好好的走，不是撞到桌子就是墙壁，不然就是打破玻璃器皿，明明不大的病房，在她看来是一个无垠的空间，她根本找不到路。她害怕无助的感觉，能够让自己不害怕就是坐着不动，只要有东西让她心里有依靠感，她就不会害怕。
“我不要走了，我不要，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强迫我？”马嫦娥的手胡乱的挥着，怎么也摸不到能让她感觉自己还在真实空间的依靠，只能蹲在地上使劲捂住耳朵大喊。她不要出去，不要让别人以怜悯的眼神看她。
“你就那么自私吗？那么多人想要帮你，你却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时候你也变得那么自私了？你难道感觉不到，你妈妈在你面前时的唯唯诺诺吗？你感受不到爱你的人的那些眼泪吗？那些流入心里的眼泪你真的能够视而不见吗？”刘剑使劲的摇着马嫦娥的肩膀，看到她脸上的眼泪，他的心里泛起酸，他不想对她这样，但是如果不让她醒悟，他们会没有将来。“坚强点好吗？我会陪你。”刘剑把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等她握住。
马嫦娥强忍着眼泪，想着妈妈，爸爸，哥哥嫂嫂，这些日子以来，在她面前他们的沉闷，从来不让她有一点的不如意，却显得很生疏。不像以前，她的要求无理点，两个哥哥都会轮番教训她。
什么时候，家人变得如此陌生？
马嫦娥哭着反手握住刘剑的手，用力的抓紧手中的温暖，她需要一股力量来帮她，她愿意努力，就算不是为了她。
刘剑高兴的使力，扶起马嫦娥。两人慢慢的往外走。
“小心，前面是楼梯。”“小心，往左拐。”楼梯里不时响起刘剑对马嫦娥的提醒声。
马嫦娥慢慢的摸索着，脚上的动作却不含糊。
马嫦娥在大马路上，耳边的声音杂乱而熟悉，紧紧的握着刘剑的手，慢慢的感觉声音
的来源继而分辨出方向。人行道上，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告诉她，她走的是人行道的中间。原来人行道上中间的瓷砖是专门为失明的人而设计的，明显的花纹，平时走路时觉得不方便，现在反而觉得这个设计好棒。
“我们现在在哪儿？”马嫦娥记得他们出了医院就搭上出租车，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才下车。
“在市中心的入口。”刘剑想带她到盲人教室。
“去哪儿？”马嫦娥疑惑，他们来市中心做什么？
“你跟着我走就对了。”刘剑没有说明，只是带着她慢慢的行走着。
“来，我们到那儿坐坐。”刘剑扶着马嫦娥往公交车站的椅子走去，因为离市区还是有点远，站台上没有多少人。
“出来走走感觉怎么样？”刘剑拿出手绢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虽然是冬天，她却是一脸的汗。是紧张，还是因为走动的关系？
马嫦娥脸微微的红了，他的靠近让她紧张，那股让她舒心的味道就这么扑面而来，继而将她笼罩。好甜蜜的气息，梦幻的泡泡在马嫦娥的心里开始往外冒，脸上就这么露出迷人的微笑。
可能是出了汗的关系，马嫦娥本来惨白的脸色染上了一抹淡红，衬上薄薄的汗珠，许久没有在她脸上出现娇俏就这么在刘剑的眼前放大。有点粗糙的大手摸上那张巴掌的脸，她每天都有吃东西，还是这么的瘦。快点站起来，快点回到原来的马嫦娥好吗？好想念你像猴子一样在我面前跳脚的模样。
“来，带你认识一样东西。”刘剑揽着马嫦娥，把她带到公车路线牌下，大大的公车路线牌旁边是一块跟站牌一样的银色牌子，上面是空白的。
把马嫦娥的手放到那块牌子上，刘剑退后一步让她自己去感受。社会是有包容心的，残障人并没有被遗忘，只是我们不是那中间的一份子所以我们会下意识的遗忘。
马嫦娥的整个手贴在牌子上慢慢的划过，那上面布满了均匀的小圆点，很小很小，不用手感觉肯定会以为牌子上什么都没有。
“感觉到了吗？那是盲文。”刘剑就站在马嫦娥的背后，看着她的动作，他出声解释给她听。
盲文，马嫦娥淡淡的咀嚼这两个字。好酸涩的字眼啊！“我们去盲文学校吧！”终于知道他带她出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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