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叙录的《西京杂记》也是这样一部真伪难辨、聚讼纷纭的书。据葛洪序,原是西汉刘歆所写史料的一部分,他不过是录存其书罢了。今本六卷,《隋志》、《唐志》俱二卷;《隋志》不著撰人姓名,《唐志》称葛洪撰,后人又以为是吴均撰。为了慎重一点,现在仍暂定是葛洪撰。此书大都记叙汉代西京长安的宫室园苑、轶闻琐事,也略有神话性质的东西,如像下面的两条: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蛇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雨,坐成山河。及衰老,力气羸败,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乃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帝亦取以为角抵之戏焉。(卷三)昔有人游东海者,既而风恶船漂,不能制,船随风浪,不知所之。一日一夜,得一孤洲,其侣欢然,下石植缆,登洲煮食,食未熟而洲没。在船者斫断其缆,船复漂荡。向者孤洲乃大鱼,怒掉扬鬣,吸波吐浪而去,疾如风云,在洲死者十余人。(卷五)前面一条写一个巫师的日暮途穷的悲剧,略带滑稽意味,连带也记叙了汉代的乐舞风习。汉末张衡的《西京赋》在叙写宫廷角抵百戏的时候,也这么说:“东海黄公,持刀粤祝,冀厌白虎,卒不能救。”可见确实是当时扮演的实景。后面一条写海里的鱼大如“孤洲”,写得很富神话意味。《山海经·海内北经》说:“大蟹在海中。”已启其端倪。然而记叙简单,未作描写渲染。郭璞注也仅仅说:“盖千里之蟹也。”后来在他所著的《玄中记》里,才见到有如下叙写的文字:“尝有行海得洲渚,林木甚茂,乃维舟登岸,爨于水傍,半炊而林没于水。遽断其缆,乃得去。详视之,大蟹也。”几乎就是这里所记大鱼神话的翻版:可知这类海洋生物是很能启迪古代人们的幻想的。
最后再略说一说具有同样情况的《古今注》。《古今注》三卷,旧题晋崔豹撰,后唐又有马镐《中华古今注》,亦三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豹书久亡,镐书晚出,后人摭其书魏以前事赝为豹作。”当系实情。但魏以前事既然已经从马镐书中分出而为此书,亦不能说此书完全与崔豹无关。因仍暂定为崔豹所作,略说其大要。
《古今注》共分舆服、都邑、音乐、鸟兽、鱼虫、草木、杂注及问答释义八门,考释名物制度及其起源等,也关系到神话传说,有一些可供参考的零碎资料,例如:大驾指南车,起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兵士皆迷,于是作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蚩尤而即帝位。(卷上)华盖,黄帝所作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常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葩之象,故因而作华盖也。(卷上)鲸鱼者,海鱼也,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十丈,一生数万子。常以五六月就岸边生子,至七八月,导从其子还大海中。鼓浪成雷,喷沫成雨,水族惊畏,皆逃匿,莫敢当者。其雌曰鲵,大者亦长千里。眼为明月珠。
水君状如人,乘马,众鱼皆导从之。一名鱼伯。大水乃有之。汉末有人于河际见之,人马有鳞甲,如大鲤鱼,但手足耳目与人不异耳。见人良久,乃入水中。(卷中)世称皇帝炼丹于凿砚山,乃得仙,乘龙上天。群臣援龙须,须堕而生草,曰龙须。(卷下)《中华古今注》中,也有两三条神话资料,附记如下:昔禹王集诸侯于涂山之夕,忽大风雷震,云中甲马及九十一千余人,中有服金甲、铁甲及不被甲者,以红绢抹其首额。禹王问之,对曰:“此抹额盖武士之首服。”皆佩刀以为卫从,乃是海神来潮也。(卷上)女娲作笙簧。问曰:“上古音乐未和,而独制笙簧,其义云何?”答曰:“女娲伏羲妹,蛇身人首,断鳌足而立四极,人之生而制其乐,以为发生之象,其大者十九簧,小者十二簧也。”(卷下)其他都用不着详说了,单就“指南车”和“笙簧”二事略说一说。指南车实际上就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指南针的神话化,书中把这种创造发明推前到黄帝和蚩尤作战的时代,说“蚩尤作大雾”,黄帝便“作指南车以示四方,遂擒蚩尤而即帝位”。这是一说。这个说法有点语意不明,或可能是黄帝自作,或可能是黄帝命人所作。《太平御览》卷十五引《志林》说:“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后法斗机作指南车,以别四方,遂擒蚩尤。”作者就非常明确了:是黄帝的臣子风后。但是也有说是玄女的。《事物纪原》卷二引《黄帝内传》说:“玄女为帝制司南车,当其前。”更有说指南车是周公所作,事件也是另外是一回事。《太平御览》卷七七五引《鬼谷子》说:“肃慎氏献白雉于文王。还,恐迷路,问周公,因作指南车以送之。”于此可见古代神话传说的分歧无定。关于笙簧,这里说女娲制笙簧,是“以为发生之象”:取象于人类的滋生繁衍。解释是不错的,只是仅仅把“笙”来作了“生”的谐音解释,稍微觉得简单些。实际上笙即芦笙,簧只是笙中的薄叶,芦笙就是以葫芦为底插竹管于上方制作的乐器,它还联系到后世传说的伏羲女娲兄妹入葫芦中逃避洪水然后结婚的神话,芦笙的制作便与此神话有关。葫芦是瓜类植物,它本身也有着“绵绵瓜瓞”(《诗·绵》)、子孙众多的象征意义,作为大祖母神的女娲,她之作笙簧,自是其宜。
◎《华阳国志》、《续齐谐记》、《金楼子》魏晋六朝时代还有三部性质各异而多少有些神话传说材料的书,它们是晋常璩的《华阳国志》、梁吴均的《续齐谐记》和梁萧绎的《金楼子》。
《华阳国志·蜀志》记有—些关于蚕丛、鱼凫、杜宇、开明的历史化了的神话,有些和《蜀王本纪》所记大体相同,就不再重述。也有一些异文:如记蚕丛,说“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就有些值得研究的东西。李冰神话只见于卢文弨辑的《风俗通逸文》,《华阳国志》所记主要是李冰在蜀兴修水利的情况,亦约略涉及有关他的神话传说。
(李冰)西于玉女房下白沙邮,作三石人,立三水中,与江神要: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时青衣有沫水,伏行地中,会江南安,触山肋溷岩,水脉漂疾,破害舟船,历代患之。冰发卒凿平溷岩,通正水道。或曰,冰凿岩时,水神怒,冰乃操刀入水中,与神斗。迄今蒙福。
末尾数语几乎就是《风俗通》所记李冰斗江神神话的缩写。书中记得最详细的,是关于竹王的神话,《南中志》说:有竹王者,兴于遁水。有一女子浣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材武,遂雄夷狄。氏以竹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王与从人尝止大石上,命作羹,从者曰:“无水。”王以剑击石,水出,今(竹)王水是也。破石存焉。
竹流足间,破竹得儿,这实际上还是一个变相的感生神话。《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也简略地记叙了这段神话,说:“西南夷者,在蜀郡徼外。有夜郎国。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此夜郎侯便是竹王。常璩首先为我们记录了这段神话的全部概要,是值得称赞的。
吴均的《续齐谐记》只有薄薄的一卷,共十七条,然而所记大都为神话传说,很有特色。如像“黄雀衔环”、“鹅笼书生”等,就是大家都比较熟悉的。“桂阳成武丁”一条,关系到牛郎织女神话,我们当在论述民间神话时再去讲它。《续齐谐记》所记十多条记事中,最有特色的,乃是记叙了相当数量的有关民间风俗的神话传说。试看下面所举的五条: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宏农邓绍尝八月旦入华山采药,见一童子,执五彩囊,承柏叶上露,皆如珠满囊。绍问曰:“用此何为?”答曰:“赤松先生取以明目。”言终便失所在。今世人八月旦作眼明袋,此遗象也。
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投水以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曲忽见一士人,自云三闾大夫,谓曲曰:“闻君当(尝)见祭,甚善。常年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当以楝叶塞其上,以彩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曲依其言。今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五花丝,遗风也。
吴县张成夜起,忽见一妇人立于宅南角,举手招成,成即就之。妇人曰:“此地是君家蚕室,我即此地之神。明年正月半,必作白粥,泛膏于上祭我也,必当令君蚕桑百倍。”言绝失之。成如言作膏粥,自此后大得蚕。今正月半作白膏粥,自此始也。
吴兴故邺县东三十里有梅溪山,山根直竖一石,高可百余丈,青而圆,如两间屋大。四面斗绝,仰之干云,外无登陟之理。其上覆有盘石,圆如车盖,恒转如磨,声若风雨,土人号为石磨。转快则年丰,转迟则岁俭,欲知年之丰俭,验之无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