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神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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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宋元的神话(3)

南宋时盛传的王魁负桂英故事,在民间流传影响很大,后曾被多次演为戏剧,明代叶子奇《草木子·杂俎篇》甚至说:“俳优戏文始于《王魁》。”可见故事早已妇孺皆知。溯其原始,实当在北宋末年。周密《齐东野语》卷六说:“世俗所谓王魁之事殊不经,且不见于传记杂说,疑无此事。”又引初虞世说云:“有妄人托夏噩姓名,作《王魁传》,实欲市利于少年狎邪辈,其事皆不然。”此传大约就是最早的王魁故事的记录,惜今已不存。从宋阙名所编《侍儿小名录拾遗》(旧题宋代张邦畿撰,不确)中,尚可见其大略:王魁遇桂英于莱州北市深巷。桂英酌酒,求诗于魁。魁时下第。桂英曰:“君但为学,四时所须,我为办之。”由是魁朝去暮来。逾年,有诏求贤,桂英为办西游之用。将行,往州北,望海神庙盟曰:“吾与桂英,誓不相负,若生离异,神当殛之!”魁后唱第,为天下第一。魁父约崔氏为亲,授徐州佥判,桂英不之知。乃喜曰:“徐去此不远,当使人迎我矣。”遣仆持书往。魁方坐厅决事,大怒,叱书不受。桂英曰:“魁负我如此,当以死报之。”挥刀自刎。魁在南都试院,有人自烛下出,乃桂英也。魁曰:“汝固无恙乎?”桂英曰:“君轻恩薄义,负誓渝盟,使我至此。”魁曰:“我之罪也,为汝皈僧诵佛书,多焚纸钱,舍我可乎?”桂英曰:“得君之命即止,不知其他。”后魁竟死。

这个故事,实在可以当做神话考察,理由已在第四章第六节中讲述《墨子》所载杜伯报冤神话中附带讲述过,这里便不多说。只是觉得,像敫桂英这样的鬼魂实在是善良、果决、爱憎分明的鬼魂,她所采取的断然行动——自刎和报冤——是旧社会居于被欺凌地位的弱小者幻想中雪愤的最有效的方式,如果说它免不了会带上些迷信的色彩,但是它的主流——那伸张正义和谴责卑鄙的成分,却大大超过了迷信的成分。民间所以传述它,戏剧所以扮演它,历久而不衰的缘由,定然正是为了后者而不是为了前者。因而在我们的神话宝库中,应该把这个虚构的、对比鲜明、有广泛群众影响的故事收纳进去,不必找其他任何理由和借口排斥它。

宋代地理类的书中,有乐史的《太平寰宇记》,二百卷,还有王象之的《舆地纪胜》,也是二百卷,都是卷帙繁多的著作,每在记叙山川名胜、祠壇廟宇中,附带也记录了一些神话传说的零片,往往有为其他书籍所未见者。还有陈元靓的《岁时广记》(四十卷)、张君房的《云笈七签》(一百二十卷)、不著撰人的《锦绣万花谷》(一百二十卷)都有可供参考的神话零片。宋代纂修的两部大类书——《太平御览》(一千卷)、《太平广记》(五百卷)保存自古以来的神话传说材料尤多,学人如需深入研究神话,实非具有此二书不可。

◎《续夷坚志》与《搜神广记》等在宋代和元代之间的南宋时代,北方还存在过一个短暂的金代,和南宋相对峙。金代也有几个学者和文学家,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是元遗山。在他所著杂记异闻的《续夷坚志》四卷中,也有少量可以当做神话看待的,如像下面所记的两条:阳曲北郑村中社铁李者,以捕狐为业。一日张网沟北古墓下,系一鸽为饵,身在大树上伺之。二更后,群狐至,作人语云:“铁李铁李,汝以鸽赚我耶?汝家父子,驴群相似,不肯做庄农,只学杀生。俺内外六亲,都是此贼害却,今日天数到此,好好下树来,不然,锯倒别说话。”即闻有拽锯声,大呼■镬煮油,当烹此贼。火亦随起。铁李惧,不知所为。顾腰,唯有大斧,思树倒,则乱斫之。须臾天晓,狐乃去,树无锯痕,旁有牛肋数枝而已。铁李知其变幻无实,其夜复往。未二更,狐至,泣骂俱有伦。李腰悬火罐,取卷爆潜■之,掷树下。药火发,猛作大声,群狐乱定,为网所罥,瞑目待毙,不出一语。以斧椎杀之。(卷二“狐锯树”条)天坛中岩,有仙猫洞。世传燕真人丹成,虽鸡犬亦升仙,而猫独不去,在洞已数百年。游人至洞前,呼仙哥,间有应者。王屋令临漳薛鼎成,呼之而应,亲为予言。己亥夏月,予自阳台宫,将之上方,命儿子叔仪呼之,随呼而应,声殊清远也。(卷四“仙猫”条)前一条深具民间神话的特色,铁李以智勇杀狐,使人觉得可敬可爱,而狐的骂詈恐吓,故弄虚幻,既堪发噱,亦复紧张有趣。它既像神话,又有点像是童话。第二条是唐鼠神话的变体,唐公房丹成鸡犬升天,“唯以鼠恶留之”,鼠乃“吐肠胃更生”而成唐鼠(《水经注·河水》),这里却是“猫独不去”,大约是出于自愿,继续在洞中修行,所以后来便成了“仙猫”。呼洞而应,也许是回声,却成了神话的凭证,增加了神话的意趣与效果,使人奇而爱之,崇而信之。在有关地方风物的神话中,常有这类“灵应”事迹点缀其间,是不足为奇的。

此书卷四“蚩尤城”条说:“华州界,有蚩尤城。古老言蚩尤阚姓,故又谓之阚蚩尤城。”

此条也略具神话研究参考的价值。《水经注·漯水》说:“涿鹿城东南六里有蚩尤城。”那是相传黄帝和蚩尤战争的地方。《太平寰宇记》卷三四说:“蚩尤城在(安邑)县南一十八里。”安邑西南与解州接壤,有盐池名叫解池,那是传说黄帝杀蚩尤之处。这里又说华州有蚩尤城,华州在今陕西省华县,距上述两地俱远,不知何以又有蚩尤城,所以值得研究。

元代的志怪书不多,有一部林坤的《诚斋杂记》,分上下两卷,字数不多,以杂述往事为主,大都钩稽隐栝自以往的古籍;也有些零片材料,往往为今所未见,有值得参考的地方。如开卷第一条就说:“萧仙,宣王之末,史籍散乱,萧仙能文,著本末以备史之不及。人以史称之,实无名也。”说出秦穆公时代善吹箫的萧史得名之由,不管它取材何自,也算是一桩珍闻。像萧史弄玉格调的仙话,我们自当把它归入在神话的考察范围以内。和这种仙话近似,此书还记叙了一段唐代传闻的仙话:钟陵西山,有帷游观。每到中秋,车马喧阗,十里若闠闠。豪杰多召名姝善讴者,夜与丈夫间立,握臂连踏而唱,惟对答敏捷者胜。太和末,有书生文箫往观,睹一姝甚妙。其词曰:“若能相伴陟天坛,应得文箫驾彩鸾。自有绣襦并甲帐,琼台不怕雪霜寒。”生意其神仙,植足不去。姝亦相盼。歌罢,独秉烛穿大松径将尽,陟山扣石,冒险而升。生蹑其踪。姝曰:“莫是文箫耶?”相引至绝顶坦然之地。后忽风雨,裂帷覆机(几)。俄有仙童持天判曰:“吴彩鸾,以私欲泄天机,谪为民妻一纪。”姝乃与生下山,归钟陵为夫妇。(卷上)这段仙话原见唐代裴铏《传奇·文箫》,它是那篇文章精要的节写,所表现的是人神(仙)恋爱,把时代风尚、社会习俗都反映了进去,而又那么超群脱俗,可算是别具风格,应该放在神话的范围内加以考察。关于吴彩鸾的事,也见《宣和书谱》卷五,略说彩鸾与文箫寓钟陵,“箫拙于为生,彩鸾以小楷书《唐韵》一部,市五千钱,为糊口计。然不出一日间,能了十数万字,非人力可为也。钱囊羞涩,复一日书之,且所市不过前日之数。由是彩鸾《唐韵》,世多得之。历十年,箫与彩鸾,遂各乘一虎仙去。”《书谱》又说“彩鸾自言西山吴真君之女”,吴真君,就是晋时有名的仙人吴猛。这些记叙,当然也都是神话传说,可以作为林坤所记的补充。

此书还有一些条目,也是他书鲜见,具有神话的性质,例如:蔡州丁氏女,精于女红,每七夕祷以酒果,忽见流星堕筵中,明日瓜上有金梭,目是巧思益进。

海人鱼状如鱼,眉目口鼻手足,皆如美丽女子,无不缋足。皮肉白如玉,灌少酒便如桃花。发如马尾,长五六尺。

又还有节述古书概要的,例如:崔生入山,遇仙女为妻。还家得隐形符,潜游宫禁,为术士所知,追捕甚急。生逃还山中,隔洞见其妻告知。妻掷锦袜成五色虹桥度崔,追者不及。

弦超梦神女从之,自称天上玉女,东郡人,姓成,字智琼,早失母,天帝哀其孤苦,令得下嫁。超当其梦也,嘉其非常,觉寤钦想,如此三四夕。一旦显然来,驾辎■车,从八婢,服罗绮之衣,状若飞仙,自言年十七,遂为夫妇。

前面一条,是据《神仙感遇传》,《云笈七签》卷一一三载之;后面一条,是据《搜神记》卷一。原文都较长,一经节缩改写,去掉繁琐枝蔓,更觉清新鲜泽,神话的精神因而焕发了出来。这样的例子,在此书里能找到不少,可说也算是此书的一种贡献。

元代有一部极重要的采录民间神话的著作,初名《搜神广记》,后更名《三教搜神大全》,无名氏撰。卷首有叶德辉序,大略说,曩阅毛晋汲古阁宋元秘本书目,子部类载有元版画像《搜神广记》前后集二本,后得明刻绘图本《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七卷,即元版《搜神广记》之异名。惟又增入洪武以下神号及附刻神庙楹联等,知为坊间所杂窜,然于圣宋皇元字抬写多仍其旧,犹可推见元本真面。因重刊之,使六七百年民间风俗相沿之故,复显于世。云云。此书所搜诸神履贯事迹,大都杂取小说、民间口头传说及释道等书,可以作为神话研究的参考。其中有些记叙,可作为神话的原始记录看待,如我们在第七章第四节所引卷七中记叙的哪吒神话便是。其余像“灵官马元帅”、“福神”、“门神”等,性质亦略近神话,可以放在神话的范围内考察。“灵官马元帅”即《四游记》中《南游记》所写的华光,记叙较凌乱,多封建糟粕,兹不录。现节录“福神”、“门神”二条如下,略见一斑:福神者,本道州刺史杨公讳成。昔汉武帝爱道州矮民,以为官奴玩戏。杨公守郡,以表奏闻,云:“臣按五典,本州只有矮民,无矮奴也。”武帝感悟,更不复取。郡人立祠,绘像供养,以为本州福神。后天下黎民士庶皆绘像敬之,以为福禄神也。(卷四)按传,唐太宗不豫,寝门外抛砖弄瓦,鬼魅呼号,太宗以告群臣。秦叔宝出班奏曰:“愿同胡敬德戎装立门外以伺。”夜果无警。因命画工图二人之像悬于宫掖之左右门;邪祟以息。后世沿袭,遂永为门神。(卷七)元代还有一部地理性质的书籍,就是周致中的《异域志》,分上下两卷,把历史和神话传说杂糅,记叙了许多历史上曾经有过现在也还存在的国家,如像朝鲜、日本等;或历史上曾经有过现在已不存在的国家,如大秦国、三佛齐国等;也记叙了许多根本上是神话传说的国家,大都从《山海经》等书中抄录而来,如羽民国、聂耳国等。有些虽是抄录,但又略带新意,例如:穿胸国在盛海东,胸有窍;尊者去衣,令卑者以竹木贯胸抬之,俗谓防风氏之民。因禹杀其君,乃刺共(胸),故有是类。

有些则是根据古书记载而又把它发展成为故事的,例如:女人国。其国乃纯阴之地,在东南海上,水流数年一泛,莲开长丈余,桃核长二尺。昔有舶舟飘落其国,群女携以归,无不死者。有一智者,夜盗船得去,遂传其事。女人遇南风裸形,感风而生。

《山海经·海外西经》说:“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郭璞注:“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若生男子,三岁辄死。”就是这段故事之所本。不过这段故事是把入黄池洗浴怀妊改为遇南风裸形感生罢了。

还有是未见他书记载、独见于此书的,例如:后眼国,凡良河鞑靼曾见,不知国在何处。其衣帽与胡人同,项后有一目。其性狠戾,鞑靼多畏之。

在后代记述的海外异国中,这是很独特的一国。还有一国,见于清代陆次云的《八纮荒史》,也附记于此:鸭人国在海外,人形鹤(鸭)脚。遇雨,一足伫立,一足上竖,展其掌以为盖。除此以外,还有清代李汝珍在《镜花缘》第二十五回中所记的两面国,说其国人正面“和颜悦色、谦恭可爱”,反面则“鼠眼鹰鼻,舌如钢刀”。这个国家只是小说中的描写,未见古籍记载,观其景况,略近于《异域志》所记的后眼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