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神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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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少数民族的神话(上)(3)

◎始祖诞生神话各民族神话中,始祖诞生神话是和创造人类、再造人类神话比较接近的。所不同的,创造人类、再造人类神话所讲述的人类,往往带着泛指的意味,而始祖诞生神话所讲述的始祖,则是某一民族乃至某一民族的一个支系的特定的始祖。如像汉族神话中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玄鸟》),商是商契,就是古代商民族的特定的始祖;又如姜原践巨迹生弃(《史记·周本纪》),弃是后稷,就是古代周民族的特定的始祖。少数民族中这方面的神话也是所在多有,并不缺乏。以台湾高山族神话《两粒蛋》为例,可见一斑。据说高山族排弯人的始祖生在两粒圆蛋中。高山上有两粒圆蛋,猫狗见而爱之,抱蛋睡眠,蛋渐变黄、变大,终于在一天朝阳初升时,迸出一男一女和两个婴儿。猫和狗绕蛋呜鸣,表示欢喜和祝贺。婴儿成长迅速,不久便像大人。脸红,身上长毛,有尾巴,像山里猴子。后来尾巴渐短,只是脸上还有绒毛,还不会说话。他们想说话,可惜猫狗都不会说话,不能教他们。他们听到林中鸟鸣,便学鸟语声。一种鸟鸣:“鸠谷!鸠谷!”另一种鸟鸣:“普纳雷!普纳雷!”男的便称自己为“普纳雷”,女的便称自己为“鸠谷”。至今排弯人敬重、爱护猫狗,不许打杀或食用猫狗,死了就用麻袋裹起来埋葬在土中,风俗相沿至今不变。这段神话有意思的是:它既关系到民情风俗(男女取名,猫狗埋葬),又关系到原始先民对进化论的模糊的认识(人是从猴子变来的),因而可以算是始祖诞生神话中比较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

彝族史诗《三族起源》在始祖诞生神话中也别有意趣。神话大意说,大洪水后,人类仅剩居木吾吾一人和所救的一些小动物。吾吾折箭杆烧火取暖,一缕青烟上升到天空。天神派野公鸡及司天、司地、日、月、云、星等六神下地查看,要逮捕吾吾。六神怜悯吾吾,求天神将幼女尼托嫁给他,天神饶恕吾吾,但不允婚。吾吾便和小动物商议,乌鸦、蜜蜂、蛇、老鼠等都自告奋勇,愿去天上说亲。乌鸦带着蛇、鼠、蜜蜂等飞上天去,扰乱天神的家,天神和幼女都病了。吾吾请蛤蟆大哥为他们治病,病愈,天神终以尼托嫁吾吾。婚后三年,连生三子,三子皆哑。吾吾先后请蜘蛛、野公鸡、小天雀上天问原因。小天雀藏入天神顶楼葫芦中,偷听到天神向他的妻子讲述治哑病的方法。吾吾便去屋后斫下三节竹,投入火中烤爆,又烧水三锅烫其三子,三子被烫都喊“热”,哑病便消失了。长子习惯于蹲坐,是为藏族之祖;次子跳上竹笆坐,是为彝族之祖;幼子习惯坐门限,是为汉族之祖。三子都能言语,但所说的话互相不晓。幼子吾吾拉叶知识广博,垒石作地界,住平原,直达海畔,是为汉族;次子吾吾拉兹挽草结作地界,住高山,古侯、曲涅是其亲友,阿布、阿尔是其远支,是为彝族;长子吾吾斯沙插木牌为地界,住高山,是为藏族。这段神话主要讲的是彝族始祖的诞生,却又牵连到汉、藏两族。汉、藏两族在神话中,看来不过是彝族的旁支,这其实是民族同源的意思;在中国这个多民族居住的民族大家庭里,好些民族(包括汉族)的神话中,往往都有这层意思。这层意思是作为民族团结、和睦共居的基点而包含在里面的,也可算是历史的影子,它自然具有进步的倾向。从神话叙写的内容看,人和各种动物为友,又显然有原始社会前期活物论神话的痕迹,可知这类神话(包括前所述高山族猫狗育养人类的神话)传述之早,实当从远古而来。

此外像满族神话《佛库伦》,朝鲜族神话《天王恒雄》,蒙古族神话《天女之惠》,傣族神话《叭阿拉武》,德昂族神话《德昂祖先》等,大抵叙写神或人误吞异物(例如满族佛库伦误吞朱果,傣族叭阿拉武之母误饮椰子水)、或人(包括动物)与神结婚(例如朝鲜族熊女与天王恒雄结婚,蒙古族青年猎人与天女结婚,德昂族仙人后裔与龙女结婚),因而生出该民族的始祖。这些神话虽说命意大体相同,无非夸饰始祖诞生的不平凡(前二例尚有母系制社会的遗迹,后三例则已由母系渐转入父系),而却各具民族的风貌和特色,内容情节也各式各样,不相雷同。

在始祖诞生神话中,又有如阿昌族的《遮帕麻与遮米麻》、佤族的《西崩里》、普米族的《洪水滔天》、基诺族的《阿匹额额》等神话,混合了开天辟地、洪水遗民等等多种类型神话而成。这类神话一般情节都比较复杂,趋向于故事化的途径,大都是几个简单神话的组合。以阿昌族的《遮帕麻与遮米麻》为例:遮帕麻造天,遮米麻织地,原本是两位开天辟地的大神;后来他们降生世上,结为夫妻,生下九种民族,又成了人类的始祖。以后又有遮帕麻带兵去补天,国内出了一个反王腊訇,制造假太阳以害苦群众,遮米麻不能制止。后遮帕麻带着在外地结婚的盐神桑姑回国,得桑姑之助,和腊訇斗法,终以毒菌杀死腊訇,射落假日,使世界又获得新生等情节。开天辟地的大神,自然可以作为人类的始祖,汉族神话不是也有“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任昉《述异记》上)这样的记叙吗?但是遮帕麻带兵去补天(据说还是带着赶山鞭去的),反王造假日等种种情节,无疑又都是后世传说的附益,大约是根据流传在附近各民族中的神话拼凑酿造出来的。这类神话,中心内容虽然讲的还是始祖诞生,但又混合有其他多种神话因素,我们只好称之为混合型的始祖诞生神话。

由始祖诞生而使人类得到孳生繁衍以后,所面临的问题,是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矛盾。矛盾尖锐化了,免不了就要发生战争。通过神话的折射,也有反映部族战争这方面的情况的。但是寻捡起来,却并不多见,只有纳西族史诗《黑白争战》和羌族神话《吉戈大战》可以作为代表。《黑白争战》描写的是居光明白界的米利东主和居黑暗黑界的米利术主因争夺日月而引起的一场争战,经过许多周折,最后,东族得雷神优麻及白猿之助,终将术族城堡一一攻克,大获全胜。东族“把术的天割下来做地,把术的地翻起来做天,把术的水源截断,把术的火种灭掉”。从此以后,东族子孙昌盛,光明永生。史诗曲折地反映了古代纳西族人和邻近部族之间的斗争。羌族神话《吉戈大战》反映的情况也大体相同。神话说,古时吉嘎布(羌人)在山上牧放神牛,嘎日堵(戈基人)偷了一头神牛,宰而食之。天神闻听非常生气,亲到凡间讯察其事。天神叫二人都张开口,见吉嘎布齿缝中只有菜渣,嘎日堵齿缝中却有肉丝。又到嘎日堵所住的楼上,见草堆里有牛头、牛骨,于是事态已明,便叫二人比武。天神把麻秸和雪团给了嘎日堵,却把柳条和白石头给了吉嘎布。其结果当然是柳条和白石头战胜,而麻秸和雪团失败。嘎日堵不服,要求再比。天神又叫二人造房,以快速坚牢者胜。嘎日堵新屋落成,正设宴款待宾客,贺者满门。天神化为凡人,骑骡,抱公鸡,带火炮,偕同嘎吉布假装前去祝贺。趁人不注意,悄悄把骡子拴在新屋的中柱上。临别时,天神暗命吉嘎布在骡子的尾巴上点燃火炮,骡受惊狂奔,柱倒屋塌,嘎日堵和所有的人,无分宾主,都压死在倒塌的新屋下。两天以后,才有一个幸存者从屋里爬出来。天神给了这个幸存者一件宝贝,骗哄他到远地去,三代人都不再返回。从此以后,吉嘎布便在这里安居下来。这段神话又关系到“白石神”的传说。西南民族学院语文系民族文学教研组编的《羌族文学作品选》(未刊稿)中《太子坟》注二说:“木比塔是羌民房顶上供奉的白石头,就是‘白石神’。”这个传说又有两种不同的异文,一说是古代羌人和戈鸡人战争,不能取胜。当时有神梦中指示羌人,要用白石作武器才能战胜戈鸡人。羌人如言而行,果然得胜,但不知此神的形象如何,只好用白石代替以供奉之。一说是戈鸡人与羌人作战,羌人战败,遁入一白岩,戈鸡人不见羌人,但见眼前一片白雾,羌人因得逃脱。后来羌人便拿白石作为神的标志供奉起来。这两种异文虽然记叙的也是羌戈战争,但已经几乎接近历史,神话因素远不如前面一种浓厚了。前面一种才真是通过神话三棱镜的折射,反映出来的处于童年时代的羌族人民的历史面影。

汉族著名的黄炎战争(包括黄帝与蚩尤战争)神话,也是反映部族战争的,见于《山海经》、《列子》诸书所记。此外还有《山海经·大荒东经》记的“有易杀王亥”、《大荒北经》记的“修鞈杀绰人”、《海内经》记的“术器是复土壤,以处江水”等,恐怕也都是有关部族战争的。不过因其记述简单,没有充分引起人们的注意罢了。

◎活物论神话本书第一章阐述“原始社会前期的神话”时,曾介绍了残存在《山海经》里的属于活物论神话的两个例子:一是“各有两首”的■■(虹虹),另一是“知人名”的狌狌(猩猩),还介绍了《山海经·海外北经》(还有《大荒北经》)的夸父追日神话,《淮南子·本经篇》的羿射十日、“缴大风”神话,说它们也残留着原始社会早期活物论神话的印痕。汉族的活物论神话,确实是曾经有过的,但保存在文献记录和口头传说中的,已经不多了,并且只有零星片断的例子可以举证。而具有活物论神话因素保存在少数民族中的,却极为丰富,几乎俯拾皆是。前面所举开天辟地、创造人类、始祖诞生诸神话中,都杂有活物论神话的成分;现在再举近似寓言、童话的龟兔赛跑型神话数例,作为活物论神话浅近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