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三个月,艾唯依似乎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在过,三个月,对她来说足够漫长,久得让她都快把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遗忘掉了。可是再怎么样,它终究还是印在那里,无法抹掉的印记。这三个月,她与苏远像知心朋友那样相处着,偶尔出去逛逛街,去西湖看看荷花,坐船游游西湖,也会趋于那座山顶,享受那梦幻般的仙境。这三个月,她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而她,也把自己养得更美,让人看到那张脸便会如痴如醉。对,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每日清晨婉转的莺啼,木制楼梯凄婉的叹息,那透过碧绿竹林洒在细叶上的阳光,让人无法忘怀的带着淡淡的清香时空。每次想要挥起的手都在冷漠的擦肩而过中无奈地放下,她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最终还是不敢丢下一切离开,她做不到,她注定要与那平静淡泊的生活擦肩而过。
坐在阁楼的小亭上,艾唯依倚在栏杆旁,看着院中的景物,心,忍不住泛起阵阵涟漪。今天,是他回到咸阳城之日,外面的鞭炮震耳欲聋,百姓的欢呼声更是如雷贯耳。
艾唯依知道自己就要告别之前的日子了。几日过后,她又要变回冷柔夫人了。她估计得到,嬴政回到宫后,见不到她人,定会找到艾府来。而胡姬,这几个月也对她不管不顾,是以为她没有机会再进宫再获宠了。她只能说,胡姬啊胡姬,你真是太低估我艾唯依了,也太低估秦王政所谓的爱了。她记得,他说过他喜欢她,他爱她,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她不曾害怕过他回来了会不来找她,她敢断定,这几个月,他定是有想过她,偶尔总是会有的。这一刻,她变得不自信了,她不敢断定秦王政会经常想起她,因为他是帝王,而不是普通男人。
“小姐,在想什么呢?”小玉见艾唯依发呆了好一会忍不住问问。
“回屋收拾一下吧,随便拿几件白色的裙子好了。”艾唯依突然又回过头来,轻声说。“不了。不用收拾了,这些不带进宫了,就这样回宫好了。”想了想,她此次回宫是报仇的,那些自然东西也就用不上了。
“小姐要回宫吗?”小玉顿时蒙了头,现在在府上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回宫了呢?
“今日大王凯旋而归,当然也是你小姐我的回宫之时了。”艾唯依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小玉没有说话,她的心在滴血。她知道艾唯依这次回宫意味着什么,还记得郑夫人临死前的那席话,她知道艾唯依是不会放过胡姬美人的。
如今的艾唯依,早已不再是那个从容被动的艾唯依了。
“小依,小依,大王,大王来了。”林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着。
“姐夫,瞧你跑的,不嫌累啊。”艾唯依像孩子般笑着。对着家人,她的笑,会一直那么纯真。
“小依,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林浩不免担忧道。大王回来了,代表着她得回宫了,而之前的那一切也不得不想起,不得不再次心痛。
“无所谓啊。”她笑颜如花。但细看,而眼角还是会挂着不经意的哀怨与凄凉。
“大王和爹娘已在厅堂伺候着了,就等你出来。”林浩没有再问下去,他怕勾起艾唯依伤心的记忆,他不忍。
“那快过去吧。”艾唯依微微一笑。
转身离开之前,艾唯依还是会恋恋不舍地看着这阁楼好一会,再看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这一别,也不知道是多久,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出宫回来艾府了。这几个月,她很开心,有这美景陪着,有这熟悉的阁楼住着,她觉得很窝心。
踏进厅堂,见到正坐在主位的秦王政,艾唯依的心狠狠的抽痛着,眼眶瞬间湿润。
秦王政看到艾唯依,腾的起身,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几个月,他无时无刻无不在想着怀中的这个女子,想的快要发疯了,抱得紧紧的,恨不得将她揉进身子里。
原来,再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她还是会心痛,她还是会击起心中那已经深藏的记忆。
秦王政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松开她,着急的问:“胎儿呢?”看了看,再看了看,那小腹依然平坦。他不知道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唯依愣了片刻,没有回答,反而笑了,笑得很无奈。泪,忽然落下。她不难过,只是眼泪突然失控而已。她也不知道,他那句话究竟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问出来的。
秦王政见艾唯依不说话,急的一把抓住艾唯依的双肩,大声吼着:“孩子呢?发生什么事了?”慌乱,彻底慌了神,秦王政感觉心头有什么已经悄然离去了。痛,锥心的痛。
艾唯依忍住没喊痛,秦王政把她双肩抓的很痛。心,在这一秒茫然。他,他竟然不知道她早已滑胎的事。她,有些无助,更多的是无奈。“回宫再说吧。”艾唯依不想在爹娘面前提起,二老也经不住那样的折腾。
看着艾唯依为难的脸色,再看了看艾老二人,没有再问下去。一把将艾唯依打横抱起,径直走出去。“林浩,你出来。”走向大门,一步一个脚印的落在那厚实的石板上,心,更是刺痛。
艾老爷艾夫人一脸担忧,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只有无奈地摇摇头,眼睁睁地看着秦王政把艾唯依抱走。
艾唯依此时此刻窝在秦王政的怀里,不想挣扎,不想开口说话,有太多事情很乱,她需要理清。透过他厚实的肩膀,回头看了看爹娘,留给他们一个放心不必担心的眼神。
把艾唯依抱上马车,让她坐好,秦王政把林浩喊叫到一边,把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问清楚。无论如何,他需要一个交待,那个胎儿,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没了。
林浩也不想隐瞒些什么,将这个几个月发生在艾唯依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如实道来。长篇大论,只为说的更清楚些。
马车里的艾唯依也不想阻止,是的,她需要让秦王政知道胡姬的所作所为。
秦王政的拳头捏的咯吱咯吱的响,脸上的青筋暴起。除了愤怒还有的就是后悔,后悔将艾唯依一个人留在宫中,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眼里的杀气瞬间布满了全身,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胡姬五马分尸。
坐上马车,秦王政一把将艾唯依搂在怀中。如果时间可以回到过去,他不会将她一个人留下,不会为了所谓的该死的原则与尊严而远去征战,他后悔了,可已经来不及了。孩子不会再回来了,他们之间的爱已经磨灭得差不多了,再也回不去了。
“嬴政,你什么也不要管,胡姬的事,让我来处理。”这一次,她轻轻的唤他嬴政,更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他。“还有郑姐姐,她不喜热闹,不喜欢讲究排场,后事就小办一下好了,重要的是姐姐与你的扶苏,得好好待他,别再不管不顾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也许姐姐正是希望这样的吧。这几个月,一直欠着郑夫人的后事没有办,不知道郑夫人的尸体怎样了,下葬在哪里,艾唯依满脸忧心。
“听你的。”嬴政原以为艾唯依再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她叫他嬴政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结都解开了,他终于知道,他不需要别的,他只要眼前这个女子,怀中这个人儿。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他一直是个不善言语的人,更不会怎样去安慰她,这样的事,他怕一提起就是触及无法愈合的伤痛,他更不敢轻易提起。
“依儿,我对不起你。”嬴政现在能说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一句话了。
“没有,是依儿对不起大王,没有好好保护腹中胎儿,是依儿的错。”艾唯依不再唤他嬴政,一切又回到从前,她还是唤他大王。心,钻心的痛,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更刻骨铭心的了。
“依儿,不许这样自责,是我不好。”秦王政就这样一直抱着她,抱得紧紧的。
“妾身会好好的,可别让某些人再得意才行。”艾唯依又如往常那样冰冷,脸上的柔情与悲伤褪去,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冷漠。而他们的心,也离得越来越远,即使现在正相拥,心却无法靠近。
在马车上驶进王宫的那一刹那,艾唯依最后一次落泪,在这高墙内,最后一次哭泣。她告诉自己,不许再软弱,哭,就是软弱的一种表现,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坚强起来。她也不再是终日以泪洗脸的那个艾唯依了,她答应过郑夫人,要好好地活着。
胡姬这会倒不自在起来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乱动。大王一回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找不到艾唯依的身影就立马跑出去王宫去找她了。她胡姬又还能怎么着,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不过现在,就算大王知道了艾唯依的孩子是她弄掉的,应该也无大碍,起码性命还是能保住,毕竟现在的她也不一样,身上多了一个筹码。
胡姬反而这会没什么着急的了,转来转去累了,直接坐下来优哉游哉的品茶。
月馨宫。
这曾经熟悉的地方,此时显得如此陌生了。
艾唯依望着月馨宫里的一切,脑里反射出好多疑问。主殿之上,主位上,坐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而那女人的脸,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就算是化成了灰烬她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大王,妾身见过大王。”胡姬见大王扶着艾唯依走进来,脸上不悦,可还算识趣的起身,捧着浑圆的肚子,微曲了曲身子行礼。而胡姬更是得意,压根没拿正眼瞧艾唯依。
“你怎么会在这?”秦王没好脸色,眼里的愤恨并发。刺痛了胡姬的心。
“刚才大王回来急急忙忙的找冷柔夫人,妾身正好出去逛花园了,大王没见到。妾身已经搬来月馨宫住了有四个月了,妾身之前住的阁楼湿气重,医夫说不利于养胎,所以妾身只好自作主张先搬进来了。”胡姬说着说着还特意摸了摸那肚子。
秦王政这会终于用正眼看了一眼胡姬那已经凸起成浑圆的肚子,心,更是触及到了那块伤,如果艾唯依的胎儿还在,肚子比这个还大了。一时之间,他的心凌乱了。一个是逝去的胎儿,一个是将要出生的胎儿。“怀孕几个月了?”秦王政低声问。莫非是出宫前惹下的祸。他微微感觉到身边的人儿在颤抖,她一定很难接受这现实,他也是。
“回大王,妾身怀孕已经快五个月了,大王远征后妾身才发现的,大王出宫时妾身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只是妾身大意,没有发现,请大王饶恕。”胡姬连忙开口,现在腹中的胎儿就是她的保命符。来日诞生下王子,她的地位也随着生子有功而稳定。
“赵高,就让胡姬美人好好在月馨宫呆着,衣食供给不必太好,只要保让胎儿不会出事就行,奴才侍婢各留下两个就够了,其余的人调去其他宫里。还有,胡姬美人犯下弥天大错,按律理当处死。念在胡姬美人已经怀孕,便让她禁足于月馨宫,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其罪,待她产下王子公主再定夺。”艾唯依放大嗓门,就怕胡姬听不到。既然现在不能立刻将她处死,那么也不能让她好过。身边这个男人也肯定舍不得她腹中孩子受罪,那就先好好养着呗,等她产下孩子之日,就是她受罪之时。不,她已经开始受罪了,只是太轻罢了。
转过头,对着秦王政微微一笑。“大王,妾身累了,咱们回咸阳宫休息一会吧,头疼得厉害,很不舒服。”艾唯依这一秒也觉得自己恶心了,竟然在朝他撒桥了。“赵高,等会去核实一下胡姬待寝的记录,看腹中胎儿是不是大王的血脉,王族血统,可不能玷污了。”艾唯依说完就拉着秦王政走了。
赵高见大王没说话,就知道大王是默许了冷柔夫人的做法,立刻大声回答。“是,请大王和冷柔夫人放心,奴才一定办好。”看来,某些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这几个月,在宫里呼风唤雨也是便宜了某人了,也该活受罪一些时日了。
“大王,大王不能这样对妾身啊,妾身已经怀了大王的孩子,大王,大王。”胡姬一时昏了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处罚她的竟然不是大王,而是她曾经三番四次整垮的对象,这时她又怎会轻易吞下这口气。胡姬今天也终于明白先下手为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她知道,今日的她已经倒载在艾唯依的手上了,她到底是低估了大王对艾唯依的情。如果今日的她没有怀着大王的孩子,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吧,这一刻,胡姬她彻底绝望了。
回答胡姬的只有秦王政与艾唯依那冷漠的背影了,别无其他。
秦王政在回咸阳宫的路上,步伐一路沉重。他心疼的不是胡姬,不是那腹中的胎儿,而是心疼艾唯依,原以为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可偏偏还是让她多委屈了。他多想上前把胡姬捏死,可一想到胡姬身怀六甲,狠不下心,他刚失去一个儿子或者女儿,他不想再失去了。
“大王,妾身这样做可错了?”艾唯依冷笑道。他这一路沉默寡言,从月馨宫出来就没说够一句话,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在心疼胡姬或者心疼她腹中胎儿吧。
“没有,是我错了,错的离谱。”秦王政这一刻完全没有大王的身段,反而像一个平凡的丈夫。
“大王怎会错,只要大王别怪妾身做得过分就好。”艾唯依在心底狠狠地嘲笑着自己,总是要伪装自己,真心累得慌,可现实都不得不让她如此,赌,她在赌,在赌这个男人对她的爱有多深,在赌这个男人对她愧疚有多大,她一直都在赌。只希望,最后的赢家会是她,她不能输,她必须得帮郑夫人讨个公道,必须得帮那已经逝去的孩子报仇。
嬴政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无法让人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艾唯依无法猜测得到。原来,她离他是那么远,远得无法测量彼此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