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险胜
那一仗的惨烈自不在话下，我至今一闭上眼睛，都能回想起那一夜的血与火。率军开城迎敌，我终于能够抛开心中的怯弱，我记得自己扬起剑，如同收割稻草一样将许多人的生命轻易地取走，大捧大捧的血花喷溅出来，我的盔甲都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日头也因为黄沙滚滚而昏昏欲坠。
全赖三军将士英勇，我们才能险胜，那一仗虽然大败南蛮，我们却也同样损失惨重，说到底，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那一日，夕阳将沉，我漫步在城门外的战场上，脚下尸横散乱，我一个一个看过，他们之中很多人都还很年轻，脸上稚气未脱，而他们的眼睛却都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再没有机会看到这如血的夕阳。他们的家人也许还在殷殷等待，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却永远都再也回不去了。
这其中有南蛮的将士，也同样有我军的大好男儿，之前无论多少厮杀，多少国恨家仇，现在还不是一起躺在这里，同是身死异乡，同是死不瞑目。
不知道这些人一道走在黄泉路上时，是否还会记得，他们生前是敌人，而现在，该是同路人。
但愿在饮下孟婆汤之后，他们能够忘却仇怨，来生，不再兵戎相见。
之后半年，南蛮不堪战败，几度反扑，来势汹汹，一次甚于一次，但我早已今非昔比，每当我跨上战马，利剑出鞘，我都会想起我是为谁而战。
南蛮兵强马壮，但始终熬不住拉锯战无休无止，幸好他们只是蛮邦，挨不住苦苦消耗国力，我也得到了几位精通兵法，善战沙场的能人异士相助，我军终于无往而不利，在我出征一年之后，南蛮退兵，两军签订城下之盟，约定互不相侵，而南蛮则俯首称臣，甘愿年年纳贡。
一年了，我站在城头，再一次的夕阳如血，却美的如同一幅画卷。我这才发现，原来这边陲蛮荒之地，居然有这么绚烂的美景，令人心醉神迷。
阿焱，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能携着你的手，相聚在这广袤的大地上，你说过你不喜欢宫禁，那么这偌大天地之间，我会带着你策马疾驰，风会吹开你的长发和我的袍袖，猎猎飞舞。
班师回朝，王师凯旋，帝京的宣武大道上，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迎，我骑着战马，看着从两侧高楼上飘洒而下的金屑彩纸，心中骤然感慨万千。
皇帝出宫相迎，文武百官跪地，那个时候的我，的确是意气风发。
陛下果然守信，他当场册封阿焱为皇太女，以皇储之尊入主东宫，同时兼领国事。皇太女的册封大典与三军的嘉奖典礼同时举行，场面蔚为壮观。
只不过，我的心中，开始萦绕起一份失落。
我勒马立于宫门之下，阿焱她严妆华服，站在高楼上向万众招手，万众瞩目，万众俯首，万众叩拜，这是怎样的盛况空前。但珍珠帘幕之下我看不清她的脸，阿焱端庄郑重的一如她的母亲，但是，她却只能偷偷地看我一眼。因为从今时今日起，她的言行举止皆有史官记录在册，要流传后世，稍有不谨言慎行，将成为笑柄。
权力，虽然能够让一个人高高在上，同样也会让她孤绝，她无法再轻易言笑，无法，再向我唤出一句“慕哥哥”。
帝王之路，从来都是一条孤寂之路。
阿焱，一年不见，你我都已成长，你终于可以执掌天下，而我，也终于可以为你护卫家国。这是命运设定好了的路，不容更改，也不容回头。
我依言带了特勒山的胭脂回来给她，但她却不再需要了，南蛮为了修好，已经送来了大批的贡物，其中最令后宫三千粉黛倾心的，就是那冠绝天下的胭脂。
皇帝褒奖我忠勇双全，封我护国大将军，食邑万户，执掌兵权。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一跃成为了英雄，受人景仰，我感觉的到周围有许多或是艳羡或是不满的眼神，令我如芒在背。
我不能再轻易入宫，因为将军是外臣，不得擅入内宫。
阿焱也渐渐地忙了起来，治国本非易事，她要学的太多，要领悟的也太多。况且，即便是成为了皇太女，她的身边仍旧虎狼环伺，孟后和洛公主，还有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孟左相，都不是善与之辈。
那一段日子，艰辛不亚于我在战场上的厮杀，只不过，那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杀人不见血。
又是三年，阿焱渐渐地将国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她迅速地成长为了一个雷厉风行的皇储，将国运朝纲和宗室命脉一点点地归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我很欣喜地看到她如此的坚强，在没有我的陪伴的日子中，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去保护自己。
皇帝薨逝，皇太女公主褚焱即位，改国号为嫣，成为嫣朝的一代女帝。
即位大典那一日，我立于阶下，双手执剑，敬于女帝陛下，这柄剑是阿焱的先祖征服四方，开创天下之时的佩剑，它象征了皇权，无人可逾。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手握兵权，也就是手握整个嫣朝的命脉的我已经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大概是明白我对阿焱至死不渝，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打压我，借此削弱阿焱的臂助。
嫣朝褚焱女帝元年，皇帝下旨填充后宫，先皇的妃嫔一律迁往宗庙奉养，后宫中只余太后孟氏以及公主褚洛，礼部挑选国内适龄男子进宫侍奉。
这一番进宫的，除了孟左相之子孟远彦之外，还有，就是护国大将军沈慕。陛下亲自下令，命他更名为沈慕伊，立为二品侍君。
我知道阿焱她是不得已，朝中对我的忌惮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自古功高震主，为了保全我这是唯一的方法，但用这种方法将我约束在身边，我不得不说阿焱太不了解我了。
只要她一句话，我可以为她不计生死，但她不应该这样折辱我，她以为我会收敛身心，安于深宫，不，她错了，她其实应该明白，真正的雄鹰一旦锁入牢笼，就不仅仅是断翅折翼那么简单。
阿焱，我曾经以为，我们终有一日能够驰骋于天地之间，摒弃世事的纷杂和责任的沉重，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辈子，我们都将不见天日，而我，将永远都是你的附庸，是后宫之中的一介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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