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枷锁
所以我顶撞了她，我以为她会因为我的介意而改变初衷，但是我错了，阿焱已经变得太强，强到我已经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她告诉我，不管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是她的，永永远远都是她的，她不可能放我走，永远都不可能。
彼此都是骄傲的过分的人，阿焱说出的话，金口玉言。她用一个皇帝的名义为我套上了枷锁，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忧郁的小公主了，她不再依赖我，她只相信她手中拥有的力量。
其实，阿焱，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虽然你不曾说过你爱我，但我对你的爱不可改变。
只要不是用这种方式。
可是我忘记了，她已经是皇帝，我当众触怒了她为帝的尊严，我忘记了我们的誓言，只要当时我逆来顺受，总有一天我们会突破命运的禁锢，得到幸福。但是我暴躁地毁掉了一切，她有她的苦衷，她不能纵容一个将她的尊严都不放在眼中的人，尽管，很多人都并不清楚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过往。
区区一介后宫胆敢对帝王不尊，那些朝堂上翻云覆雨不肯安分的大臣们终于找到了足够的理由，他们要求阿焱将我处死或者流放，他们不能容忍我和阿焱太近，生怕会因为留下祸端。
阿焱初理国事，她没有能力完全无视这些进谏，他们咄咄相逼，阿焱已经退无可退。
最终，她做出了权宜之计——将我降为三品侍臣，一年之内不得踏出文心阁一步，这算是最轻的责惩了，我却因为愤怒而不肯原谅她。
也许她并不需要我的原谅，我错估了她的隐忍，整整一年的时间，我们近在咫尺，却从未相见。
直到我落水，其实我并不知道原因，之前的一切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关的人的一生那样，喜怒哀乐都没有切身的感触。可是，当那一泓碧水在眼前显现的时候，我的头突然疼起来，眼前的画面扭曲错杂，声音杂乱无章，我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一切都戛然而止。我的面前仍旧是幽深的内殿，红烛已经烧到了尽头，最后的烛光影影绰绰，窗外，有一线晨光，静静地投射在了雪白的窗纸上。
女帝已经睡着了，她将头枕着我的腿，睡的很沉稳，脸庞比我刚才看到的要瘦削的多，不知道她独自承担了什么，在没有沈慕伊的那些日子里，她又是怎样一个人度过无助的岁月。
但我的心中仍然有些芥蒂，因为她的孩子，她和孟远彦的孩子。孟远彦是孟左相嫡子，是洛公主的表兄，将他约束在宫中，不得不说也是权宜之计，皇家自古以来就缺少真爱，一个又一个的政治联姻不过是势力的此消彼长，阿焱怀上了他的孩子，不但后继有人，能够压制朝中许多蠢蠢欲动的势力，而且能够牵制孟太后以及洛公主那一系的力量。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不应该对此耿耿于怀，但我做不到，因为阿焱是我的，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妻子为别人孕育儿女。
心念一动，我如梦初醒，我是苏铭，不是沈慕伊，不是！我在心里千遍万遍地告诉自己，我只是一个来自两千多年之后的灵魂，不是那个嫣朝的沈慕伊！
女帝不知道什么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第一个表情，就是微笑。偌大的龙床上，她娇小的身躯几乎被丝绸和锦被湮没。唯独那个笑容是明媚的，盖过了珠光宝气和锦绣嫣然。那个笑容令我放松了心中的紧张，我想，就让我多陪她一会吧，不管我到底是苏铭还是沈慕伊，纠结这个没有意义。
没有想到，我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身体的影响，总能感觉到沈慕伊的感情，他的爱恨，已经悄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爱他所爱的，恨他所恨的，我开始被他同化，总有一天，我将忘记我自己到底是谁。
如果是以前，我会非常抗拒这件事情，即便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依然不愿成为另外的一个人。但现在，无所谓了，就权当是我已经轮回转生，只不过保留了前世的记忆罢了。
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成为沈慕伊，代替他守护他想要守护的，至死——不渝。
所以我说，“阿焱，你醒了。”我努力地微笑，让她能够感受到关怀，感受到爱。
我大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现在我只是她的慕哥哥，而她不再是嫣朝的女帝，她是当年那个忧郁娇弱的小公主，我的阿焱。
阿焱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却没有追究我的不恭，她只是将脸贴在我的胸膛，声音中满含欣喜和幸福，“慕哥哥，你还记得阿焱，对吗？你还记得我。”
“是的，慕哥哥怎么会忘记阿焱呢？”纵使是我忘记了所有，忘记了自己是谁，我都会把你放在心底。
只是我不敢看她，因为我不敢告诉她，那个她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沈慕伊并没有回到她的身边，他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那个灵魂已经杳无踪影无处可寻，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只有他的一个壳子。
我怕她失望，因为那种在以为得到的喜悦中骤然而来的失望是致命的，她——根本承受不了。
“阿焱，天亮了。”我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如缎子一般的长发，她的额发很密，额头光洁饱满，这是福相，“如果没有阳光，这个夜无限的漫长，该有多好。你就可以一直在我的怀中，我们——永不分离。”
阿焱笑了起来，她依旧像是我在幻象中看到的那样，笑靥深深，有小小的酒窝在颊边绽开，笑的很天真，很幸福。
“阿焱，不要再睡了，你该上朝了，我也到时候离开了。”我并非皇夫，本来没有资格留宿帝王寝宫，但这一夜安静如斯，想来是阿焱早有吩咐。
只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不能放纵，阿焱的一言一行都有成百上千双眼睛瞩目，加上我的身份特殊，我不可以给她找麻烦。
“嗯……”她像是个赖床的孩子，撒着娇不肯起来，我将她扶起，稳稳地坐在床头，起身去开了殿门。
魏公公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身后跟着若干捧着盥洗用具的宫女，龙袍被叠的整整齐齐由他亲手捧在胸前。见我出来，他躬了躬身，“沈侍臣，陛下可起了么？”
我点头，“起了，你们进去伺候陛下梳洗。”
殿内传来低唤，“魏公公，你进来，沈侍臣，你也进来！”
魏公公看我一眼，闪开身子让我先进去。
“陛下，夜里睡的可还安稳？”魏公公进去后，走到屏风前，弯下腰，看也不看里面一眼。我也就停在那里，随着他一起躬身。
阿焱的声音中还是带着点睡意，“魏公公，传旨，沈侍臣护驾有功，晋沈侍臣为二品侍君，同时，查察杨侍君等人谋刺之事，尽皆交给沈侍君处理！”
魏公公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他只是平静地道了声“是！”，同时向后挥了挥手，那些宫女鱼贯而入，开始为她梳洗。
我惊讶之后便是了然，阿焱虽然做的太过急躁了些，但现在的这种状况，也无所谓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妥了。
我这一夜都宿在阿焱的寝宫里，想来这宫中都要翻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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