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预感
回了丰仪殿，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一对戒指，上面沾染了淡淡的绯色，掌心一道狭长的伤口正在渗血，轻轻一触，竟觉得火辣辣的痛。小丁见了，也不多言语，取来药酒纱布为我清洗包扎。
伤口包好，小丁将铜盆端起向外走去，我正出神地望着那一对钻戒，却猛然觉得有些不对，不但小丁的脚步声全无，甚至连其他的声音都消失了，四周静的有点诡秘。
心中一动，我扬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从门口缓缓走入的果然是夏欧，数月不见她一点都没有变，仍旧是黑衣，银箍束发，右颊边的小酒窝中盈着笑意满满。
姿势不变，我问，“你来，有事？”
夏欧施施然走到桌旁坐下，屈指弹了一下上面摆着的一套茶具，随口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偌大皇宫禁苑你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哪里你来不得，什么人你又看不得？”实在是懒得应付她，更何况我现在心情不佳，处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边缘。
如果她能明白这一点，就该知道趁早离开方是上策。
夏欧这个人一向爱做些无聊的事，这回却丝毫没拖沓，除了刚才那句听起来像是“打招呼”的废话，她接下来干脆利落地从衣襟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扔给我。
我抬手接住，初看之下就有点惊诧，这种信封我虽然见过两次但已经熟悉的过分，更何况上面朱红的印鉴极其醒目，那三个字又令我有一种异样的预感。
“什么意思？”我向看似百无聊赖地在扭发梢玩的夏欧扬了扬那只信封。
“如你所见，是千波阁传来的密报。”她回答的再无用至极。
“千波阁世代只直属于帝王，这个还轮不到我来看吧？”
夏欧眼睛不抬，自顾自地将发梢一圈圈缠在指尖，然后再松开，如此往复，乐此不疲，口中也是闲闲的，“这次是给你的，记得我上次答应你的？”
猛地想起来，我禁不住问，“查到了？你——竟然查到了？”
夏欧不耐烦起来，“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我微颤着手，竟觉得这只信封似有千钧重，不仅在我的手中沉甸甸的，在我的心中也是一片压抑的沉重，屏住了呼吸，我伸手拆开了信封。
压印着碎银屑的内廷供纸，上面的话很短，意思也明白，我看到之后惊惧非常，手一抖，信纸就从我的手中掉落，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夏欧站起身，向我这边走了一步，就在我慌乱地想要让她停下之前，她自己已然止步，认真地看了看我的神色，又坐回了原处，瞥开了眼，看也不看地上的那张纸。
我仍旧难以置信，附身拾起了纸又看了一遍，没错，曾经发生过的事白纸黑字地写在那里，提醒着我到底干过什么混账事。
虽然——那非我所愿，而且，发生那件事的时候，苏铭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但确实发生的事不容否认，更有甚者，我一度以为除了洛公主和我之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这件事居然会被千波阁查了出来，明明白白地放在我的眼前，而且——阿焱，也知道了。
她就是因此才不愿理我，对我渐渐疏远的么？
诚然，她有足够的理由也有足够的立场这样做，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对不起她。
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容忍丈夫和自己的妹妹有过苟且之事？罔说这个女人还是这个天下的王者，对于倾心所爱，又一度完全信任的那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她能隐忍至此，已是极限。
满腔的愧疚令我无地自容，恨恨地将信纸在手中握成一团，我总算明白了当初阿焱看到那份密报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
不知怔忡了多久，我茫然地从混乱不堪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想了很久，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无助令人痛心疾首。
“夏姑娘……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我艰难地开口。
“没有什么人了，”大抵是借我的反应看出了这件事的重大，夏欧难得的严肃，“任何参加调查这件事的人已经永远不能再开口，阁主此番为你动用了太大的力量。”
“替我多谢阁主吧。”尽管如此，还是挡不住心若死灰，没有其他人知道又如何，最不应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
阿焱呵……经历了洛公主、杨侍君和孟远彦他们的背叛之后，我的这种举动无疑将你推上了更加孤绝的境地。
不！不行！我一定要向你解释，一定要解释清楚，我要让你明白我不是真的沈慕伊，做下那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我，是从始至终都爱你的。
爱若珍宝，爱逾生命，曾几何时，对你的爱是我存在于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理由。
但是……我，真的可以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吗？
这之后的很多天，在朝堂上与她的相见煎熬着我的身心，无数次按捺下冲动，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她说，空前愧疚之后找回的理智告诉我，我的身份是个秘密，苏铭的存在不应该被任何人知道，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杨侍君濒死时说的那一句话——“你……不是沈慕伊吧？”
“你……不是沈慕伊吧？”
这句话曾经成为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梦魇，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真实一面的自己，在阳光下像个心虚的窃贼，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度过那一段时间的，惶惶不可终日，是我内心中最深的感触。
就是在那个时间，我爱上了阿焱，所以我渐渐地从“是苏铭还是沈慕伊”的困扰之中解脱出来，我情知苏铭的这个身份是难容于世的，就算我能将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能为此获得阿焱的谅解，但毫无疑问，我将失去她的爱。
根本不会比现在的情境好多少。不过，以我对阿焱的了解，尽管我对不起她，可她现在应该还是爱我的，所以才会用小女孩的手段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如果就这样下去，阿焱会不会明白？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心无旁骛地做着皇夫和慕王，自欺欺人地以为何必庸人自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由此我期待着阿焱总有一天能够明白我确实不曾欺骗过她，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可我错了，我低估了女人的小气和猜度之心，她们是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面对欺瞒最是气恼，最无法忍受。而且把烦恼推给时间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说到底只是在逃避现在而已。当我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我着了魔一般疯狂地往简心殿跑，用尽各种方法求阿焱见我一面，求她听我解释，我为此完全放下了一个男人的尊严，我自求她能原谅我。但根本没有用，原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望与日俱增，阿焱已经彻底不再相信我了。我明白，这一次，我是彻底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采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虽然幼稚可笑，但却足够管用。
就在一切仍旧如此胶着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我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交集的洛公主居然也卷了进来，命运再一次天翻地覆。
而这一次，很多事，一旦选择了，将再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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